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兄说的是真的?”
庞煌听后差点没有站起来,把坐着的石凳都顶的摇晃了一下,这也太恶搞了吧。
没有想到庞煌的反应这么大,但是宋慎还是将话继续说了下去,道:“年前,祖父去宫中授课,听闻太子殿下曾经询问过此事,被祖父责怪了,回来之后,祖父大发雷霆,甚至连小姑姑也受到了责骂,并且说庞大人您......。”
“说什么?”庞煌也想知道一代大儒怎么评价自己的,不过看着宋慎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家师说庞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不思黎民苍生的生计,却在玩弄这些旁门左道,实非朝廷之福。”
方孝孺冷冷的接口道,他也不是在打击庞煌,而是照着宋濂的原话直说了一遍,一句未增,但也不少一个字。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方孝孺那毫无表情的模样,庞煌心里就不禁有些生气。于是脸sè也yin沉下来,遂道:“宋先生教训的极是,但奇技yin巧,大部分也是造福于民的,比如......。”
庞煌上下打量了方孝孺一番,接着说道:“比如方公子身上所着青衫用的丝绸,按照常理来说,也算是奇技yin巧,上面的金丝花纹,无不是为了取悦人们的眼光,大家何不着土布白衫?方才我们所乘之船,也算作奇技yin巧,大家何不泅水而来,而我们所食之物,经过jing细加工,按照道理也算是奇技yin巧,大家为何不生吃稻米蔬菜?”
“庞大人这是谬论,穿衣吃饭、坐车乘船,乃是千古以来的传统,何来奇技yin巧之说。”
“那为何如今所穿之衣、所吃之饭、所坐之车、所乘之船,都比上古先贤所用好之不止百倍?”
方孝孺语塞,不由指向宋妍儿和两个少年正玩耍的器具,说道:“小生所指,不过是那些令人玩物丧志的物事。”
“何为玩物丧志?围棋还是双陆?琴棋书画、还是笔墨纸砚?又或者是刀枪剑戟、盔甲利刃?”
虽然是工科生,但庞煌好歹也在大学生涯中参加过几次辩论比赛,对于混淆概念是颇有心得,对付一个还未成年的方孝孺还绰绰有余,再加上庞煌存心想折服方孝孺,所以说话也不留情面。
“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十七岁的方孝孺果然脸涨得通红,手指不停的颤抖着,说道:“我说的是小师妹玩耍之物。”
“如果没有那些,我们何来安心一谈,如果有了这些所谓的奇技yin巧之物,宋小姐何来女扮男装出府一说?”
这时,不但方孝孺的脸红,连宋慎的脸也红了,黄子澄在一旁跃跃yu试,拱手开口道:“宋老师所指奇技yin巧,是与国计民生无关的物事,而针对的是庞大人朝廷命官的身份,学生觉得老师认为,以庞大人的身份,行工匠、商贾之事,有些与民争利、不务正业之嫌,请原谅,学生不知理会的是否正确,但应该如此吧!”
“不错!”庞煌心里说道,没有想到黄子澄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让自己没有办法再混淆视听,但想想所知黄子澄的历史,也就释然了。
书生,最厉害的除了笔杆子之外,当然还有嘴皮子最厉害,纸上谈兵而已,于是回道:“为官者,要为民造福,杂学多些不是坏事,否则工部的官员们,可都要下岗了!”
对于下岗这个词汇,其它三人都做出不懂的表情,但是庞煌也不理会他们,直接又说道:“与京师为官不同,地方官员本来就要博学多jing,可下御百姓,监察百业,那样才能治理政务,否则自己都不懂,以外行治理内行,不是被jiān商刁民愚弄、庸庸无为,就是祸害百业,令苍生黎民受苦。”
“我怀柔一县,不说能比江南任何一地,但是在北方,的确是名声在外,就连金山部纳哈出也企图染指我怀柔,为什么?”
