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此不远的山顶上却有一处不干的泉眼,孝陵卫称她为“牛目睛”,两只牛眼睛在流泪,流了千万年的泪,流不干。也有一只眼睛会干的,大概是左眼吧。而右眼,在夏天最躁热最干旱的时候也不会干。既然是流泪,自然泉水也不会很大;不过清澈见底,大约两尺左右深的模样,水面看水底比镜里看起来还更清晰,水里漂浮着些细沙,所以才把水质过滤的尤为清冽。
缓缓地走过去掬了几捧水喝了,又洗罢脸、漱罢口,缓缓站了起来,慌得刘超拿了丝巾拼命的跑过来,而朱标则笑着对他说:“这水如同琼浆玉液,好得很。你既然来了这里,不妨也漱漱口,再喝上几口吧。”
刘超面现激动之色,咽了几口吐沫,有狠狠的望了一眼潭水,不过还是不敢和陛下同饮,只是谢恩便罢。朱标也不勉强,此子虽然年幼,却被其父调教的极为听话,刘固说什么,他就坚决执行,而且正因为年幼,所以可塑性才高,朱标相信有那么一天,刘超肯定能成为自己的帮手。
这时,朱棣和一前一后赶到,看了一眼,朱棣面沉如水,则是稳若泰山,朱标对于其的办事能力可以肯定,更何况,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实现都有安排,他当然放心朱棣所听到的消息。
又对二人道:“你们去那边等候吧,朕和王有些话儿要谈。”
看看燕王,脸上不由一阵紧张,但是看到皇上坚决的表情,还是和刘超一同离去,在远方听不见皇上说话的位置站定,默默注视着现场的消息。
朱棣仿佛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一样,只是紧紧盯着大哥我,仿佛想要看清楚朱标到底在想些什么。后者也没有出声,侄二人在那里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笼罩在两人身上,使远处的等人看不清楚皇上和燕王的举动,但是又不敢过于注视。心里忐忑不安着。
燕王的骁勇以及果断,在每个大明臣民的心中都有很深刻的印象,而皇上却又让自己将北平的一些举动告诉燕王,真的害怕朱棣会鱼死网破,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救援也来不及。刚想小声对刘超说些什么,却是转眼之间不见了其的踪影,心里一时气结,只好自己小心观察着远处的皇上。
但是朱标却是一点也不担心,朱棣若是那样沉不住气的人。也不会成为一代帝王,这一点打击朱棣还是经受得起的,估计现在正在想着怎么怎么应对自己。而朱标却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他在想着自己的这番举动,到底能对朱棣起多大的作用。
他这样做。要比传统的帝王行事方法麻烦的多,远的不说,这件事情如果放在眼前的这个朱棣手中,那肯定是果断的杀伐,最多是事后找一个借口,或者把过错推在别人的身上,来个罪已诏而已。
而自己也曾经想过。就如同对付蒋瓛一般,当着大臣的面,来个栽赃嫁祸,那样的话,世界就清净了,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朱标明白,绝对不能那样做,如果自己一旦嫁祸,那么朝堂之上再无宁日,百官才不会去追究真假。哪怕就算是自己此刻将燕王以行刺的罪名立毙于钟山,百官也没有几个人会为燕王鸣冤。
而是会借此机会,对于诸王进行一次扫荡,那么一来,皇族宗室不说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而且会导致皇权旁落,臣子坐大。
在曾经的历史中,朱棣不就是这样做的吗?登基之后,拼命的限制诸王权力,拼命的削藩,甚至宁愿相信太监,也不相信皇族宗室,才造成了终大明三哥百年历史也无法摆脱的宦官受宠。自己如果那么做,和历史中的朱棣有什么分别呢。
“高炽为人宽厚,绝对不会弃父亲而不顾,此事肯定有所内情……。”朱标正在思想间,突然听有人说道。马上回过神来,转过身来看向朱棣,只见其此时已经是满面的痛苦之色。
“大哥我从来也没有说过弟弟会作此忤逆行为,我们朱家,不会有这样的子孙。”朱标正色道:“但是身居高位日久,难免有臣属时常的蛊惑,或者用天命,就犹如袁珙对四弟说过的一样。”
“‘年四十,须过脐,即登大宝矣!’这种诛心之言,相信那袁珙也不会只对四弟说及,今年四弟正好年满四十,胡须飘然,可曾应验否?”
朱棣长叹一声,将目光移至别处,望着远方的群山,听朱标继续说道:“年前,我与三哥、四弟说及召集宗室诸王回京,就是想商议一个好的处理办法,否则,纵然我们侄齐心,难免后人也会受到有心人的蛊惑,酿成骨肉相残的悲剧。同时朱氏子孙,又何必给他们挑拨的机会呢?”
