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有感于藩王们的心思,就算是朱标什么都没有说,嗅觉敏锐的朱元璋依然感到了有少许的不安,因为秦王朱樉的事情,的确影响了朱元璋的自信之心。
虽然大臣们之前一直诟病封藩之事,但是朱元璋始终不为其所动,秦王朱樉的举止,好像是给他敲了一声警钟,所以燕王朱棣也受到了牵连,不但是燕王,在北方只要手里有兵权的藩王,都不同程度的受到皇帝的敲打。
诸王黯然离京,上谕中所颁布的仪制,燕王莫名其妙的吃了一个哑巴亏,无疑为百官吃了一剂定心丸。特别是一个月后,皇上复谕兵部令升致仕武臣其官各一级,皆授职于甘肃、大同、北平、大宁、辽东诸卫所,其嗣子职任卑者,后皆许从今职升授。
这种授职虽然是虚衔,只是白给这些武臣俸禄,但是凭借这些人的威望和一众旧属,对于边塞诸王的统兵也是一种压力,在皇上刻意恩典的情况下,塞王们想要做什么,就要考虑一下这些武臣们对皇上的忠心了。
看清了风向的百官于是行动起来,太子朱标的生活也正常起来,经常来往之刑部、通政司和工部等衙门都纷纷前来东宫拜见。
十月,皇上下诏,命礼部议定各司奏事次第。礼部会议:“凡奏事,一都督府,次十二卫,次通政使司,次刑部,次都察院,次监察御史,次断事官,次吏、户、礼、兵、工五部,次应天府,次兵马指挥司,次太常司,次钦天监。若太常司奏祀事,则当在各司之先。每朝,上御奉天门,百官叩头毕。分班序立,仪礼司依次赞‘某衙门奏事’,奏毕,复入班,伺各司奏毕,俱退。若上御殿,奏事官升殿,以次奏毕,先退,其不升殿者俱于中左、中右门外两廊伺候。奏事官出则皆出。凡晚朝。唯通政使司、六科给事中、守卫官奏事。其各衙门有军情重事者许奏,余皆不许。”
但是聪明的礼部官员很巧妙的在后面加了一条:“若于文华殿启事,则詹事府在先,余次第并同前。”把东宫的重要性显现出来。非但皇上没有恼怒。因此还受到了褒扬。
朱标终于尝试到了真正一国储君的滋味,东宫议政的机会越来越频繁起来,加上朱元璋刻意的栽培,几乎将官员所有奏事皆交与文华殿署理,自己不闻不问,可是朱标那里是那种大权独揽的人,再加上深知父皇的心性,就算是父皇将大权下放自己,但是每日总将所批阅之奏折或者处理的诸事命人抄成目录。送至宫中预览,而做事绝不擅做主张。
转眼之间,就到了洪武二十五年末,自从诸王离京,朱标就陷入了繁忙之中。虽未登基,已经体会到所谓的帝王的苦恼,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之前和庞煌所说过的一些话,并深有所悟,那些话的大概意思就是,所谓中华上下几千年的封建王朝,为什么明君却是屈指可数,因为在这种集权之下,全部依赖帝王一人的勤勉来决定全国之事。
冬天来了,边关的将士需要冬衣,要自己批复,百官的取暖福利,要自己批复,这些也就罢了,可是就连国子监的学生因为不适应京师气候,也需要自己批复后赐予冬衣。
更让朱标深有感悟的是,陕西西安府咸宁县有农民生了个三胞胎。地方官员也要报于御前,自己还要下旨赐钞十锭,月给米赡之。朱标就算再是仁慈,仍搞不明白到底这种制度是怎么回事,作为王朝的皇帝和太子,天天批复的奏章几乎有百分之八十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钦天监奏曰:“有流星大如鸡子,赤色,起自天苑北,东北行至参旗没。”朱标马上就要召集相关诸臣讨论祥瑞。
周王第三子诞生,是为皇第二十一孙。朱标要着宗人府归档备案,准备贺礼。
…….。
就在这样无谓的繁忙中,洪武二十五年到来了,随着太子朱标署理政务的增加,日益的权宜加重,一些大臣蠢蠢欲动的心,又开始活跃起来。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太子朱标的身上,但是却是忽略了皇帝一些举动暗中潜藏的意思。
大明朝堂的格局正在发生着变化。陕西人杨靖由户部尚书迁为刑部尚书,另外,湖广赵勉从刑部尚书迁为户部尚书!这个互换看上去没有大不了,但是在给杨靖的诰词中明确表示,“故治国者必择仁人以治刑,盖非仁人执法,国务之繁,由此而生,朕甚闵焉。”流露出刑部的做派有些不太满意,但是并不那么直接!