关于怀柔被五千余骑兵围困两天两夜丝毫未损,以折损不到百人而抵御蒙古骑兵的战绩,已经在朝廷刻意的宣传下,成为了洪武六年chun节助兴的谈资,但是真的让当初带头抵御蒙古鞑子的庞煌来说,更是具有说服力。
“不说别的,就说跳棋这种大家所谓的奇技yin巧之物,玻璃弹丸不过是当初制造兵器时尝试的一个代替品而已,而且是失败的代替品,后来被稍加改造,制成彩sè弹丸,在怀柔对外售价,达到了五文钱一枚,而且在我的引导之下,只对外出售,本地不得买卖,大家可知成本几何?”
“如果量产,每枚弹丸的成本算上工人的工钱、所制原料的成本,不会超过一文钱,如此大的差价,可能各位说怀柔多jiān商,可是就是这些所谓的jiān商,在怀柔危难之际,捐出了自己的家丁护院,护卫怀柔城,而且,去年秋收税赋之事,由于战乱之故,大部分地区歉收或者少收成了很多,又是这些jiān商出钱,保证了怀柔税赋的数目完整上缴国库,这些我已经具表呈送给陛下,而听闻陛下也下旨表彰,难道还说以民争利吗?”
“所谓政务,不在于怎么管理,而在于怎么去引导!”庞煌对于刚才的话做了总结,方孝孺和黄子澄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宋慎却是有所领悟的样子。
“士农工商,排序已定,莫非庞大人觉得商贾做官比较好些了,那么我们这些读书人该处于何地,难道去经商吗?”
黄子澄猛然的来了这么一句,却也点醒了很多人,对于士、农、工、商的起源,从战国时期的管仲提出来的,所谓:
“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
但是《淮南子·齐俗训》又说:“是以人不兼官,
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
几乎成了千古不变的定律,后来经过了秦汉唐宋,渐渐地排出了次序贵贱,当然按照字面上的解释,断章取义的说:士以书为贵、农以粮次之、工以力第三,商是互通有无的,必依赖他人而后能行。只可少数参与,如果大家都去经商,都去依赖他人,则无人可以依赖了。
所以商的地位排在末尾,有不禁止又不提倡的深意。
当然,这个问题也引起了庞煌的重视,士农工商的排序问题,到了六百四十年后依然是争论不休的话题,自己要是陷入到其中,若是传扬出去,估计会引起一场大的动荡,甚至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被士林排斥。
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想请问一下,士农工商,是何人排序?”
众人沉思起来,都想着自己所读的各种书籍,想找出佐证来。
庞煌却是好像记得有人说过,“士农工商”字汇最早出现在《管子》书中,而《管子》一书并非儒家著作,非要说士农工商的排序是儒家所谓,大概有些牵强;
而且chun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思想争鸣,并非儒家独尊,儒家独尊那也是汉武帝之后的事情了,而“士农工商”排序的形成,也远远早于儒家独尊,因此,把士农工商的排序完全认定是儒家所谓,真是难于说服人。
后世儒家推崇士农工商,那也应该不算是儒生们发明创造,也算是一种继承了,至于继承于谁?大概不能仅仅只说是儒家,可能诸子百家都有可能,或者继承的完全是两千多年来渐渐形成的一种习惯罢了。
但是面前的这三个人,都是儒家学派之人,而宋濂隐隐就是现在大明儒家的领袖人物,作为他们的子孙、弟子,或者黄子澄这个仰慕者,当然不能用其他学派的东西拿来证明自己儒家的正确。
等于说,庞煌又把这个问题交还给他们,看到这三个人陷入沉思,于是说道:“所谓士农工商,国之石民也,正是缺一不可,何必要分清先后亲疏呢?”
宋慎、方孝孺和黄子澄三人,想要用儒家后世的注释来辩解,但想了很多典籍,却都是中肯之言,没有一处落到实处的。
不由有些沮丧,庞煌也借机收了话题,天sè渐晚,这四个人自然是不能在岛上过夜,而自己听了宋慎的话之后,也打定主意若是情况许可,还是早ri北上的比较好。
太子朱标虽然不是个胡闹的人,但是万一因为这个传召自己,倒是庞煌本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