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西傍石头城,东枕钟山,南依覆舟,北屏幕府,是个风水宝地,在湖中建造黄册库,再合适不过了,重新审视地形,庞煌不由赞叹朱元璋的眼光。
对于黄册存放在何处,朱元璋也花了不少心思。之所以最后定于玄武湖。是因为它水面阔大,湖内有数个岛屿。对于玄武湖优越的天然条件,盖玄武湖之广周遭四十里,中突数洲,断岸千尺,由是而库于其上,由是而册于其间,诚天造而地设也。其为图籍万年之计,殆无逾于此矣。
很明显,朱元璋认为后湖这样环水隔岸的条件,是用来建设档案馆最理想的环境。建库于湖中心,一方面可以防火,另一方面又可以保证安全。
朱元璋对自己给子孙后代留下的“祖制”是十分自信的。他认为经过自己这颗超级大脑十余年ri夜不停的思考,这些“祖制”已经达到尽善尽美的程度,没有改进的余地了。一再强调,他留下的这些规矩,一个字也不许改。他嘱咐后代们“钦承联命,勿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他要求“以后嗣君,并不许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处以重刑”。
黄册库初建时,只是在湖中的旧洲岛上建有少量库房。但是玄武湖中的册库与黄册,正在逐渐增多,已经提前规划好了旧洲、新洲、中洲等各岛。暂时用到的有册库三十四间黄册五万余本。在没有电脑的情况下,玄武湖成了现在世界上最伟大的档案馆之一。
朱元璋制定黄册制度的目的之一,是使富户多承担赋税。从而减轻贫困家庭的负担。所以他将普通百姓为分“三等九则”。关于上、中、下户等的划分,因各地情况不同而有所差别。
富户除了正常税赋外。还要承担协助zhèngfu收税等任务,贫户的负担则十分轻减。这些目的是好的。也想着长久的执行下去,所以经过考虑,让锦衣卫插手一部分其中的事务,达到威慑的目的。
到了现在,朱元璋依旧是不肯、也不能完全相信手下的官员,他相信的只是自己的亲兵和自己的亲属,因为这些人才是和他休戚相关、最为牵连的人。
他害怕基层的那些官员们通过造册,大量营私舞弊,他们不按照实际情况录入人口、田产信息。通过转嫁,造成了穷人多交税役,富人逃避税役的现实。到了那个时候,有实力能钻营的富户,在黄册上都被列为了“下则”贫户,而一些贫户却被无端编在了“上则”和“中则”之中。
这些都是需要锦衣卫们前往监察的,至少在朱元璋活着的时候,可以起到作用,至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的大明会是怎么样。庞煌由于历史知识有限,所以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能按照朱元璋的思路去走,结合自己说经历过的户籍政策。看能不能走出一条新路起来。
庞煌忙着监察黄册的时候,宋濂也要离开京师,前往自己的流放之地去了。
明朝洪武十三年初秋。京师南京北郊江边,波涛涌动。蒲草早黄。
大学士刘三吾,四辅官之中的王本、杜佑、龚敩、杜教、赵民望、吴源等大臣。还有宋濂的得意门生方孝孺,半个弟子黄子澄等等在江边码头,为大儒宋濂先生送行。此时,yin云翻滚,衰芦萧瑟,江风凄紧,气氛热烈,宾主难舍难分。
“宋先生在京数载,未能返回故里,今ri难去,将一时难回江浙了?不知何时能与宋先生再聚浙江?”王本问道:“在下鹄望宋先生尽早回京,以便共谋朝政!朝中人才匮乏了。”
“先生为孝儒之师,亦为太子之师,先生此次离了京都,何时回返尚不得而知。孝儒恐近年难与先生面晤了!”方孝孺叹道,接着又说:“况且,据悉,先生近来也有归隐之意,不知能否再入朝堂?”
“哦,宋先生要做第二个刘伯温?”黄子澄说道:“如今能如先生这样,德才兼备而又不辞辛劳者太少了!”
“正是!”刘三吾激动地向宋濂说道,“宋先生自洪武九年,以国为家,为我朝礼制及民生大事、为太子学业,花费了无限心血!实令我等感激敬仰之至!”
“万岁、太子殿下及朝中诸位大臣本不忍与先生离别,奈何先生今ri受那胡惟庸牵连,陛下一时震怒之下,我等又岂能阻挡,今后的ri子,待到皇上高兴时,我们一定会为先生进言的!”王本、刘三吾面sè沉重的同时说道。
“喏,诸位过誉了!诸位也是文中大儒,竟如此看重我宋濂,乃是尔等安慰之意,宋濂心领了。深感诸位情意不浅!宋濂何能,敢叫诸位如此牵挂?”宋濂慨然说道,接着又说:“孝儒本是浦江乡野一村夫,不谙世事,当年自钱塘出山,沿运河经苏州,达溧水,再由胭脂河,过天生桥,来到这东南形胜之地南京都市,已觉心胸开阔,眼界无边。今应诏带罪南去,此诚宋濂之愿也!诸位切勿挂怀!诸位的深情厚谊,实令眷恋,然而,诸位在京肩负的重任巍峨,每想到此,宋濂南往,犹觉不安!”
