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绝海中津,大内义弘的脸上露出一些思念神色,在京都的那几年,他向后普光院摄政二条良基学习和歌、连歌。良基在这方面是当时屈指可数的高人,他的《连歌十问寂秘抄》曾在后世流传。而且这一点和足利义满正好志趣相投,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二人同在伏见观赏樱花,足利义满对他所咏之歌甚是赞叹,并且还因此将安艺国东部西条的领地赏赐给他。
这一切都过去了,他和足利义满两人,恐怕永远也不可能相见。若是相见,必须是一方处于囚室之中。
大内弘茂走了进来,眼神闪烁着问哥哥道:“难道下个月您真的要去上洛觐见?那样可是很危险的啊!”
摇摇头,并不回答弟弟的问话,刚才他和绝海中津谈了那么久,实在是没有耐心了,换成旁人,早就被他赶了出去,可是绝海中津是相国寺的高僧,曾经和春屋妙葩一起渡明参禅求法,在国内也颇得人望,他原本要占据被猜忌的大义,就不好得罪如此高僧,但为了送走,无奈才说了下个月上洛觐见的托词。
没有回答大内弘茂的话,大内义弘迅速召集杉重运、富田尾张守、野上丰前、陶山佐渡、同扫部等众将家臣商议军情,因为他也知道,足利义满也会利用这个借口趁机让他消失。他不能失败,同时,让大内弘茂遣家臣送信给留守在山口的大内盛见,不管堺港的战事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要坚守本国。
大内义弘果然没有食言,他说过要在下个月上洛觐见,可是没有等到下个月,就在见过绝海中津的当月月底,就发动了声讨室町幕府的攻势。
大内义弘尊镰仓留守足利满兼为盟主,并开始与丹后的宫田时清、美浓的土歧宮内少辅诠直、近江的京极五郎左卫门秀满等反幕府势力联络。
同时。为了应对幕府的进攻,义弘拥戴后村上天皇的王子兵部卿、师成亲王为总大将,集结和泉、纪伊国内的本部兵马,同时又有南朝余党楠木正秀、和田、汤浅诸族也都陆续前来支援。
虽然这样。大内义弘依旧没有采取主动出击战略,而是决定在堺笼城,大内军在附近山中砍伐木柴,挑选堺周围方圆十六町范围的险要之地,筑井楼四十八、矢仓一千七百,呈鱼鳞鹤翼之阵,并屯兵五千守卫。此举虽说有些保守,但也是有一定道理,由于兵力不足,不能与室町幕府打消耗战。
这样做是希望其他反幕府势力能够呼应举兵。牵制幕府军,自己再从中取事。果然,看到大内义弘举兵,其他势力也都有所行动,肥后菊池氏在九州响应。土歧诠直准备从美浓进攻尾张,宫田时清、藤野、高田等族在丹波蜂起,关东的足利满兼也从武藏府出阵。
堺港连接着南北走向的纪州大道,西面临海,东侧为大片不利于敌军行进的水田,还算是有利于防守。在工事布置完毕之后,大内义弘认为有自己的五千人在此。可敌幕府的百万之众。诸人在对堺港的防御工事抱有足够信心的同时,也做了在此死战的准备。
在大内义弘叛乱的消息传入京都后,十一月八日,足利义满命细川右京大夫赖原、京极治部少辅入道持高、赤松上总入道义则率军六千余人从山崎最先出发,向和泉进军。自己则亲统大军于京都东寺出阵,管领畠山基国及其子尾张守满家、前管领斯波义将及其子左卫门佐义重、吉良、石堂、吉见、涉川、一色、今川、土歧、佐佐木、武田、小笠原、富樫、河野等诸多大名尽皆随军出征。全军共计三万有余。十四日,义满率军渡过木津川,抵达八幡着阵,并以畠山基国、斯波义将为先锋,攻入和泉。
十一月下旬。幕府军诸路军马对堺展开合围,其中畠山基国、斯波义将负责攻击北城郭;细川赖元、赤松义则攻击南城郭;京极持高进攻东侧;淡路的水军在西侧从海上进攻,并乐观的认为此等平城一鼓做气便可攻克。
看到己方兵力分散,大内义弘将在森口城的杉九郎的二百人和鵙山的杉备中守调回,辅助防守。二十九日上午六时左右,幕府军首先发动了进攻,三万余人一拥而上,而大内军则敲响太鼓,士兵都登上井楼、矢仓以弓箭对敌。其中以北城战斗最为激烈,管领畠山基国率军二千余人连破了两道木门,在第三道处木门与大内军混战,看到自己属下武将游佐某率领的七百人损失惨重,畠山基国与其子满家亲自上阵指挥,战斗先后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不久之后,看到幕府方的山名右卫门佐时熙、民部少辅满氏率一门五百余人前来增援,大内军的杉重运、同备中、野上丰前则率军百余冲出城外,抵住山名军。
在幕府军发动了进攻后,大内义弘则身穿白绫缀腹卷,骑着鴾毛马,率兵二百余人在城内巡回指挥。当他来到北门时,此地的战斗仍在激烈的进行着,杉重运已经击败了山名军,正与幕府方的伊势国司北畠俊康及其子少将的三百人交战,义弘于是也亲自出城迎敌,最终,年轻的北畠少将于乱军之中被大内军讨取。四门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当日深夜,双方的士兵伤亡众多,只好各自收兵回营。
