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途这话实在霸气,当真是说到了一干衙内的心坎儿里去了。
以往他们就因为自己的出身还不够,所以在许多事情上总是束手束脚,吃亏的次数也自不少,那时倒也都忍了下来。可是今日韦诚在众人面前被王川铭鞭挞羞辱,终于是让他们有些忍无可忍了,因为这次是韦诚,说不定下次就是自己了。
若是真能如孙途所言,再无顾虑,那将是何等痛快的事情啊!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冒起一点,就又被他们用理智给压了下去,他们虽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也还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两句豪言壮语就纳头便拜的地步。不少人在沉默后,便用猜疑的目光看向孙途,总觉着他是言过其实了。
“怎么,你们不信我说的?”孙途看出他们的想法,笑了一下:“这也对,毕竟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总觉着我等禁军就要低人一等,就认定了自己这个武官是远比不了那些只知道舞文弄墨的文官的。”
“难道不是吗?”有人终于忍不住,反问了这么一句。
孙途看他座位比较靠前,模样虽不甚俊美,但身上倒也有几分气度,显然是这些人中领头的几个,便先问了一声:“你是?”
“卑职潘松。”在孙途面前,他倒也不敢太过放肆,说话间还抱了下拳。
“原来是郑王后人,倒是失敬了。”孙途也正色地点了下头。
所谓郑王,便是大宋开国两大功臣中的一个,潘美在后世追封的爵位了。作为追随太祖赵匡胤一路打下大宋江山的重要将领,他即便是在百年后的军中依然享有不低的名望。不过几百年后,却因为一个杨家将的故事,使得本来立功无数,完全盖过杨家将几代之功的大将军变成了无耻小人,并遗臭千年,哪怕在演义里,他已经被改名叫了潘仁美。
致意后,孙途又扫了一眼其他人,见大家眼中都有相似的疑虑,便道:“我且问你一句,若是太祖朝时,可有人敢如此对待禁军将领吗?可有人敢对郑王,及其下属不敬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潘松立刻作答,但随即又皱了下眉头:“可现在并非那时,我父更是远无法与祖上相比。”
孙途笑了:“时虽不同,道理却是相通的。为何那时禁军要高过那些文官?就因为他们有功,更有自信。现在,虽然情势有变,但我们自己岂能妄自菲薄?要真如此,那才真个彻底没救了呢!我孙途在山东,在江南为何能斩杀数名朝中高官却不受朝廷惩治?因为我立了功,因为我杀他们乃是道理所在,他们该死!眼下也是一般,只要我禁军将士是占了理的,而我们自身又足够强大,还会怕几个纨绔衙内?”
虽然面前这些位其实也都是纨绔,可此时听孙途这么一说,也都个个精神一振,虽未点头,却已经开始认同他的说法了。
“我们禁军是什么身份?乃是天子亲兵,是我大宋的顶梁柱。现在就连那些纨绔衙内都能随意凌辱我等,这打的是谁的脸?是官家,是朝廷的脸!像这样大胆妄为的家伙,我们为何就不能还击,不能让他付出足够的代价?”
此一番说法算是真个被众人给接受了,所有人都目泛精光,有那急切的更是大声问道:“孙将军,你说真的?咱们,咱们当真可以顶天立地,不再被人欺压?”
“只要有心,就没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也要自立自强!我等禁军本就是朝廷和官家的颜面,若是连一点精锐的样子都没有,就别怪别人看不起了。”
孙途心下暗喜,这些个公子哥儿其实都挺单纯的,只要摸准了他们的脾性,自然能让他们对自己服帖,要论忽悠人的本事,前世见识过不少洗脑团建,后来又带兵有方,善于鼓舞军心的他自然是熟稔得很。
他趁机又道:“而我们眼下就有一个翻身的大好机会,只要在一个多月后能在军演中表现优异,谁还敢小瞧了咱们虎贲军?为何上四军总被人视作禁军的荣耀,总被人高看,就因为他们足够强。都是禁军,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我们怎就会弱过了他们?
“我问你们,你们可有信心为自己,为自己将来的后代拼出一个前程来吗?”
最后一句问出,孙途的目光已如电般迅速从跟前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给足了他们压力。而这些衙内此刻再没有任何的回避,直视着孙途的眼睛,异口同声地应了出来:“有!我等愿意听从孙将军之令,强我虎贲军!”