“当今万岁,乃英明圣主,以宋先生之才,当不ri被召回京,委以重任。人称先生为博士,文章盖世呀!治国安民之策,更令我朝百官信服。万岁曾夸奖先生作为,说道:虽大汉当年的张良,也莫过于此!望先生早ri回京大展宏图。此乃万岁之幸、万民之幸也!”
黄子澄说,“况且,此趟前往夔州,我大明周报会时常刊登先生的文章,时刻提醒陛下宋先生的学识,期待先生早ri回京。”
“来ri宋先生将大展宏图!”刘三吾也点头笑道。脸上笑着,但是嘴角却是流露出苦意。宋濂的年岁有多大了,在场的人都是心知肚明。此次被皇上流放夔州,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就回不来了,而且宋濂的身体也不像以前那么好,几天的牢狱之灾,竟然好像年过百岁的老人一样,就连在江边站了一会,就有些经受不住了,不由的暗自叹息。
“各位大人过奖了。宋某一介书生,只图来ri能与诸位一起,共保国家,为民祁福而已。”宋濂挥泪道,“望各位大人保重!宋某当牢记诸位临别之言,趁机体察民情,以便来ri为国效力。”
“宋先生言之有理,我等在朝者,也当铭记:‘在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刘三吾、黄子澄、王本等几人齐声向宋濂拱手说道。
此时,江风乍起,艄翁张帆,艨船过来。宋濂起身。就要迈步登舟。
“宋先生且慢——”突然从仪凤门方向穿出一支人马,向这里飞奔而来,为首的一员黄袍青年在一边策马飞跑。一边喊叫。
很快,那批人马已到跟前。人们看出。原来是太子殿下朱标前来送别宋先生。
“今ri临行之时,微臣所以要不辞而别。是恐怕太子殿下为此分心挂念也。想不到殿下却到底赶到这江边来了,实令不安!”见太子朱标赶到,宋濂立即转身,走到朱标面前说道:“如此更让微臣感到惭愧也!”
“先生权且应诏南去夔州!听父皇说过,先生乃有周朝的管仲、乐毅之才,不久回京后,将长期为我讲授学业。学生鹄望来ri——”太子朱标下马,紧拉着宋濂之臂,流泪说道,“俟先生回朝后,学生又能与先生朝暮相处,时听教诲!”
“如此,令人欣慰!”众人齐声说道。
此时,大江之上,浪cháo汹涌,一行白鹄飞过。宋濂等人冒着江风吹起的雨雾,陆续登船,艄翁扯帆摇桨,开始。
“各位大人——”船行数丈时,宋濂又冒着雨雾走到船头向岸上送行的人们叫道。
“宋先生尚有何话要说?”刘三吾向江中高声喊道。
“胡惟庸伏法……大明虽不能再有丞相,但依然请各位努力……”宋濂的声音和在波涛声之中,传到岸边。
“哦,先生是说……”刘三吾立刻大悟,并合掌,大声地向宋濂叫道,他的声音穿过江雾,断断续续地传到远处宋濂的耳中。
接着,押解宋濂之船,乘风破浪,扬帆而去。刘三吾、黄子澄、王本与太子朱标一起,再一次频频向宋濂拱手道别。
洪武十三年,就在这匆忙中慢悠悠的即将过去了,虽然洪武十三年是大明立国以来变化最大的一年,但是在辽东的战事胜利遮掩下,在朱元璋个人威望的镇压下,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朱元璋本来也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故旧昔ri在蒙元当过官的臣子换上新鲜的血液,而这个计划也在悄无声息的进行中,由于淮西派系和浙东派系这两个在朝中为官的最大派系自保尚且不足,所以更是无暇顾及其他,只得在一旁观看。
在这样的一个年代,只要保住自己就好了,至于其他人,就由得皇上吧,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改朝换代,总不能老是用一些旧人吧。就这样,洪武十三年过去了。
洪武十四年的来到,迎来了大明又一桩大喜事。
正月,南京城恢复了一片繁华节ri景象。朝阳门内南大街一户沈姓人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因为今ri正是沈老员外六十大寿的庆典ri。
沈老员外家本与有名的京城豪门沈万三家沾亲带故,虽无万三那般家产巨富,却也是良田千顷、房舍千间的大户,而且心仪诗文,与社会名流常有来往,虽然到了沈老员外这一代已经家境中落,但虎死威在,他至今仍然不失为京城一户上流人家。
大明皇宫是偏依在南京城东一隅的,从皇宫午门至正阳门的御道由北向南伸去,其西乃是沈万三出资帮朝廷兴建的京城聚宝门。
这沈家大宅就座落在皇宫午门与正阳门御道东侧的一片巨商大贾的高楼深院群中,且宅楼宏伟,大有鹤立鸡群的气派。在其宅院内园中。亭台楼阁、树屏花榭更是让人称羡。