当大内义弘在堺港坚守的时候,他的盟友也都展开了攻势,但都收效甚微。美浓的土歧诠直已率兵七百余人越过美浓长森,开始进攻池田,幕府在得到消息后,将在和泉的土歧美浓守赖益调回,把诠直又赶回了长森。与此同时,丹波的宫田时清、近江的京极秀满也都被幕府军击退,盟主足利满谦则更加让人失望,他被关东管领上杉宪定绊住,已经决定收兵回府。大内义弘已经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日本国小,也就是那么一片蛇形的地区,却分成无数个大名,大内义弘虽然取得了一定支持,但是随着足利满谦的退兵。前后夹击之势已经完全失去,而自己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
要不是因为连日阴雨,使幕府军的进攻一拖再拖,恐怕堺港原先布置的防御工事也不是想象中那般顽强。大内义弘站在井楼上,看着雨雾笼罩的荒野,前方就是幕府的三万余军队集结之地,已经将他们完全包围了。
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无力的感觉,但是他并没有后悔,就算没有这次的举兵,足利义满照样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大内家族。在命令弟弟不管堺港的战事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要坚守本国的同时。他也给远在山口七十岁高龄的母亲写了一封诀别书。甚至还为自己准备了葬礼,请了一些僧侣来做法事。同时义弘还利用这段时间将自己今生所做的千句连歌、百首和歌都记录下来。
一切准备都做好了,该来的,就来吧,大内义弘心里想到。马上就要迎来他四十四岁周岁的他,真的可以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日吗?
而幕府军队则是在各地的捷报相继传来之后,足利义满开始与众将商议如何攻下堺城,看到强攻损失惨重,最终众人确定如下战略:第一,与大内军一样修建井楼、矢仓,辅助攻城;第二。用火攻,诸军准备松明等点火器具;第三,在水田上盖土铺路,确保部队的进攻速度。如今万事俱备,就只待天晴,就可毕功于一役了。
足利义满穿着僧袍。不伦不类的和众将商议完杀戮后,就回到住所,继续与绝海中津参禅去了。
遂不知,在大内氏的根据地,素有西京都之称的山口。迎来了由大明而来的一只庞大商队,山口和堺港两地,本来就是大内义弘用来对高丽和大明贸易之用,所以来往船队也是颇为频繁,不过这次好像有些不同。船队并未往下卸货,以至于靠苦力为生的贫民大失所望。
在港口附近的渔民看到,港口被大内家的兵卒团团包围,平时耀武扬威的武士老爷们,却是在留守大内盛见的带领下,恭顺的从商船中迎下一个白须飘飘的高僧,仙风道骨,器宇不凡,在高僧下船的那一瞬间,包括盛见老爷在内的所有人,一起深深弯下了腰。
景泰元年的冬季,对于北方来说,注定是一个忐忑不安的季节,燕王府上下一片愁云,加上朱高炽、道衍等人的刻意低调,只是在暗中积蓄着力量,所以北平显得异常平静,北平都督指挥使谢贵、北平布政使张昺、张信等人,虽然受命监视燕地情况,但燕王府的做派基本无懈可击,再加上燕王朱棣现在京师,所以也放松了一些警惕,毕竟,新年就快要到了。
就在高丽和日本战云弥漫的时候,而国都南京却是呈现出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吉祥景象。
朱元璋的几十年的严苛吏治,加上朱标后期监国时的刻意培养、压制,使大明的政局上出现了暂时的稳定,为什么说是暂时的呢,因为朱标知道,现在国内的主要矛盾还没有暴露出来,之所以没有暴露出来,是他将朝野的注意力都吸引在削藩、高丽和倭寇问题上,再加上《大明周报》的频频诱导舆论,才使自己把握住事态发展的导向。
但是朱标更加知道,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更加不是王道的做法。随着自己牢牢的控制着朱棣的行踪,朱棡也未像之前历史上那样暴毙,原先应该发生的靖难之役,现在已经成功的被拖延了,而且只要自己愿意,可以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甚至可以使靖难之役永远消失在他这个历史时空之中,但是那样又能如何呢?没有了明成祖,那么自己这个景泰帝该怎么引导中华前进的方向呢?这才是朱标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曾经自己问自己很多次,自己该怎么做,什么是自己想做的?