为了不使朝堂上下感到突兀,朱元璋同时将兵部尚书沈溍和工部尚书秦逵的位置也予以对调,但不久又将二人岗位还原了,兵部、工部情况不同,工作哪能很快上手!其实,刑部、户部的工作差异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很快引起左都御史詹徽的反弹,皇帝刚宣布完调动命令,当即予以上奏:“武官仇德等五百七十八人贴黄内有隐匿诰敕不报,世袭流官及战功不明,法当逮问。”强烈要求对武官仇德等人抓起来治罪!詹徽指控这些军人的战功全是伪造的!那是相当具有杀伤力啊!
胡党的问题还没有了结,陆仲亨等人还在岌岌可危,詹徽就又盯上了武官仇德等五百七十八人,搜罗仔细啊,到底他准备要做什么呢?
面对詹徽的强烈反弹,朱元璋怕的是军心不稳啊,要知道,这可都是各级军官啊!自己刚刚前年刚刚安抚的军心,又要动荡成什么模样。
于是,皇帝对军人们予以了袒护,解释道:“武人少文,或托人书之,未免有误释,不问,其隐匿诰敕者追之,战功不明者令改正。”
大概意思就是说,这些军人他们很多人根本不识字啊!有错也是难免的!
朝廷内部斗争的火药味太浓!老朱已经明显感受到来自朝堂大臣的那咄咄逼人的势力!
面对功臣群体,皇帝的情感是复杂的,没有这些人当年的拼死冲杀。大明王朝的建立不过是个梦,而今詹徽等少壮派力量又是和平建设时期,整饬朝纲,力抓经济所必不可少的干臣,怎么办?作为一个皇帝,朱元璋必须折中!
如何避免两边的正面冲突?朱元璋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就是令“列侯还乡”!理由是列侯年老,回乡享享清福!第二天一上朝,即予以公布。真是刻不容缓!
在朝堂之上“念列侯年老。悉遣还乡”。其中有魏国公徐辉祖、开国公常升、曹国公李景隆、宋国公冯胜、申国公邓镇、颍国公傅友德六位公爵。各赐黄金三百两,白金二千两、钞三千锭,文绮三十匹,永平侯谢成、南雄侯赵庸、崇山侯李新、怀远侯曹兴、凤翔侯张龙、定远侯王弼、安庆侯仇正、武家侯郭英、巩昌侯郭子兴、鹤庆侯张翼等十位侯爵。赐黄金二百两,白金二千两,钞千锭,文绮三十匹。
给的可真是不少,黄金、白银、大明宝钞、文绮若干,列侯们真的发财了!代价是必须离开南京城,带领全家回乡下去!相信,列侯拿着这么多财富,但能高兴地笑出来的估计却不多!气氛不对啊!
实际上。“列侯年老”的理由根本不能成立!因为,现在的列侯很多人已经是第二代了,如六个国公,其中四个已经是新一代接班人:魏国公徐辉祖(徐达之子)、开国公常升(常遇春之子)、曹国公李景隆(李文忠之子)、申国公邓镇(邓愈之子),都是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何谈年老?皇帝不过是找个理由,让大家避避风头罢了!