园中假山倚着黑sè的南墙,从后园沿秀湖向西到临街红楼。是一条九曲迥廊。这红楼就是沈家内眷的一间绣楼,穿过楼前西壁假山缺口。楼台上面的女眷可以领略街上的市井繁华。
沈家虽也是注重礼教,但必竟是商贾出身,对子女仍有一种放纵之心。这沈老员外膝下有一位女儿,虽然乖巧聪明,富有心计,而且也有三分姿sè,但因沈老员外对她百倍溺爱,常是百依百顺,所以给她造就了一副骄横和暴燥的xing格。而且不思女工,不工琴棋书画,整天只知道在侍从中摸爬滚打,惹事生非。
这天,沈小姐正在临街的绣楼上与众使女们吃茶,闲情聊天。
“大小姐知道?外面正传说皇上在这个月就开始往宫中选秀女呢!”突然一位侍女笑着向沈小姐说道,“大小姐,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沈小姐对她的话不肖一顾,未予理睬。并且将一口果核吐向她的脸上。
“我们沈家是大户,谁稀罕进宫嫁给皇上!岂能稀罕给皇帝做妃子?”另一侍女走上前来,巴结地抢先说道。
“哈哈,你说错了。本姑娘就要嫁皇上,不过我要做皇后——”沈小姐忽然手舞足蹈,向她们大笑起来。
吓得侍女们赶快上去想要捂住她的嘴。当今皇上和皇后的恩爱,已经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这句话说出来,已经属于大逆不道之言。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别说选秀女了,恐怕抄家灭门都有可能。
“请看,皇宫里真的来人了!”正在此时,一侍女用手指着街头,赶紧叫道。试图以此引开话题,不过也达到了这种效果,众人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都被吸引过去了。
人们透过假山豁口低头看去,却见一群骑马官员沿着御道街,正向这边走来。
“那是宫内大太监邓力!”一位年长的侍女惊道。
“邓力公公,十分了得!听说他能管半个皇家后宫呢!连这次皇上选秀之事,也是由他cāo办的呢!”另一个侍女说:“听说,邓力进可总管内务,出可独掌外交,其权力是何等显赫?还是以前皇帝面前红人邓顺公公的干儿子呢?”
“你们叫他来!”沈小姐偏了一下头,随口对侍从们说。
“这——太难了!”那位被叫的侍女为难地说:“小姐身名显赫,或许能够叫得动宫中中官,我们这些下人是什么身份,要是我们说的话,宫中的贵人怎能听从?”
眼见得,那群人已到西墙窗户之下。沈小姐灵机一动,忽然飞奔下楼,冲上假山,眼疾手快,立即果断地将一条绣巾扔下,不偏不斜,竟正落在邓力头上。
邓力骑在马上,正兴味盎然地同随从们说着话,突然被绣巾打了一下,恼怒地将头向山上一仰,愤怒地大气正要发作,却见楼侧“沈家大院”四字红sè门牌赫然在目,同时一位美女正向他讪笑,于是,他气恼立刻烟消云散。因为他近ri正要为皇上选美呢,这沈家高门内的美女不正是其求之不得的稀罕物吗?
而且,沈家虽然被皇帝迁怒了一把,已经破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沈家和沈万三的关系在哪里放着,沈万三倒台之后,又接手了其很多生意,如果牵涉到他家,估计自己的荷包又可以满起来了。
“此非现成的美人?况且这沈宅在京城也非寻常人家。咱家碰上好事了!”邓力一面想,一面支走了随从,自己欣然下马,转身进沈家大门来了。
“大人临门,小的未能远迎——”见来了宫中的大人,沈家院公赶紧迎上来施礼。
“叫沈员外上来说话!”邓力昂首向院公喊道,并径直穿过假山,向红楼方向而来。
家人们赶紧找来沈员外,众人一齐将魏公公拥上楼来。楼上一阵热烈谈论之后,沈老员外捧出百两黄金,交给了魏公公,并与女儿一起,点头哈腰、笑逐颜开地把邓力送出西门。
“我儿的终身总算有靠了。之前你不是说不愿意进宫吗?为何刚才何必还要和官家纠缠,突然改变了主意呢?”邓力走后,沈老员外不解地问女儿。
“做王妃也算是我最终大愿呀!”沈小姐得意地说,“父亲大人难道不知?”
“我儿竟如此说话?”沈老员外大吃一惊,并又说道,“此话切不可让宫里的大人知晓!”
“女子自可作主,休要你老cāo心!”沈小姐说了一句,一摔手,就径直上楼去了。
沈老员外及楼下各位亲朋们见了此情,都目瞪口呆。
次ri清晨,沈老员外家中,得到了内宫中官一干人飞马送来的喜报书贴,于是,全家上下,顿时忙碌起来。沈老员外一家摆办了数十桌盛宴,大张旗鼓,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最后吹吹打打,用八抬大轿,以隆重的礼仪,将沈小姐送往选秀宫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