不错,七年前还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被一棍子打回明朝,稀里糊涂的做了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等待朱元璋的老去,然后顺理成章的登基做了皇帝。几年的宫廷生活,对于朱标的磨砺是很大的。
大学毕业时找份稳定的工作,然后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子。攒钱买房的远大的目标。在回到大明之后,就显得十分可笑,换句话来说,他现在的工作就是治理国家。现在的老婆就有三个,而且有马皇后主持,正在招募秀女填充后宫,他的老婆不知道会有多少个。而房子,大明上下没有人的房子敢造的比他的皇宫好,这不是有钱没有钱的问题,因为这就牵涉着逾制、欺君等抄家灭族的罪责。
从纪纲、穆肃等人落入自己的手中那一刻起,朱标就知道朱棣想成功是绝对不可能了,他基本已经把握住了事情的主动权,而且自己也不会笨的放燕王回去造反。虽然就算是造反也肯定失败。
之所以一直没有打朱棣的主意,倒不是朱标心慈手软,而是他现在站的已经足够高,由于自己对后世一些知识的记忆,也看的足够远。怎么利用朱棣,才能达到最大的利益体现,是他目前所考虑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隐忍,一直在等着时机的到来。
朝堂之上,都高不清楚皇帝到底想做什么,改年号为景泰,又改定官制的新政措施。那就是提高文臣地位,体现出儒家的仁义礼乐化民的治国理念,这是大家都想看到的事情,但是好像皇帝从来也没有因此而抑制武臣,反而有文武并驾齐驱的苗头,这还不算。现在又新增卫所,有扩军之嫌,百官们马上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有些人已经开始准备上奏劝谏了。
当今皇上一反太祖皇帝那种武夫式的*、独裁和霸道,谦虚为人,宽和对待臣下。屡屡下诏,虚心纳谏,听取不同的意见,所以在短时间内,也养就了一批敢于上纲上线的大臣。
有一次景泰帝偶感风寒,临朝的时候他迟到了。监察御史尹昌隆马上上疏进谏,批评起了皇帝,他说:“高皇帝鸡鸣而起,昧爽而朝,末日出而临百官,故能庶绩咸熙,天下乂安。陛下嗣守大业,宜追绳祖武,兢兢业业,忧勤万几。今乃即於晏安,日上数刻,犹末临朝。群臣宿卫,疲于伺候,旷职废业,上下懈弛。播之天下,传之四裔,非社稷福也。”
听到尹昌隆的这种刻薄又难听的谏言,朱标不但没有在大殿上对众大臣作任何的解释,更没有为难尹昌隆,相反,大大地表扬了他,说他说得好,并下诏说:“尹昌隆指出朕之过失,礼部将此事昭告天下,朕也可以此来警示自己。”
正因为如此,所以百官才敢就此事准备劝谏责难皇帝,要是放到太祖时期,那可是没有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但是还没有等大臣们的奏折写好,有一件事情的发生,马上就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燕王经过名医的诊治,已经逐渐恢复了神智,慢慢的康复了,不但能够行动自如,而且行事也愈加大胆起来。
在大家还不注意的时候,燕王出府,先是往孝陵祭扫皇陵,然后往晋王府拜见了自己的三哥朱棡,提出要宗人府重新议定周王、代王和齐王之罪,说皇帝议罪有违太祖定制,太祖在洪武二十八年曾经训导曰:朕罢丞相,设府、部、都察院分理庶政,事专归于朝廷。嗣君不许复立丞相。臣下敢以请者,置重典。皇亲惟谋逆不赦。余罪,宗亲会议取上裁。法司只许举奏,毋得擅逮。勒诸典章,永为遵守。
而周王、代王谋逆证据不足,尤其是周王之罪,出于黄口小儿,不足采信,代王之罪更是地方官员攀诬,而齐王之罪,则是暴虐成性,也未交与宗亲会议上裁。因此恳求三哥朱棡以宗人府令的身份奏请皇上,应将三王交与宗亲会议取上裁,否则就是有违祖制。
