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灿峰东南脉,地势平坦,庭院排建,为九青南峰弟子聚居之处,设有五院三舍。其中,三院一舍为九青弟子固定宿舍,另有两院一舍暂时借调以供梅山派居住,而留有的最后一舍,则是特为尸天清一行人准备的落脚之所。
此一舍,距离其余几院最远,位于南峰地势最高之地,南临悬崖之壁,居高望远,北俯可视翠灿峰全貌,南眺可观绮遐西峰、东南晨迤峰、青灵主峰之山景,更可近观九青绝景之一的“水底山壁”,叠嶂风爽,景华清丽,故而取名为:“华景舍”。
华景舍因地势陡高,加之登山之路崎岖险阻,因此九青弟子早已无人居之,向来是人声罕至。
可今日,这华景舍内却是人声鼎沸,一座仅有四厢的小小山舍院,却满满当当挤进去四五十号人,热闹非凡,喧闹非常。究其原因就是,新入住的尸天清一行正在举办自出道以来的首次“尸天清大侠粉丝见面会”……
咳咳!
其实是尸天清和郝瑟等人正在舍内接待蓬莱和龙行两派前来拜访的弟子。
*
主厢之内,尸天清高居主座,郝瑟左侧陪坐,文京墨右边端坐,流曦依然坚持守在尸天清身后。
四人对面,蓬莱一派妙龄姑娘整齐分队居右,龙行一派乱糟糟挤在左边,皆是一脸激动望着尸天清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尸大侠、郝大侠、文公子,您三位在奉泽庄对蓬莱弟子多加照拂,江琇此次是受蓬莱掌门所托,特来致谢的。”蓬莱江琇率先起身抱拳道谢。
但见一众蓬莱仙子迅速整齐拍成一列,朝着郝瑟等人盈盈下拜,清脆嗓音宛若百灵齐唱:“蓬莱弟子多谢三位大侠。”
当真是:裙摆翻飞,青鬓如云,娇颜似花,靓色明光。
旁边的龙行一派老少爷们顿时看直了眼。
“哎呦呦,使不得、使不得,诸位仙子姐姐、诸位仙子妹妹,这可折煞我们了,快快起身、快快起身!”郝瑟乐得眼睛眉毛都眯成了月牙,连忙殷勤回礼。
若不是旁边的尸天清手疾手快第一时间拽住了郝瑟脖领子,怕是郝瑟早就冲上去,和一众美人们亲密握手致谢了。
文京墨扫了一眼郝瑟,眼角抽了抽,又转身朝江琇一抱拳,微微叹气道:“江姑娘,奉泽庄甘华姑娘一事,我们甚是歉疚……此礼,我们受之有愧。”
此言一出,就连郝瑟脸上的笑容都淡下了几分。
尸天清更是神色一黯。
“文公子言重了。”江琇摇头,“冥灵和紫梨已将奉泽庄一案的前因后果告知我们,甘华她……”江琇叹了口气,“绝不怪三位大侠,反倒是后来,若非三位相救,冥灵和紫梨怕是早就遭了毒手,无法回到蓬莱了……无论如何,这恩情蓬莱派是不会忘的。”
说着,又郑重向三人施礼。
身后的冥灵、紫梨和一众仙子也正色抱拳。
尸天清、郝瑟、文京墨三人互望一眼,也只能抱拳回礼。
“还有,靳觉图大侠,方璞络方大侠一事……”文京墨顿了顿,又看向龙行一派,“我等十分愧疚……”
靳觉图一听,立时跳起身,连连抱拳作揖道:“文公子,你们放心,俺们龙行派虽然都是一帮糙老爷们,说话没有蓬莱诸位仙子那般文绉绉的好听,可俺们都是恩怨分明的七尺汉子,方师弟是死于奉泽庄妖物之手,你们三位都是帮意游公子手刃妖物的英雄,自然就是替方师弟报仇的恩人,俺们龙行派定会将这恩情铭记在心!”
说到这,靳觉途向后振臂一呼:“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没错!俺们定牢记三位的大大恩!”
“三位大侠,以后就是俺们龙行的兄弟!”
“以后若是遇到困难,只管招呼我们龙行派,我们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一众龙行汉子个个双目放光,亢奋激昂,热血澎湃,听得郝瑟是血脉贲张,啪一拍大腿,跳起身叫道:
“好,说的好,果然是响当当的汉子,龙行派这朋友,老子交定了!”
这一喊,龙行一派更激动了,立时涌上前,和郝瑟称兄道弟起来:
“郝兄弟,以后咱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
“待这九青的事儿一了,咱们下山找个馆子,好好喝他个三天三夜!”
