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这一回倒真是信守承诺说到做到,就在樊楼密会后,他在朝中党羽之前对太子的种种攻讦非议就迅速偃旗息鼓。而其一党本就是讨伐弹劾太子胡作非为草菅人命的急先锋,现在这一退,自然也就带得朝中其他势力也消停了下来。
此消彼长下,原先还不敢出声力保太子的那些朝臣们,总算是抓住了机会,短短几日间,为其开脱求情的奏疏也如雪片般纷纷呈送进入银台司,这风向竟一下子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这一点就是连赵佶都未曾料到,本来他是真有心趁此机会把赵恒这个太子给拿下的,但现在嘛,一看群臣是如此反应,倒又有所犹豫了,只能暂且放到一边,以观后效。
其实高俅这等两面三刀的做法放在朝中也算是大忌了,若非事关自己独苗儿子的生死大事,他也不敢冒这等风险。好在赵佶终究不同于那些雄猜之主,另外他高太尉自身羽翼也足够丰满,居然真就让他把此事给顺利圆满给解决掉了。
这当中自然也有蔡京等权臣等放他一马的原因在其中,至于个中原委嘛,他们除了不想与高俅斗个两败俱伤外,更关键的还在于确实无意得罪当今储君。太子毕竟是未来的君,而且身怀大义,有的是忠心守旧的官员为他仗义执言,要真起了纷争,他们还真未必能做到全身而退呢。现在高俅又和太子联手,就更不是他们愿意随意招惹的了,尤其是在自身还不可能从中获益的情况下,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朝中官员还是不怎么愿做的。
之前声势浩大的针对太子的弹劾非议终于是迅速平息了下来,但对于当日京城里那场变故的责任追究却并未彻底消停。很快的,朝臣们就找准了一个全新的靶子——越侯孙途!
之前因为大家都把注意力投放到了身份更高的太子身上,倒是把他给忽略了,只有少数几人弹劾了他。可现在,随着不再为难太子,群臣才突然发现这位越侯才是此事真正的推手,联络三处衙门的官员有他,亲自动手拿人有他,就连下令往下方水道灌烟,导致上千人生生被呛杀在那里的也是他的人——太子手令一事已被他们选择性地忽视了——这就让官员们找到了太子的替罪羊,各种弹劾再度而起。
才进入腊月没两日呢,针对孙途的弹劾在银台司就摞起了数百份之多,这还有不少都送进宫去了。在这些弹章里,孙途完全被他们描述成了一个残忍嗜杀,窃权胡为,手段阴狠毒辣的小人。甚至还有人又旧事重提,把他之前在山东和江南多次斩杀朝廷官员的罪行也给搬了出来,以为佐证,认为他罪大恶极,该当处斩才是。
事实上这些弹劾孙途的官员有多少是出自本心,又有多少是受某些人的指使,却连孙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得而知就不好说了。反正如今朝廷之内声讨弹劾孙途已成正确之事,至于他这么做是不是为东京消除大患,百姓们对此又是个什么看法,这些朝臣却是完全不会往心里去想的。
也是在这等情况下,孙途最大的弱点也终于是彻底暴露了出来——他在朝中几乎是没有任何跟脚可言的,而且崛起过快,京中还未有什么同盟,到了这关键时刻,连个能为他说话分辩之人都没有。
原先倒还有个童贯可为依靠。可此时的童帅一直留在北边,忙着准备北伐之事,又怎么可能为了他在京城里与这么多势力为敌呢?就是他亲自而来,都招架不住,就更别提那些党羽了。他们能做的只是不落井下石,跟着他人一道弹劾声讨孙途而已。
至于其他与孙途交好的朝中人等,狄虎臣本就是太子一党,这时自然不可能突然就调转枪头,狄鹰扬更是位卑言轻,连奏本都递不出去。而虎贲军那些部下的家人们,全都各有党派,根本不可能因为儿子的几句话就改弦易辙,甚至有些人为了表明自身立场,上疏弹劾孙途的行为还更急迫了些。
可以说现在的孙途正处于风雨飘摇,四面楚歌的境地,身在朝中,就如一叶孤舟落到了茫茫的大海之上,当风浪大起时,当真是随时都可能被彻底掀翻。在许多人看来,要不是大宋朝一向有不杀士大夫的传统,只怕这回他真就要把命都给赔进去了。
虽然皇帝尚未最终作出惩治他的决定,但在许多人看来,这个曾为朝廷立下过不少功劳的年轻将军,少有的青年侯爵怕是已走到头了。哪怕真能保住性命,这身上的差遣却是很难再保持得住。而一旦身在京城又无差遣,还满朝皆敌,那孙途的未来可真就一片灰暗,荆棘满布了。
