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天后的南京紫禁城内御书房!
毛骧远远的瞧着皇帝站在书架后的内墙旁边,观望着重重叠叠的字条,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更不要说凑上去看看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朱元璋才从里面走到书案前坐下,沉思了一会,随意道:“什么事情,你说吧!”
“禀报皇上!”毛骧知道该自己说话了,连忙跪伏在地上,双手呈上一封密折,经过邓顺的手,递给了皇帝。
然后继续禀报道:“仪銮司第三房第八百六十三号百户,在北平有密折呈上!”
第三房八百六十三号,正是庞煌在暗卫中的代号,一般情况下在来往的书信、密折、奏报中,是不能署名的,只是用代号代替。
朱元璋接过密折,却没有打开,放在手边直接问道:“北平那边最近是什么情况?”
毛骧不敢迟疑,连忙回道:“八六三号百户回北平之后,先见淮安侯,亮出了御赐的金牌,淮安侯知道是陛下之物,遂作出妥协,将刘福通的三名义子交给他,第二天回怀柔过元宵节,并未拜见住在怀柔县的北平知府,正月十六,上午参见北平知府贾道,下午则和贾道一起到了怀柔县的一个叫做清华义学的地方,二话没说,当场开除了举证他的五十六个学生,并限期三天让这些学生离开怀柔县,自谋生路。”
“这个年轻人很有魄力嘛!”朱元璋听着这些,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感兴趣的说道:“详细情况说来听听!”
回到正月十六,当庞煌宣布一口气开除五十六名学生之后,学生们倒是没什么,但是知府贾道却是有些不高兴!
而且庞煌让这些被开除的学生站在他身体的一侧,似乎隐约有所寓意,心里不由有些发虚,这些学生除了个别几个之外,大部分是最后跟风慕名,或者是有自己暗示后自己跑过来的,现在一下子全部都开除掉,这个庞煌连自己这个知府的面子一点都不给吗?
当下站出来,悄声说道:“庞大人,这样做恐怕会有所不妥吧!”
“有何不妥?”庞煌装作莫名其妙的问道。
“这些学生,毕竟是朝廷未来的栋梁,庞大人此举,不是等于说是断绝了学生们的仕途,俗话说,做人需留三分余地......。”
庞煌岂不知这样做,等于断绝了这些学生们的仕途,虽然他承诺写出举荐信推荐这些人去别的地方求学,并开出路引放他们一条生路,但是毕竟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天地君亲师”伦常之道。
这样表示自己的愤怒,就等于直接指责这些学生忘恩负义,没有伦常,试问一下,谁还敢收这些学生入门下。
但是庞煌有自己的想法,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怎么会放过,于是道:“下官以为,这样做最好,大人想想这些学生,连累大人在怀柔这么多天,耽搁了整个北平多少政事,要是抡起这个,他们这些小小的责罚,是远远不够补偿万一的。”
长吁了一口气道:“真正重要的,是耽误大人的公事,那是下官万万不敢的,前些时ri,下官不在,倒还说的过去,但是现在下官回来了,只好僭越做主,以雷霆手段了却这段事情!”
“但是大人这样,就不怕面对万千读书人的责问吗?”
“读书人也是人,首先下官先要想到朝廷,想到大明的利益,然后才会考虑怎么面对天下读书人的事情,毕竟现在要以稳定为主,大人您说是吗?”
“你,庞大人有些无礼了!”贾道活这么大的岁数,除了少数的那些人,还真的没有下属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再怎么着,我是北平知府,你最大也是新上任的同知而已,就算你得宠,那名誉上也是我的下属,但是除了口称“下官”之外,贾道怎么看,也没有看出来庞煌把自己看成上司。心里的那个郁闷劲,可是不得了。
谁知庞煌没有等他开口,又悠然的说了一句,道:“还有一件事情,大人不要忘了,这怀柔义学,本来就是下官办的,要开除谁,要留下谁,估计下官说了还是算的。”
听到这句话,北平知府贾道大人才目瞪口呆,不是所谓的“少字”,而是真的没字可说了,估计这个问题,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去留意。
清华义学当然比不上所谓的清华大学,学生也只有区区不到六百人,但是放在此时的大明,此时的北平,那可是能数得上的学校了。
当然,南方肯定会有大的书院,但是在北平,能超过五百名学生的书院,却只有清华义学一处而已。
所以从开始,大家都没有对清华义学的背景太过在意,总在心理想着把它归入县学之列,所以纷纷插手,而贾道查的也是若有其事的。
但是被庞煌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原来所谓的清华义学,不过是庞大人兴办的一处学校,并且里面的学费还是全免xing质的,食宿虽然自理,但是在学校内就餐,还是比较便宜,而且学校设的还有奖学金,放在几百年后,就是一所希望小学,一所公益xing质的学校而已。
从这一点看,这些学生一点也不亏,等于说吃着庞煌的,喝着庞煌的,住的也是庞煌的,学习的机会,也是庞煌给的,到了最后,反而要举证庞煌。
这个道理,放在那里也说不通!
