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修心离开李家之后。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走上希尔菲洛街道。
路过凤鸣戏班的时候，他看到门前人丁稀落。
白雪飘然落下，却无人打扫。
院子里也不像平日里那么热闹，传来练戏的声音。
学徒们似乎不见了踪影。
他一时间有些恍神。
猛然想起来，明月楼的冬宴上，黄老爷子黄鼎忠也参加了。
难道也没有归来？
他快步走进去。
却蓦然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年，正拿着扫把，在清扫空无一人的积雪院落。
整个凤鸣戏班很大，然而此刻却相当冷清。
仿佛院落里只有少年一个人。
许修心刚走进去，对方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
头也没抬，声音沉沉道。
“请回吧，戏班关门了。”
听起来有些胆怯一样。
“学徒们人呢？”
许修心没有离开，站在院前问道。
听到这话，那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般道。
“戏班倒闭了，学徒们都遣散离开了，很抱歉，我们不揽生意了。”
许修心闻言，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
“黄老爷子在哪？”
正扫雪的少年闻声，眼眶蓦然红了，只是继续低着头，声音哽咽道：“班主已经去世了...”
庭院里一阵寒风吹过。
卷起地上落雪。
许修心身子骤然怔住。
再看面前的少年时，神色落寞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声音低沉开口问道。
“黄老爷子怎么走的？”
扫雪的少年低头不语。
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片刻后，声音弱弱道。
“为了救我。”
听到这番话，许修心便明白。
这位看起来有些胆怯的少年，估计就是黄鼎忠曾经多次提过的孙子黄之曦了。
他一时间内心像是被石头压着般难过。
连呼吸都有些沉重。
老爷子人很好。
重情重义，一份恩情记了十八年未曾忘记。
教父亲唱过戏曲。
回过头来也教自己。
更何况，他们两家之间，还有过一段恩情。
一想到这里，许修心更加难过了。
他叹然道。
“老爷子已走，戏班也遣散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少年低头扫着雪，仿佛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声音慢慢道。
“爷爷临走前让我投奔一户许姓人家。”
“那你怎么没去呢？”
说到这里，扫雪少年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好意思道。
“我去了，但找不到许家在哪...”
“...”
许修心张了张嘴，一阵哑然。
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确实如此。
一般人是找不到许家大门...
“你跟我走吧，我是许修心。”
黄之曦闻言，停止了扫雪，蓦然抬起头来，吃惊的看着面前之人。
“可我听爷爷说...许少爷和我年纪相仿，你看起来...”
“这是张假脸。”
许修心犹豫打断道。
“老爷子走之后，你自己一个人生活怕是诸多不便，他有意将你托付给许家，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我走吧。”
说完。
许修心站在门前。
黄之曦突然跪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响头：“谢谢少爷！”
“你...”
许修心刚想说不必这样，却被跪在雪地上少年的声音打断道。
“我听爷爷说起，我的命是少爷娘亲以死救回来的，这份恩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
“我们黄家现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爷爷说，本就是我们欠许家的，但如今又要劳烦许家收留我，已经是恩上加恩了。”
“承蒙少爷不弃，之曦往后，愿用这条命，一生还恩！”
听到这番话，许修心怔了几秒。
走过去，他把黄之曦扶起来。
少年的眼眶中闪着泪花。
许修心注意到他刚才说的那番话，黄家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本想问你父母何在？
但犹豫间终究没能问出口。
就算问出来，想必也不是什么舒心的事情。
恐怕反倒会更让人难过。
有些事，不言不语，胜过千言万语。
“你去收拾东西吧，我在这里等你。”
许修心把他扶起来道。
黄之曦摇了摇头道：“东西我早就已经收拾好了，只有几件衣裳，少爷您等我一下。”
说着话，他跑回屋里，片刻不到，从房间里拎出来一只不大的包裹背在身上走了出来。
“你就这么点东西？”
许修心看到那包裹还没半个人大。
里面显然装不下多少物件。
难免有些诧异。
黄之曦腼腆的笑了笑。
“嗯...我平常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只爱读书，爷爷骂我书呆子，包裹里除了衣裳，就只有几本书了。”
看着他的笑脸，许修心笑了笑：“也好，那就走吧。”
他转身离开了院落。
黄之曦跟在身后。
走出来，关上门，挂上锁。
收好钥匙。
许修心看到，黄之曦站在门前，盯着上了年头的大门、院墙，默默伫立许久，却未曾离去。
他没有催促。
只是站在旁边静静等待着。
街道上落雪纷纷。
人来人往。
离别，总是需要时间的。
毕竟这地方对于黄之曦来说，是所有的一切。
这一转身，他日还能否再回来，尚未可知。
人生多是颠沛流离，何况他才这个年纪。
黄之曦站立许久之后，将凤鸣戏班的牌匾摆正。
随后跪下来，于门前朝自家的戏班宅院重重磕了三个头。
雪中，轻声一句：“孩儿走了。”
之后，站起身来，便头也不回的跟着许修心，踏上了大雪纷飞的街道。
一路缓行，直至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之中。
唯独留下那仿佛饱经风霜的宅院，伫立在原地，看着熟悉的人渐渐远行。
....
....
回到许家宅院。
许修心带着黄之曦见到四叔之后，将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
许指山听完，喟然一声长叹，问道。
“老爷子的坟在哪？”
“爷爷火化了，没有埋坟。”
黄之曦恭敬的回答。
听到这话，许指山愣了愣：“这是为何？老爷子的心愿？”
“不是...”
黄之曦有些紧张，表情带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软弱气质，小声道。
“最近城中的墓园不是都被掘了吗，我想着把爷爷埋在地下，倘若有朝一日也被撅了，他不得安宁，怕会怪罪我，所以干脆火化了。”
“....”
许修心在旁紧张了一下。
许指山看了他一眼，叔侄两个人仿佛都有些心虚似得点了点头。
“挺好的挺好的...对了，骨灰你带了吗？可以摆在我们许家的灵堂上，都是...”
“骨灰我给洒了。”
话还没说完，黄之曦小声打断道。
“要是一直带在身上，我怕会损坏，所以就洒在宅院里了。”
“这样啊...挺好的挺好的...”
许指山干笑两声。
“老爷子走的真干净啊，有你这样的孙子，他肯定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