“好!总算是有点我禁军将士该有的模样[烟雨红尘 ]了!”孙途满意地笑了点头:“既如此,明日开始,你们就来军中应卯,若敢迟了,便军法从事!”说完,他已站起身来,大步地就往外行去,完全没有再和他们多说的意思。
众人这时个个都陷入到了某种连他们自己都想不明白的狂热中,纷纷起身抱拳,一脸恭敬地送孙途和同样起身的狄鹰扬往外走去。在来到门前时,孙途又突然停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我希望诸位能说到做到。但其实,即便你们这次只是自欺欺人,与我孙途来说也并无任何损失。我已是朝廷所封的越侯,又曾立下大功,哪怕这辈子再无任何功劳,也足以逍遥一世,还能余荫子孙。倒是你们,嘿嘿……”
感受到他的一丝看轻,潘松等人顿时又红了脸:“孙将军,我等虽没什么本事,但只要答应下事情来,就一定不会反悔!”
“那就拭目以待吧。记住你们自己说的话,还有,若是韦诚与你们一样想法,记得让他明日也同来军营。”说完这最后一句,孙途开门,大步而出。
临近二更,此时的樊楼外的道路上倒比之前要冷清了许多。因为该来的客人早在之前就都进去了,而一般客人不到三更天,是根本不可能出来的,毕竟这里一夜便要耗费数百上千贯钱,谁会舍得就这么快离开呢?
不过孙途对此却无半点留恋,这里的繁华喧嚣,纸醉金迷总让他又种如鲠在喉,却又无能为力的不适感。直到沿着长街缓步走了一程后,胸中块垒才消散开去,然后扭头看了眼跟了自己一路的狄鹰扬:“九哥怎么不留在那儿继续喝酒?”
“我怕他们想明白后对我动手。”狄鹰扬没好气地撇了下嘴。随即,又笑了一下:“说真的,我本以为自己已足够能说,但与三郎你一比,却还是远远不如啊。刚才听你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就连我都颇为心动,想着随你一起建功立业了。”
“呵呵,你不正在追随着我一起朝此迈进吗?”孙途笑了一下:“其实我跟他们的说的也是实话,我禁军将士就不用对那些官员,尤其是官员家的衙内如此忌惮。挨了人打居然只能退走,当真是丢尽了我虎贲军的脸啊。”
“那你是不清楚那王中丞对韦家有多大的威胁,只消他一句话,御史台的弹章就能把韦侍郎给淹了。”
“这么说,是因为韦诚的父亲自身不够干净的缘故了?”
“身在朝中,如今有谁能是干净的,只在有没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中的分别而已。”
“是啊,就是这么个道理了。既如此,那你说那个王中丞有没有把柄能被咱们拿捏住呢?”
孙途这话,却让狄鹰扬为之一惊,不无惊讶地看着他:“你真打算为韦诚出头?”
“只靠一番话是无法真让他们归心的,说到底还是得靠行动手段啊。”孙途咧嘴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来:“本来我还想着如何寻找突破口呢,现在嘛,倒是不用再费这心思了。我相信以九哥你在京城的人脉关系,总是能打探到些消息的。”
狄鹰扬脸色稍稍变化了一下,最终终于是叹了口气:“看来我这是真彻底上你的贼船了。如今帮你就帮我自己,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那我就静候九哥你的好消息了。”孙途说着,又道:“还有一点,我也想请九哥帮着查一查,为何我虎贲军这几年来一直都被人克扣饷银,此事若办不好,恐怕依旧难以让人安心听从我的命令操练起来。”
“这应该是殿前司或是户部那边的人在中间做了手脚,只要查看一下这几年的账簿,应该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只是这么一来,你可又要得罪不少人了。”能把一支禁军的军饷给克扣的,定然不会只有一两人,而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才是,只要想想这下面的水有多深,狄鹰扬就是一阵紧张,同时又有些跃跃欲试了。
孙途点头:“无论如何,该我们的钱粮,他们一文一粒都得给我吐出来,不然我还做什么军中主将?”说话间,两人来到一个岔路口,就要分开时,孙途又笑着提醒了他一句:“九哥你可别忘了,明日军中将要点卯,你也是我虎贲军中一员啊。”
换来的,却是狄鹰扬的一声咒骂,多少年了,他都还没试着起这么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