“唉,三天三夜哪里够,应该喝他个七天七夜才过瘾!”
“说得好,不醉不归!”
“对对对,七天七夜,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郝瑟咧嘴,啪啪啪拍着旁边靳觉途的肩膀,仰首大笑。
尸天清目瞪口呆,一寸一寸将目光移向文京墨。
文京墨脸皮隐隐抽动,但不过瞬间挂上无懈可击的笑脸,转头开始和蓬莱派一众姑娘彬彬有礼聊起了家常。
“这人怎么和谁都能称兄道弟认姐认妹啊?”
突然,身后冒出一道阴森森的嗓音。
尸天清一怔,回头一看,但见流曦直身而立,面无表情,一双琉璃眼珠中隐隐透出对未知生物的疑惑。
尸天清清眸微圆,随即不由失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如水清眸望着看着自己身边长袖善舞、称兄道弟的二人,嘴角勾起一弯晴月笑意。
沸沸扬扬的热闹声中,薛槿之面色沉凝,静站华景舍主厢门外,定定望着主座之上的谪仙剑客。
那一张熟悉的清绝容颜之上,浮现的却是万分陌生的笑颜。
薛槿之眸光一闪,骤然转身,快步离开华景舍小院,行至南峰之巅,那处,叶英招早已等候多时。
“三师姐,你寻英招来,可是有话要问?”叶英招抱拳,恭敬问道。
薛槿之杏眸静静望着叶英招,沉音道:“叶师弟,你且将你和尸天清相遇的前后经过都细细与我说一遍,一言一词都不可错漏。”
“尸大哥?”叶英招一脸诧异。
薛槿之凝色点头。
“哦,好……”叶英招抱拳,想了想,便从风兮酒馆开始,慢慢讲述和尸天清相遇的每一个细节。
山风萧啸,叶响如惊涛。
丹山碧影之间,叶英招双瞳发亮,满容崇拜,手舞足蹈,侃侃而谈;而一旁的薛槿之,却是容色沉凉,眸枯如井。
“尸大哥剑法精妙绝伦,人品更是举世无双,是顶天立地的绝顶英雄!”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叶英招以一脸痴迷崇拜的表情结束了阐述。
对面的薛槿之面色隐隐泛白,窈窕身形略显僵硬。
“三、三师姐?”叶英招终于觉出不对劲儿了,忙在薛槿之眼前晃了晃手,“您没事儿吧?”
薛槿之神色一动,转目定望叶英招:“叶师弟,你说尸天清曾指导过你的剑法?”
叶英招面色一变,心虚低下头:“对、对不起,英招知道,不应让外人对九青的剑法妄加评论……”
“难怪你在这一月之中,剑法造诣精进如此之快……”薛槿之神色黯然,喃喃自语道。
“啊?”叶英招一头雾水。
“尸天清可用过九青剑法?”薛槿之突然提声,眸光一闪。
叶英招一脸诧异:“九青剑法?尸大哥?当然没有,尸大哥用的一直都是他自己的剑法!”
薛槿之眸中光芒一暗,顿了顿,又问:“你说在风兮酒馆之时,尸天清曾出言维护九青派?”
“没错!”叶英招顿时双眼发亮,“尸大哥说,九青剑法独步江湖,名满天下,还训斥那些看不起九青派的江湖人是挑梁小丑——三师姐,英招已经许久没有在江湖上听到有人替九青派说话了……”
说到这,叶英招的双眼不禁微微发红。
薛槿之唇瓣漾起一抹苦笑:“是啊,已经很久了……太久了……”
“三师姐,是不是英招说错话了?”叶英招惴惴然问道。
“叶师弟,你去通知膳房准备晚膳吧,务必要精致些。”薛槿之慢慢阖目,轻声命道。
“是,三师姐。”叶英招看了薛槿之一眼,躬身退下。
偌大山巅之上,唯剩薛槿之清瘦如纸的藏青裙衣在风中荡舞。
良久,薛槿之慢慢启开杏眸,凝眸华景舍方向,唇瓣微动,喃喃出音:
“尹师叔……真的是你吗……”
“若不是你……天下怎会有第二个如此相貌之人……”
“可若是你……为何嗓音与原来完全不同……”
“若真是你……那一身精妙剑法……却不见任何九青剑法的痕迹……”
“若是你……你又怎会指导九青弟子剑法……”
“若是你……你……怎还会维护九青派……”
“若是你……怎会再次回到九青……”
“尸天清……尹天清……”
一声长长叹息在空气中消散,薛槿之足尖一点,窈窕身形拔地而起,化作一道青烟,消散在茫茫林海之中……
*
“哎呦我去,累死老子了!”华景舍主厢之内,郝瑟以一个软塌塌的葛优瘫斜躺在太师椅内,手里抓着一个茶杯,正豪爽往自己嘴里灌茶,“简直是累的老子口干舌燥两眼花圈头晕脑胀四肢酸痛血槽清空了啊!”