跟随这些列侯归乡的,还有每人一百一十二人人的铁册军,任务是专门负责其身家安全。很好理解,这些功臣在夺取天下的战斗中杀人无数啊,仇家也是不少!而躲入地下的红巾军白莲教余党、北元暗中支持者依然在活动中,一旦有隙,这些所谓的老将在家乡被刺杀是可能的!
铁册军的任务是,卫护其家,并在周围屯戍,自耕自食,等主人老病而死,子孙承袭爵位后,这时方能停止屯戍,归建入卫。
随后,皇帝命令礼部,制造公、侯、伯屯戍百户印及敕赐铁册,搞得挺正规啊!获得铁册军待遇的有:魏国公徐辉祖、开国公常升、曹国公李景隆、宋国公冯胜、信国公汤和、颍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西平侯沐英、江夏侯周德兴、长兴侯耿炳文、江阴侯吴高(吴良之子)、东平侯韩勋(韩政之子)、宣宁侯曹泰(曹良臣之子)、安庆侯仇成、安陆侯吴杰(吴复之子)、凤翔侯张龙、靖宁侯叶昇、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曹兴、景川侯曹震、崇山侯李新、普定侯陈桓、鹤庆侯张翼、东川侯胡海、武定侯郭英、沈阳侯察罕(纳哈出之子)、航海侯张赫、全宁侯孙恪(孙兴祖之子)、西凉侯濮玙(濮英之子)、定远侯王弼、永平侯谢成。
有消息传出,这些所谓的铁册军,肯定都是锦衣卫的兵,把这些功臣们及接班人都事实上软禁起来了!
干了五年的户部的差事,突然让杨靖管刑部,那是隔行如隔山!然而必须要接手!因为这是朱元璋下的圣旨!显然,他需要尽快熟悉自己的职司!同时大理寺卿张庭兰被调为通政使,开始进一步拆分了。
詹徽控制的都察院进一步加强了攻势,矛头直指太师韩国公李善长,详列其罪状。但是朱元璋想起了已经年迈的李善长,还有那次苦肉计般的自伤
詹徽等监察御史们再次强烈要求处理太师李善长,以及李善长的李存义及其儿子李佑、李伸的罪行,这时杨靖管刑部还不到七天,刑部的人估计还没认全呢!用不着杨靖费劲,刑部属员已经把案子据说弄得“水落石出”了,只等着他这个新来的尚书大人盖印签字了!
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太师李善长的家奴卢仲谦等人的所谓证词,揭发主人李善长与胡惟庸曾素有往来,十余年前的一桩桩一件件,甚至包括远远看见胡惟庸来府上聊天,胡惟庸说完话,李善长拼命点头!至于说了什么,卢仲谦等人又说太远听不见!胡惟庸已经在洪武十三年被定为谋反罪的铁案,胡惟庸说话。李善长拼命点头能有什么好事?
如此断案,可见会出现什么结果了!
正在家里养病,已经七十八岁的李善长内心纠葛,虽然他佯作昏迷不醒,但是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传到他的耳朵里,皇帝终于要下手了吗!
三法司的卷宗,还有胡党人员谋反是真,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李善长百口难辩。而且他此时也不能辩解什么。还能说些什么呢?杨靖上任刑部仅仅二十天,根本无法控制和左右刑部的这种惯性!估计,成堆的案卷和法律条文就把干了多年户部尚书的杨靖看得头大了!
是,李善长能耐不大。缺乏治理泱泱大国的才能,还有点贪财,耳朵根子还很软,还嫉妒杨宪、刘伯温。其作为,连老实人汪广洋都看不惯他,同属淮西派的汤和也不买他的帐。但是,他对于大明开国产生的正面作用是不可抹杀的!
而今,由于胡惟庸案的扩大化,一帮自以为挟法律和正义的少壮派甚至强烈要求将李善长处死。最起码也要把李佑、陆仲亨等胡党处死。如何处理,作为皇帝的朱元璋也是矛盾的!其实,人都是矛盾的!