说罢,就适时的住嘴,等待着对方的回应,该说的话,基本上朱标都已经说过了,朱棣错过这次机会,自己该怎么办,想到此处,朱标不由的攥紧了拳头。
半晌,朱棣刚要说话,又是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大哥,让四弟回北平吧,四弟会把事情处理好,然后再回京师接受家法的处置……。”
朱标没有想到朱棣竟然会这么说,差点没有蹦起来,没有搞错吧,放你回去,你再回京师,还不带着大队的人马杀回来,虽然说现在打仗未必怕你,但这些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就算是你真心不想造反,道衍那一帮人不唱一出“黄袍加身”才是怪事,这种险是怎么也不能冒。
心里这样想,但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是默然摇摇头,道:“我相信四弟,但是却信不过一众辛勤劳作的渔夫。”
“四弟犯了那么大的错误,你就可以不追究,大哥,难道非要高炽的命吗?”朱棣有些激动,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
明白朱棣现在正坐地起价,等待讨价还价呢。朱标却不上这个当,转而言道:“四弟,你以为你真的可以离开京师吗?”
“就算是大哥我放你走,四弟也将会马上成为众矢之的。百官的弹劾对象,大哥我迫于压力,四弟反而没有现在逍遥,这又是何苦呢?”
朱标讲的是实情,而且还算是留有情面,现在朱棣被看成祸国的根源,如果在京师闲居还可以,一旦起了会北平的心思,或者是有传言燕王要回北平,马上就会触及百官心理承受的底限。理智点的弹劾、死谏还算是好的,万一有思想偏激的,在自己的默许下来一个杀身成仁,也是有很大的可能。
“唯今之计,只有召集诸王进京商议皇室今后大计。弟弟也在被召集之列,大家商议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才是上计。除此之外,四弟没有别的选择,四弟也可修书一封,我着人送往北平,至于弟弟能否成行,就看他是否能抵抗诱惑了。”
“那若是高炽不来呢?”朱棣紧接着问道。
“那只有出兵伐之……。”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容让人质疑。
紫禁城月色如水,清风阵阵。墙角草丛中,蟋蟀在婉转啼唱。除去间有巡逻侍卫轻轻的步履声。四弟周静极了,如同一个浪漫的梦境。
朱标和皇后杨氏并肩而行。缓缓的在宫禁内走着,若是有人远远的望见,早就遁藏的无影无踪。皇上难得清闲和蝶姑娘散步,谁又敢不识趣的来打扰呢?
皇后杨氏垂着头,身后的流苏随着脚步的交错摇摆着,经常击打在朱标背于身后的手上,给了他一种难以名状的酥软感和舒快感。当交谈时。那娇喘的鼻息,将阵阵暖香轻拂在朱标的脸颊上,酒一样令他微醺。将这感觉反复在心头咀嚼,不舍轻易忘却。
片刻,看见有几个宫女快步行来,却远远的跪在那里,知道自己安排的事情妥当,便问皇后杨氏道:“歇一会吧?”
皇后杨氏柔声“嗯”了一声。娇柔轻笑,一双纤手抚了下柔顺的长发,跟在朱标的后面走去,那跪着的宫女不待陛下走进,便叩了一个头起身,拿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往皇城西安门城楼走去。
大明所谓皇宫,由皇城与宫城两部分组成,合称皇宫,皇城在外,围护着宫城。皇城开有六道门:正南为洪武门,东南为长安左门,西南为长安右门,东为东安门,西为西安门;北为玄武门。宫城又称大内,也就是老百姓所称的“紫禁城”,开有六道门:正南是午门,东南为左掖门,西南为右掖门,东为东华门,西为西华门,正北是北安门。在皇城与宫城之间还有两道门,南为承天门,北为端门,与洪武门、午门处在同一条中轴线上。
他们所去的西安门,正对着十里秦淮的繁华,所以朱标选择这个地方,与皇后杨氏一起观赏月色,自从徐妙儿走后,朱标从内心深处有点不想(也许是不敢)见到皇后杨氏,觉得挺对不起他们二女一样,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放在大明,特别是放在他这个皇帝身上,是极为平常的事情,但是出于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内疚。
有几个女人会等一个男人七年,何况是两个女人一起等,这怎么能不使在一夫一妻制度中成长起来的朱标感到受宠若惊,原来两人在京师时,他还犹自未觉,但是徐妙儿的骤然离去,不管是什么原因离去,都和他脱不了什么关系,所以更加的珍惜皇后杨氏起来。因为毕竟这两个女人是他回到大明后最初交往的两人,也许是唯一不是太看重他身份而交往的人。
徐妙儿已经走了五个月了,虽然行踪朱标都掌握在心里,但是迟迟做不出任何决定,所以,他趁着今天的月色,想找皇后杨氏一起商量一下。
当酒菜刚在西安门城垛边摆好时,朱标和皇后杨氏也正好姗姗赶到。看到宫女刚要斟酒,皇后杨氏拦住说:“你们一边歇息去吧。”便接过酒壶,将两只酒杯斟满,然后递给正站在城楼缺口处赏月的朱标,喊了一声:“皇上!”