“阿瑟,辛苦了。”尸天清忙给郝瑟换上一碗热茶。
文京墨直身坐在桌旁,一口接一口喝着茶水,虽然速度不紧不慢,虽然动作优雅姿态万千,但那饮茶的杯数,显然已经是水牛的标准。
“千竹,喝茶。”尸天清忙又给文京墨斟上茶水。
文京墨又饮了两杯,才长吁一口气,瞥眼看向郝瑟,挑了挑眉:“依小生所见,郝兄与龙行派诸位好汉乃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聊得甚是开怀啊!”
“还和那些人约好要去烂醉醉七天七夜!”流曦也冒出一句。
“阿瑟,饮酒伤身……”尸天清一脸忧色。
“喂喂!你们还真把社交辞令当真了啊。”郝瑟端着茶碗坐起身,瞥给流曦一个蔑视的眼神,“难道你们没听说过?所谓酒鬼口中的酒局,男人口中的甜言,侠客口中的仁义,传说之中的英雄,太监裤裆里的三条腿,都是虚无缥缈之物,当不得真的!”
“噗!咳咳咳!”尸天清顿时被口水呛住,剧咳不止。
流曦一脸震惊,死死盯着郝瑟。
“你这又是什么歪理?”文京墨眉峰高挑,望向郝瑟。
“怎么,难道老子说的不对?”郝瑟朝着文京墨一呲牙。
文京墨一笑,并未答话。
“阿瑟……”尸天清好容易停了咳嗽,面红耳赤,目光飘忽,“前面几项也就罢了,这太监……实在是不妥!”
“哎呀,尸兄,你一个堂堂大男人,脸皮这么薄可不行啊!”郝瑟一脸不赞同望着尸天清,“咱们如今是名头越来越大,人脉越来越广,以后行走江湖,这等慕名而来的粉丝定是蜂拥而至,比比皆是!尸兄你作为咱们的颜值担当,就算修不到文书生那般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境界,但这脸皮一定要够厚,起码能撑起场面来才行!”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静。
流曦嘴角隐抽,文京墨眨了眨眼,尸天清神色却是渐渐肃严,沉吟片刻,定定点了点头:“阿瑟所言甚是,天清以后定会努力!”
“很好,孺子可教也!”郝瑟一脸欣慰拍了拍尸天清肩膀。
流曦下巴掉了一个挂扣。
文京墨笑出声:“郝兄此次终于说了一句中用的话。”
“喂喂,文书生,你怎么说话呢?老子向来是字字珠玑,句句玄妙啊!”郝瑟瞪着文京墨道。
“是吗?”文京墨轻笑:“那么字字珠玑,句句玄妙的郝大侠你来说说,此次蓬莱派和龙形派当真是为了奉泽庄一事前来道谢的?”
“废话!当然不是!”郝瑟翻了个白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种事儿,我们定要能通过现象看本质!”
“不是为道谢而来?”尸天清一怔。
流曦呆愣。
文京墨和郝瑟转头看了一眼团队中武力值排名第一、第二的两位高手,对视一眼,双双扶额,叹气摇头。
“他们口口声声……明明是……”尸天清愣愣问道,“若非不是为了道谢,那又是为何前来?”
“当然是为了尸兄的美色!”
“当然是为了意游公子!”
郝瑟和文京墨同时怒吼出声。
一瞬死寂。
尸天清和流曦四目圆瞪,盯着面前二人。
郝瑟额头爆出一根青筋:“意游公子?”
文京墨双眼眯成狐眸:“尸兄的美色?”
突然,两人同时拍案而起,互喷口水。
“郝瑟你是脑子进水了吗?蓬莱派一堆姑娘垂涎尸兄也就罢了,起码算是阴阳调和,龙形派都是一帮大老爷们,怎么能为了同是男人的尸兄的容貌神魂颠倒?!”
“文书生你才是书读多了读成傻子吧!像尸兄这等秒杀万物出尘绝伦得天独厚天下独尊的美貌,当然是男女通杀倾尽天下!你说什么为了意游公子才是扯淡吧?意游公子人都不知道在啥子鬼地方,他们跑这儿来找个啥子鬼啊?”
