小刀和小白最近很是安分,不敢惹出任何麻烦惊扰阿婉。
自那老者逝后,阿婉已经有好几日魂不守舍了。每日里做菜,若不是小刀在一旁提点,她恐怕连房子都一并给点着了。
这一天,她又咔嚓咔嚓掰着芦笋,听得一旁的小刀舌头肿胀、喉咙发苦,心里更是悔不当初。
当日若不是自己起了个头掰芦笋,她如何学会这般“挑选”食材?见天儿的白灼芦笋,吃得他嘴巴里淡出个鸟不说,连生理上都各种痛苦不适。
“师父,咱今儿又吃芦笋呀?要不换个烹调方式?其实,芦笋配着河虾清炒,味道也很不错呢!除此之外,还有蒜香的、腊肉的、蘑菇的、炒蛋的……”
“小丫头不要信他的话!这么热的天儿,白灼就是最好的选择!”小刀正好言相劝,不想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特么谁这么不开眼,偏和老子对着干?小刀杀气腾腾转身,却见赵高一身缟素大步走了进来。
虽然他面色焦黄、风尘仆仆,一双眼睛却熠熠发亮。
赵高?阿婉听得这个声音终于回过神来,她想询问几句始皇帝的情况,不想却撞进赵高宠溺的笑容里。
“小丫头,这么长时间未见,你有没有想我呀?我给你的忠魔千蕊花灯引,你怎么一直没用……”赵高一见阿婉,那苦心维系的高冷模样便再也绷不住了,他把阿婉拉到身边儿,嘴里嘚吧嘚吧个没完。
“你不是说有事时才点燃它吗?难道你还盼着我发生点儿什么意外?”阿婉心绪不佳,说出的话也凉凉的带着硬刺儿。
一旁的小刀,本来看到赵高那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就有三分不喜,见他和阿婉那般亲昵,心头更是平添几分火气。他正要不计代价把阿婉拉开,却听到她这番不轻不重嘲讽,心里的火气总算消散一些。
“诶,”小白隔着窗户朝小刀以神传音:“走啦!你杵在这儿干吗?不嫌碍眼么!”
“我就是要他们觉得碍眼!你没见楼谴这小子虎视眈眈的模样吗?我必须在这儿看着他啦!万一他对阿婉图谋不轨……”
“他一个太监,你有必要这么较真儿吗?”小白不禁觉得一阵脑仁疼。
“赵高是太监,楼谴可不是!”小刀据理力争。
“那他们也发生不了什么,好吧?!你没见阿婉这些天的脸色吗?你说如果她知道了扶苏的死和楼谴有关;而且因为他,以后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等丧命,阿婉会怎么看他?”
小刀听了小白的话,心思终于活泛起来,“你是说?万骨化生?!那阿婉的确应该很难再原谅他了!”
“那你想不想看到这种情景?赶紧跟我走呀!”
小刀眼睛转了几圈,终于闷声不响的乖乖离了厨房。
“嗤——”赵高看没了外人,终于松一口气,“什么叫盼你出事儿啊?你若因为想我点燃了灯引,我不更高兴么?”
“这个……恐怕你真想多了。”阿婉把一匙生油倒进滚水里,正准备往里边放芦笋,忽然想起点什么,又扭头看向赵高。“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副打扮?”
“这打扮?”赵高微笑的抬起双臂旋转一圈,而后才继续说道:“老皇帝驾崩了,我身为臣子,当然得穿白了。”
“皇帝驾崩了?”阿婉瞪着眼睛好半天回不过味儿来,但不知怎的,一个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昨天早上,她进店的时候,小白和小刀俩人正在叨叨。那时她的注意力全被小刀折断的芦笋吸引,但现在,几个字眼却突然像按下的葫芦,自己又慢慢浮了上来。万骨化生、楼谴、借刀杀人、胡亥、扶苏、蒙恬……
“继位的是哪位皇子?”阿婉虽然大致已猜出整个脉络,但还是不甘心的追问一句。
“你曾经见过的……他在你这儿吃过全羊宴。”赵高看着阿婉清冷的眼神,不知为何居然有一种心虚感,连胡亥的名字都没敢直接、坦荡的说出来。
是他?!阿婉心里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这一切才能解释的通。“他是胡亥?”她最后一次确认。
“没错!你怎么知道?”赵高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阿婉的耳朵中,不啻一声惊雷。在大春儿投奔调鼎坊时,她就隐约听过“万骨化生”。后来在这咸阳城里,她又不止一次听到那个名字。
虽然,她从来不知那“万骨化生”是什么,但她潜意识里已形成一种固有的认知:那是一个不祥的名字,每每有它出现,总是伴随着各种流血和死亡。这一次呢?小白和小刀居然也认真讨论起它来,扶苏的死又和它有着怎样的关系?楼谴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灶上的水煮的咕嘟咕嘟作响,不耐烦的冒着滚滚白气,一如此刻阿婉煎熬的心。
如果事情发生在她不熟悉的地方和人群中,她或许也只是如昨天早晨那般唏嘘感慨几句。但现在,她亲眼目睹百姓们对扶苏的爱戴、亲自送走了扶苏的奴仆,心里已经不堪重负了。她实在不想楼谴顶着赵高的肉身再牵涉其中,而且还是以那种反面的、叫她心生抵触的……
“嘿,你想什么呢?怎么这么出神?”赵高看阿婉一手攥进了芦笋,却不往锅里丢,忍不住在她眼前晃一晃手,为她招魂。
阿婉看看他那亲近的神情,终于欲言又止。算了,他既然把自己当朋友,那就先叫他吃了晚饭,然后再进行婉转劝说吧。她把头用力的甩一甩,然后竭力凝神把芦笋丢到锅里。
“你先去打盆水擦擦脸,坐着歇息一下吧!我再给你添几个菜,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啦!其他事,咱们边吃边聊。”
其他事?赵高把关注点放在了这三个字上,乐滋滋的出门而去。很明显,他对这个词的理解和阿婉后边要表达的,存在着极大的差距。
厨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这叫阿婉不自觉的又想起昨天傍晚的最后一位客人。
她长长叹一口气,不知是为他,还是为楼谴,抑或是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