处死李善长是不可能的,但是做出赦免李存义,还有李佑等子侄辈的决定对于老朱来说也是艰难的!
有一天。在御书房内召见都察院的几个御史大夫,突然望着詹徽等大臣说:“吾欲宥李佑等死,以慰太师。太师年老,旦暮无以为怀。”
此话是真,是假?是朱元璋的真心话,还是试探群臣是否坚持原则?天威难测,估计大家都摸不准!
最保险的方式,群臣复奏:“善长开国旧臣,任寄腹心,亲托骨肉,而所为如此。臣等考其事反状甚明,敢以死奉法。”摆出一副“头可断,血可流,法律的尊严不可丢”的架势!一般来说,这种回答对于当臣子的是最安全的,因为这是老朱数十年来一直致力于塑造臣下的追求目标!
当然,都察院也从这次的被召见中看到了皇帝的决心,以詹徽为首的都察院,从那天起,加快了弹劾李善长等人的步伐,大家都看出了皇帝的决心,更是都知道,李善长是一面旗帜,是开国功勋大臣们的旗帜。
李善长不倒台,皇帝不甘心,以詹徽、杨靖等人为首的少壮派大臣更是不甘心,因为李善长不倒台,那么那些开国勋贵们也不会倒台,那么他们这些少壮派的官员,就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那些老家伙把他们压制的太厉害了,洪武四年停止了科举,一直到洪武十八年才开始,中间多少人在苦苦等待,又有多少人等不到了,等到的人,怎么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呢。
“法如是,为之奈何?”老朱无奈地神色,将这件事情定下了基调,无奈的神色并不是伪装出来的,他是真的感到无奈,但是也只能吞下自己创造出的这个恶果。
此时的李善长已经是风烛残年,此时的朱元璋也是风烛残年,朱元璋虽然知道李善长一定会死在自己的前面,但是朱元璋看到的是李善长依然有着影响力,依然有着号召力,朱元璋看到的是在他的重压下越来越多的人的内心向那个忠厚的长者靠近,朱元璋看到的是即使李善长死后他的后代依然具备号召力,朱元璋闭上了眼睛,还是你死吧,你死了,朕才放心。
杀李善长的心思是由他而起的,虽然到了最后,他看到李善长为了求生而不惜自残,那副暮年可怜的模样,的确当时引出了朱元璋的恻隐之心。
但是,少壮派的大臣们却是不想轻易的放过这个机会,因为他们知道,机会失去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他们也就永远的失去了让李善长彻底倒台的机会。
人们都知道“功高震主”,但却不知道“功高未必震主”,人们也知道“狡兔死,走狗烹”,但却不知道“狡兔死,走狗未必烹”。
为官之道既讲入世,也讲出世,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此乃人生之最高境界。唐朝李泌在这方面是个代表,李泌七岁时即被玄宗召入宫中作诗,后来因作诗讽刺杨国忠、安禄山而被贬,安史之乱爆发后,李泌主动去向刚刚继位的唐肃宗陈述治乱方略,深得肃宗赏识,肃宗本想授予李泌官职,但李泌只愿意以一个宾客的身份参与朝廷决策,李泌在后来的收复长安、洛阳等地立下功劳,后来却遭宦官李辅国嫉妒,为了避祸,李泌推出朝廷争斗的漩涡,隐居衡山。
唐德宗在奉天时,又召赴行在,授左散骑常侍。纵观李泌一生,历仕三朝,实际地位和作用相当于宰相,这给他施展政治才能提供了极好机会。但他却能审时度势,常常在大局转危为安后功成身退,而当朝廷出现危机时再度出山,一旦功成又隐退保身,可见李泌是聪明的,他的政治观是成熟的,他将那种士子之心发挥到了极致。
如果李善长能够彻底、干净离开庙堂,结局也许会是另外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