“呵呵,意游公子的名号天下皆知,背景神秘,深不可测,天下欲结交之人如过江之鲫,趋之若鹜,奈何意游公子行踪飘忽不定,令众多倾慕之人无缘结交。如今有敛风楼的消息传出我们与意游公子交好,这些欲结交意游公子却苦无门路的人,自然就眼巴巴贴上来了。”
“文京墨,你能不能别这么阴暗啊!总是把人心想的这么复杂!”
“难道郝兄就你就不阴暗?把这天下所有人都想成和你一般,只要靠近我们,就是为了尸兄的美色!”
“老子这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总比你天天揣摩人性阴暗面,时时怀疑所有人都居心叵测、心怀不轨要强!”
“小生这是防患于未然!”
“你就是心理阴暗!”
“你就是贪财好色!”
尸天清和流曦双双愕然,一脸僵硬瞪着吵得翻天覆地的二人。
“阿瑟……千竹……你们……”
尸天清正要开口相劝,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尸大哥、郝大哥、文大哥,流曦大哥,晚膳到了。”
正是叶英招的声音。
怒目互瞪的文京墨和郝瑟身形同时一震,下一刻,就见二人骤然撩袍落座,一个翘起二郎腿,反手一撩发丝,做出一派风度翩翩姿态,另一个则是稳稳端起茶盏,低眉浅酌,变做一名高贵稳重的翩翩贵公子。
尸天清弯睫狂眨。
流曦下巴又掉了一个滑扣。
“叶少侠,进来吧。”
郝瑟提声道。
就听院内门板一响,叶英招提着两个食盒快步走了进来,笑吟吟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摆菜一边道:
“尸大哥,你们早就饿了吧,这是三师姐特别吩咐膳堂为四位准备的晚膳,大家趁热吃。”
但见桌上,四个凉菜,八个热菜,虽然没有饭店酒楼那般精致,但也是色香味俱全,很是诱人。
“哇,菜不错!”郝瑟立时来了精神。
“有劳薛女侠和叶少侠了。”文京墨淡笑抱拳。
“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叶英招笑道。
“叶少侠,一起吃吧。”尸天清拿起筷子,先给郝瑟夹了一块鸡肉,转头向叶英招邀请道。
郝瑟和文京墨同时对视一眼,没做声。
“诶?”叶英招一脸受宠若惊,“这合适吗?”
尸天清勾唇一笑:“坐吧。”
叶英招顿时被尸天清的笑容晃花了眼,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待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抓着筷子加入了吃饭大军。
“叶少侠,今日梅山派滋事,为何只有薛女侠一人前来善后?”尸天清一边给郝瑟夹菜,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问道,可隐隐闪烁的眸光却是泄露了真实心迹。
此言一出,叶英招不由神色一黯,放下手里的筷子,垂头轻声道:“尸大哥,这些事是九青派的内务,英招本不应跟外人讲,可是尸大哥是英招的救命恩人,今日又救了三师姐,更是九青派的恩人,英招、英招……”
尸天清暗叹一口气,轻声道:“尸某定不会将九青之事外传。”
一旁郝瑟眼皮一跳,闷头扒饭,文京墨眸中精光乱闪,流曦扫了一眼郝瑟和文京墨,一脸疑惑。
叶英招吸了口气,镇下神色,慢声道:“这翠灿峰本是由三师姐和六师兄共同督管,可是,自从两年前七师姐去了,刘师兄就一蹶不振,天天喝酒,醉生梦死,再也不管翠灿峰的事儿了……”
“六师兄?七师姐?”文京墨抬眼,“你说的可是九青掌门第六位入室弟子季维君和第七位弟子杜芊溪?”
叶英招沉重颔首。
文京墨神色一动,瞥了一眼郝瑟。
郝瑟停下了筷子。
杜芊溪……老子记得!