朱棡大窘,没有想到四弟一经恢复,边有如此的动作,方想劝阻一下,但见朱棣那倔强的嘴唇,也觉得最近朝内百官针对藩王之风太盛,要刹一下风气,于是答允向皇上禀明燕王恢复后的请求,别不做承诺。
而朱棣一反往常的低调,连着几日,走亲访友,就连魏国公府也去拜访了一遭,傅友德、冯胜、耿炳文等老将府上更是没有放过,一时间,经常上下皆知,燕王病好了,而且似乎有执无恐,准备营救三王。
而朱标接到梅殷奏报的时候,正在和、庞煌二人研究最近北方盛行的谣传,对于朝廷十分不利。
在北方诸省,特别是辽东、山西等地,偷偷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太祖高皇帝本来准备传位于燕王爷,但是当今景泰帝趁高皇帝病危,篡改遗诏,才登基为帝的,正因为这样,才将晋王、燕王囚禁京师,将知情的周王、齐王、代王圈禁在府中。
说的有根有据,疑点有三条,其一,先帝于四月十五升遐,二十六日便入葬孝陵,先后相隔不过十日。历代帝王丧仪向来隆重,今上于先帝葬礼如此匆忙,岂不是有违人伦之道?
其二,遗诏之中,有命诸王毋至京师之语。但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大行,使长与诸位已就藩的亲王均有回京奔丧,当时怎么没有毋至京师的话?且父丧子归,本是天理人伦,即便是臣子,倘遇双亲亡故,尚需丁忧归乡,守孝三年,何况皇家?先帝素重孝道,又岂能出此夺情之语?
其三,遗诏提到‘王国所在文武吏士,俱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王’,这便是要夺了诸王节制军队之权。藩王统领诸军,本就是先帝所创,岂会毫无风声地便行废止?且即便要废,先帝在世时一纸诏书便是,诸王身为皇子,又岂敢不从?为何会在遗诏中言废。
更有甚者,传言中误导着舆论,将燕王于洪武三十一年的病疯,隐晦的提及是皇帝受命梅殷所做,目的就是为了要害燕王的性命,幸亏燕王有上天庇佑,才得幸存等等。并且传闻最近皇帝要将晋王、燕王之藩撤除,有暗中加害之意……。
朱标和庞煌、在御书房内推敲半天,虽然知道必是北平所伪造谎言,但是没有料到会这样的不顾朱棣的死活,此传言一旦流入京师,那么他不想杀朱棣也很难了,百官绝对不会放过此次攻击燕王的目的,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朱高炽一向是个孝子,因为不但是父亲朱棣,连母亲、弟弟妹妹全在京师,难道就一点也不顾,想自己全家死光吗?
正是因为猜测不透北平的意图,当听到梅殷求见,知晓燕王突然去孝陵拜祭和探访晋王时,才更有些捉摸不透其中的含义了。
梅殷只有护卫燕王之责,所以一旦朱棣有什么行动,只能跟随,却不能限制其的行动,但是燕王如此高调行事,切合正在商议的北方谣言,便有些诡异了。
庞煌略一思考,便解开了谜底,指出了三个疑点:第一,燕王肯定还有消息来源的渠道;第二,此次北方谣言并不是燕王授意的,但是燕王已经知情;第三,燕王如此,正是自保之道,如果不如此高调行事,恐怕百官不会放过这个攻击他的机会,而此时他接着替三王翻案的名目,频繁出入公卿之府,那就是告诉天下人,告诉北平。他无恙,要谨慎。
朱标一听也有些道理,原来梅殷一直汇报说是燕王在逐渐的恢复中,但是突然如此高调,肯定是对这些谣言的惧怕,但是燕王的根基被自己拔除,他是从哪里来的消息来源呢?询问梅殷,最近一段时日,燕王府上下既无人进出,也没有人员更替,未免就有些令人恐怖起来,原来以为自己已经使其变成瞎子、聋子,看来燕王还是有后手的。
浅笑了一下,朱标道:“看来朕是要见一见这个四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