殿前司是最先做出反应的,高俅只一声令下,就把孙途手中的兵权给全部收了回去,虽然他还挂着殿前司都虞侯一职,但却只是一个闲差,再无任何实权。而为了让其难堪,高俅还特意派狄虎臣上门送达这一决定。
狄虎臣虽满心愧疚,却也只能听从号令行事,在腊月初五这天,捧着手令再度上门见孙途。本来在他想来,知道此事后,孙途定然大为恼火,甚至因为怨怪自己而把自己赶出家门都有可能。可结果,却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已然处于漩涡之中,随时都可能难保自身的孙途此时竟显得颇为从容,甚至还有空带了儿子虎头在家中后院打着雪仗。当狄虎臣被领到他跟前时,咱们的越侯头上还沾了不少雪沫,看着可有些狼狈呢。
“三郎你……”狄虎臣愣愣地看着对方,本来准备好的那些安慰人的话,这时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孙途笑着把儿子抱在怀里,冲狄虎臣点头道:“二哥今日可是奉了那高俅之命而来?他是想借此看我笑话吧……”
“你……早料到了?”
“这有什么难猜的,他也就这点出息了,得志的小人一样是小人。”孙途不屑地给出了评价,这才把儿子交到已然闻讯而来的雅儿手中:“二哥你也不必感到愧疚,即便你不来,也照样会有其他人来。而且相比于你,别人只会更显嚣张,更想叫我下不来台。”
“呵呵,你倒是看得通透,倒是把我给比下去了。”狄虎臣苦笑摇头:“但说到底,还是我辜负了你啊。要不是我之前为了太子没有帮你把事办好,你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所以我今日并不打算请二哥你坐下来说话,也不会给你喝茶。”孙途说着上前要过了那份手令,只打开扫了眼,就被他丢到了一旁。既然早知道高俅会做此安排,自然没有看的必要了。
不过孙途脸上还是露出了几许可惜之色:“只可惜了虎贲军。本来在我的带领下,他们是能慢慢变成一支禁军中少有的精锐的,可接下来由他人插手,怕是又要被打回原型了。”
“你这时候还在为虎贲军操心?”狄虎臣都有些惊了,自己这妹夫的心可实在太大了吧,这都火烧眉毛了,他居然还有闲心想别的?
孙途呵呵一笑:“我知道二哥你在担心些什么,显然朝中那些家伙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我了。”
“在我看来,这只是个开始。当你身上的一切差遣全数被剥夺后,就意味着你再没有了任何反抗和自保的能力。到那时,他们自然就有的是手段来炮制你了。”狄虎臣一脸的忧心忡忡:“你就真一点都不为自己感到担心吗?我知道你曾经历过多次大战,战场上的厮杀经验最是丰富不过,但这朝堂争斗虽不见血,可有时候却比之真刀真枪更为凶险可怕啊。我祖狄武襄征战多年,少有败绩,可结果到了朝中,还不是有志难伸,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
“文武之间本就有着天壤之别,现在你又没了差遣庇身,还多处树敌,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众矢之的。哪怕你没问题,他们也能找出各种罪名来。”
孙途看得出来,狄虎臣这一回是真个为自己操碎了心,为此甚至都不惜把祖宗的事情都拿出来说话了。这让他心中不觉一暖,对自己舅哥的怨气是彻底消散了。
当下里,便又是一笑:“我知道自身处境艰难,之后说不定更有不小的麻烦会接踵而来。但是,我孙途也不是泥捏的,就能任他们随意拿捏。当日我敢从江南回到京城,就已经有了准备了。”
“你……还有后手?”狄虎臣突然心头一跳,似乎抓到了什么。
孙途却未再多说,只是道:“我这里的事二哥就不必挂心了。若你真有心帮我,就为虎贲军的兄弟们说几句好话,至少把之前我答应他们的封赏给讨要下来,不然他们前日辛苦讨贼可就白费了。”
“我知道了。”狄虎臣点头应允:“那你就安心在家中歇养吧。好在,这眼看就是年节,即便那些人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拖上一段了。”
“是啊,就要过年了。债不过年啊……”孙途附和了一声,最后一句却微不可闻,连面前的狄虎臣都没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