朱标接过,却没有回到酒桌旁,指着自己所望的方向道:“蝶儿,你来看看那远处的秦淮河畔,这夜色多美!”
皇后杨氏看去。虽然城楼下面一片灰茫。但见京师的民居中灯光点点,月光铺银盖雪。如带的秦淮河,闪着谜一般的亮光,蜿蜒其间。更远处。虽然朦胧着一片星星点点的灯影,但却是璀璨如白昼,正是那是纸醉金迷的十里秦淮。
心里一动,皇后杨氏笑道:“皇上可是想微服私访了吗?”
长叹了一口气,朱标转身坐在桌边,但眼睛仍然不停地投向城楼西南方向的秦淮之地,他倒不是想去灯红酒绿,而是想起了最后一次陪父皇那里游玩元宵盛会,想起了自己作为皇帝,恐怕和这些今后都无缘后的惆怅。
“锦衣卫指挥使、司直郎庞煌求见陛下!!!!”
朱标的眼还没有收回。就听见和此情此景如此不协调的声音,眉头不由一皱,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愉,但是二人深夜前来,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否则,侍卫们肯定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赏月,他们也不会前来叨扰。
无奈的看了皇后杨氏一眼,发现蝶儿的眼里也是充满了无奈,两人对视无声,朱标视线未离,却沉声喝道:“传!”
“臣妾先行告退……。”皇后杨氏听到朱标如此说。连忙就要起身,朱标按住他仅有的右腕,摇摇头,道:“不用,听听无妨,或许能帮朕出些注意。”
就这么一耽搁。庞煌与已经行至驾前,朱标的手连忙松开,正襟危坐,看见二人的叩拜,遂命其平身。
庞煌抬起头。却发现皇后在皇上身侧坐着,刚才自己跪拜的时候,竟然没有起身,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眼睛却是闪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躬身又是一礼,奏道:
“皇上,臣和齐指挥使有要事禀报……。”话没有说下去,但是眼神朝宫女、皇后杨氏一扫,意思谁都能看出来。
朱标回头吩咐月儿领着其他宫女离开,然后问道:“什么事情?”
刚想说,庞煌拦住奏道:“皇上,臣认为,皇后杨氏身属内廷女官,也应暂避。”
朱标愕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皱着眉头说道:“虽是后宫,但总不算是后宫干政,有些事情,朕觉得可以参与。”
但是庞煌不知怎么,此刻的倔脾气上来,皇后不走,他怎么也不说,皇后杨氏只得起身准备退下,匆匆收拾一下,仓皇离去。
朱标作为当事人没有明白庞煌是什么意思,可是在一旁看的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庞煌是为了别的打算,现在参与的事情越多,知道的事情越多,以后等皇上醒悟,反而是入宫最大的障碍,不禁心里暗暗佩服庞煌的机心。但是并不说破。
看到西安门城楼上只剩下他们三哥人,庞煌方上前一步,奏道:“皇上,锦衣卫得到的确消息,湘王接到圣旨,并未回京,却不知为什么,在湘王府*而亡!!”
皇陵之谈,朱棣终于答应了劝说朱棡等藩王一起,以宗人府的名誉发出召集,但凡现在署理藩属之责的亲王,包括年满十八岁的世子,皆往京师参加宗室会议。
当然这不是如议郭英或者欧阳伦那样的宗亲会议,而是宗室会议,只有朱家的直系子孙才能参与,共召集已经就藩的周王朱橚、楚王朱桢、齐王朱榑、蜀王朱椿、湘王朱柏、代王朱桂、肃王朱楧、辽王朱植、庆王朱栴、宁王朱权、岷王朱楩、谷王朱橞等十二个藩王。
韩王朱松、沈王朱模、安王朱楹、唐王朱桱、郢王朱栋、靖江王朱赞仪、伊王朱彝(木彝)等七个未就藩的亲王。
包括现任秦王朱尚炳、暂摄晋王朱济禧、暂摄燕王朱高炽、鲁王世子朱肇煇和吴王朱允熥等第三哥代藩王。
其中周王、齐王、代王待罪之身,已经在京师守候,未就藩的亲王已经接到圣旨以及宗人府的召集令,也在等待时间的来临。
所以从京师中发出了十四弟道诏书和召集令往楚王朱桢、蜀王朱椿、湘王朱柏、肃王朱楧、辽王朱植、庆王朱栴、宁王朱权、岷王朱楩、谷王朱橞、秦王朱尚炳、暂摄晋王朱济禧、暂摄燕王朱高炽、鲁王世子朱肇煇和吴王朱允熥等处。令其携已经受封的世子进京参与宗室会议。
一时间,朝堂之上群情沸腾,大臣们都想不到,皇上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开始了心动,有些乐观的大臣认为皇上雷厉风行,大明终于可以免除藩王隐患,断定诸王进京后,皇上肯定会羁留扣押诸王,那时,就是他们大臣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