就是那个号称被尸兄害死的小姑娘……
尸天清眸中浮上一层清冷光华,仿若一晕月光掠过冰湖,扫过一环一环的镜光涟漪。
“那其余几位师兄弟呢?”哑声又问。
“大师兄齐鸿鸣,这一月忙着准备大礼之事,已经许久不见人,二师兄许子鹭和五师兄于雁归与三师姐不合,一般只待在绮遐峰上,很少来翠灿峰,四师兄戴笙一个人又要管晨迤峰的弟子,又要帮大师兄做事,自顾不暇,自是没空管翠灿峰的事……”叶英招越说越小声。
“六个弟子,分崩离析……”文京墨冷笑一声。
郝瑟挑了一筷子肉塞到嘴里。
“宣木掌门呢?”尸天清垂下长睫,缓声问道。
“师父他……这两年一直在闭关,每年出关时间不足一月……”叶英招长长叹气,“我们已经许久没见过师父了,派里事基本都是大师兄拿主意……”
尸天清又给郝瑟小山一样的饭碗里夹了一块肉,放下筷子,端端坐在了桌边,敛目默然。
一环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沉重的气压,从笔直青影之上波及开来,顿将整座屋子的气氛压至低谷。
叶英招抬眼一看,神色不由更黯,慌乱起身抱拳:“英招还有事,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说完,就垂着脑袋急急走了出去。
屋内便只剩了尸天清、郝瑟、文京墨、流曦四人。
“尸兄……”郝瑟望着尸天清紧绷的侧脸,只觉心口好似压了一块茅坑石头,又臭又硬又沉,令人无法呼吸。
文京墨眉头深锁,流曦面色较平日更阴沉了三分。
“阿瑟、千竹、流曦,你们慢慢吃,尸某出去走走。”尸天清抬眼,向三人轻轻一笑,起身、颔首,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华景舍。
只是临别的那一抹笑容,就与飘荡在山风中的青色背影一般,憔悴疏离,缥缈无根,仿若沉绵淡雾,一吹即散。
郝瑟定望尸天清离去方向半晌,五官渐渐下滑,最后变作一张哭丧脸,两只手爬上双颊,捧脸惊悚大叫:“文书生、文书生!咋整咋整咋整啊!看这情节发展脉络,莫不是尸兄打算接手九青派这个烂摊子,然后就此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九青派的重振大业奉献终生?!”
文京墨纤细手指慢慢摩挲腰间碧玉珠盘,双眼长眯,字字咬牙:“郝兄,看来咱们刚刚那一场架是白吵了。”
“早就该料到的啊!这种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暗喻,显然没有唤醒尸兄对九青派的提防之心啊!”郝瑟整个人都颓废了,“老子真想见见那位无尤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教育,才能把尸兄培养成一根筋通到底的傻白甜的啊!”
流曦一脸惊诧瞪着二人,半晌,冒出一句:“原来,你们之前吵架,是为了不让公子留在九青?”
“废话,要不然我们两个吵个锤子。”郝瑟趴在了桌上。
文京墨长长叹气。
“公子为何不能留在九青?”流曦问了一句,顿了顿,又摇了摇头,“公子为何要留在九青?”
“剧情复杂,峰回路转,一言难尽啊……”郝瑟继续趴窝。
流曦又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眉头一蹙:“郝瑟,若是你去跟尸兄说,你不愿他留在九青,他定会……”
“不行!”郝瑟猛然坐起身,看向身侧二人,神色肃凝,眸光坚毅,沉下嗓音:“尸兄自己的路,只能他自己去选!就算是玉树临风帅裂苍穹的我,也不能干涉他的选择。”
流曦定望郝瑟,容色震惊。
“玉树临风帅裂苍穹那句是多余的!”文京墨台抬手掐了掐额头:“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说着,一抖袍,站起身,远眺院外连绵山脉,长吁一口气:
“小生仰慕九青山美景已久,正好趁此良机一饱眼福。”
说着,一回头:“流曦,可愿与小生同游?”
流曦愣愣看着文京墨。
文京墨儒雅一笑:“小生有一个关于尸兄的故事,你可愿听一听?”
流曦腾一下跳起身,朝文京墨一抱拳:“文公子,请。”
文京墨颔首,背负双手,碧虚衫展袂荡起,身后流曦黑色衣衫飘舞如同鸦翅,一同走入山间残霞之中。
西山日斜,暮光晕长。
郝瑟端正静坐在渐变昏暗的屋内,穷目远眺。
室外霞光明澄,云薄鳞细,一行归鸟悠然划过绯光天际,落入苍紫茂林之中。
“倦鸟归巢……重回旧地……”
郝瑟垂下眼帘,端起一杯茶送到了嘴边,唇瓣轻触茶盏,呼出一道白气——
“啊啊啊啊!”突然,郝瑟一脸成熟稳重坚定老成瞬间崩塌,一把扔掉茶杯,双手抓头发,三白眼圆绷,大叫起来,“啊啊啊啊,现在可不是装帅说漂亮话的时候啊!若是尸兄真的打算留在九青,那可咋整啊啊啊啊!老子可不想每天一起床就看见一帮陷害过尸兄的祸害在眼前乱晃啊啊啊!会折寿的啊啊啊!”
惨烈叫声直冲霄汉,竟是硬生生将那一群刚落入山林的飞鸟再次惊飞出窝,慌乱扑腾向更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