贾道不由心悸了一下,再望向那些被开除学生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之sè。作为老油条的他知道,这些学生真的是完了!
就算有一万个意外,这些人中间有能做官的,但也必将遭人不齿,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更何况,没有了求学之路,想要当官,真的是难上加难啊!
心里叹息着,后悔着自己的大意,却没有想到,他查清华义学之初,这学校的背景、xing质就已经被有心人刻意的忽略着,没有人提醒,你就算是一方知府,也不可能先知先觉的。
无话可说,贾道在怀柔过了一夜,吃了一顿食而无味庞煌给他的欢送宴,第二天就灰溜溜的回到了北平,找人解疑去了。
三天之内,五十六名学生,被保安团的人看着离开怀柔县,分别奔向各自想去的地方,其中还有人想要去找贾道,结果被贾道拒之门外,也不知道是明白了什么!
朱元璋很有耐心的听毛骧讲完事情的经过,这件事情经过至少两次的转述,再加上毛骧刻意的加工,就犹如说书一般,邓顺公公在后面听的是津津有味。
朱元璋倒是一直闭着眼睛,看不清喜怒,所以在场的两人也不敢发表任何意见,特别是邓顺,他可是亲眼看见有几个多嘴的太监,被皇帝下令拖出去活活的杖死,而他能呆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犯如此错误。
毛骧亦然,在吴王时代就曾是检校的他,虽然洪武二年废除了检校的职司,但是一直作为朱元璋密探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主子的喜好,所以刚才描述庞煌举止时,已经尽量维护了,但就不知道朱元璋此时的心情。
半晌,朱元璋“呵呵”笑了两声,毛骧终于放下心来,想着总算对得起唐门孝敬自己的那几件古董,没有让皇上发怒。
笑过之后,朱元璋还是没有打开密折,问毛骧道:“你说这个庞煌想做些什么?”
毛骧赶紧回道:“臣不敢贸然揣测!不过八六三百户如此做法,恐怕会引起北平官场的振动,北平知府毕竟是其上司,这样做,有违官场的规则。”
他甚至在皇上身边做事的规则,庞煌的名字,皇上可以称呼,但是他却是万万不敢破坏了规矩,这虽然有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思,但谁让他面对的是皇上呢,而自己面对属下,也不正是一样?
但是朱元璋的称呼,却是让邓顺记住了这个名字。
朱元璋听了毛骧如此说来,不由骂了一声,然后说道:“你把朕给你的金牌私自给了那个庞煌,朕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却把责任都推走,试问一下,谁见了朕的金牌,腰杆不要硬上几分,要是那庞煌拿着金牌,做事还要畏畏缩缩,朕反而觉得此人不堪大用了。”
“回皇上,金牌臣是交给唐门的,本来陛下就想给唐门,不过是借臣转一下手而已。”毛骧当然知道该怎么说,唐门本来是皇帝亲兵,当初在鄱阳湖水战中,接着自己魁梧的身材,替当今的皇帝挡了几箭,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却不愿意出来弱了皇帝的声势,就此遮掩下来,只有少数的人知道。
所以朱元璋对于这个粗犷的唐门还是很有好感,只要提及唐门,这金牌的事情,肯定就算过去了。果其不然,朱元璋听到唐门的名字,脸sè柔和了很多。
摸着手中的密折,说道:“此中要是那开除学生的名单,庞煌或许可堪一用,若是不是,那就看在唐门当年救过朕的份上,收回那两个牌子,让他在怀柔呆着吧!也算是朕还了唐门这个情分。”
要是唐门听到了,肯定心中不服,为什么别人的错误,要用我的人情来偿还呢?
但皇帝就是皇帝,说的永远都是正确的,就比如这件事,庞煌的率先而动,已经惹起了朱元璋的疑心,想来也是,在回北平之前,谁也不会想到有皇上御赐的金牌出现,但是庞煌拿着金牌,就能做出相应的反应,让谁不疑心呢?
更何况,庞煌放逐学生的那些伎俩,怎么可能瞒得住一个开国的皇帝,朱元璋喜欢聪明人,但更喜欢忠心的聪明人,见也没有见一面,怎么肯定庞煌的忠心呢?
皇帝将手中的密折打开,这是庞煌身为暗卫以来的第一份直达皇帝的密折,但会不会是最后一封,要皇帝看过才知道。
此时正在怀柔整肃吏治的庞煌,却不知道自己在大明的命运,基本全部取决于他送出去的密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