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到了陕西,连徐辉祖也不知道,为了不被群臣发现,他专门阴森着脸,利用君威强逼着方孝孺同行,因为方正耿直的方孝孺,要是在襄阳府多日不见自己露面,肯定会起疑心,当然,疑心谁都会起,但是只有方孝孺敢冒着大不敬的危险,强行求见圣驾,这就是所谓儒家忠君思想的作祟。
也做忠臣,就要敢于劝谏,为了谏君甚至就算是丢掉性命也不怕。随行的人谁都不敢,包括朱棣和齐泰,但是方孝孺敢,为了解决这个后顾之忧,也是因为方孝孺对于汉中的情况比较熟悉,在当地也有一定的威望,所以朱标黑着脸,硬是说服了其同行。
他们从襄阳到郧阳府,那里有齐泰准备好的商队,全部是由锦衣卫和锦衣卫中抽取忠心之人装扮,路过郧西、上津、山阳到商州上了官道,一条大路直奔西安而来。
朱标这样做,也是一种无奈之举,他需要加快速度将陕西的事情平复,专心应对辽东即将发生的事情。
因为正当朱标准备慢慢稳固大明各地的时候,在辽东,李芳远和朱高炽的蜜月期已经走到了尽头,朱高炽带去了十余万大军,却鲜有家眷,这种几乎是全民皆兵的模式使他产生了危机,思乡使军卒们有逃逸的现象,而缺少女人,特别是长期的缺少女人,使士卒们心中那团火始终无法熄灭。
寂寞和孤独让这些军卒越来越难管束,经常危害附近女真部落的安危,因此在咸兴一带,提及了北平军,都有些谈虎变色。
由于朱标的主导思想灌输,北平军只要不越过鸭绿江、图们江一线,大明的辽东军镇就不用多加干预,意思就是只要不在大明境内作怪,随他去祸害。辽东军镇总督傅雍接到皇上密旨。甚至可以允许军镇中中层军官和辽东私相来往,暗自约定,互不干扰,就在这样的人情加优势军队的压迫下。北平军心里的那股邪火,总要有个宣泄的地点,慢慢大家的注意力就转移向半岛的另一端。
北平军在慢慢蚕食着朝鲜半岛,李芳远得到奏报后,开始了没有尽头的抗议和谈判,朱高炽和金忠等人,想要与其和平相处,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表面上保持一定的克制。
在朝鲜,虽然李芳远在政变时已经清除了大部分反对自己的贵族。但是就算是李芳远的支持者也怨声载道,特别是临近铁岭的地区,武装起义和村镇联合抵御北平军的私军比比皆是,严重危害了朝鲜的统治。
李芳远曾经尝试着乞求大明的原谅,重新纳入属国的序列。但使节总是被拒绝进入大明国境之内,甚至在方明谦所统领的水师监督下,想出朝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李芳远被迫作出反应,将一部分军队开进西京、义州、朔州一线,和北平军展开对峙。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但也只是差一根导火索而已。
而日本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川了俊的站出和大明通过琉球源源不断的支援,与大内氏纠缠了几年后,足利幕府陷入了尴尬,连年征战虽然基本上都是在九州、京都附近杀伐。但是却抽走占用了足利幕府统治下的绝大多数劳动力,大内氏仗着琉球的支援,还有和朝鲜、大明的通商或者走私,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几乎不用生产。但是足利幕府可是不行,没有足够的劳动力,加上连年的天灾,好像喷嚏一样多的地震等等,足利义满再也没有那么从容和自信,只是凭借占据天皇威信的优势在那里苦苦支撑着。
朱标相信,要足利义满开口向大明借兵,那是迟早的事情,自己要随时做好准备。
辽东的事情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那么陕西的整顿就要加快速度,当然,养匪自重这种事情,在朱元璋分封藩王之后,就是一个必然的产物,藩王想要朝廷看重自己的作用,就必须要显示出自己的作用,比如云南那剿之不尽的蛮夷、辽东不断生事的女真部落、两广所面对不听骚动的安南……。
很多很多,之所以选择陕西,那是这个地方所处的战略位置,还有就是朱尚炳这个人,在**中存在侥幸,且又有些懦弱,实在不堪在陕西地方作为藩王。
所以朱标来到西安城,没有想到随意的闲逛,竟然遇到自称是知府公子的纨绔当街调戏卖艺的那父女二人,虽然接受了那父女二人的千恩万谢,但是心里却是极为不爽,他没有想到的是,所遇到的这卖艺父女,那女子就是素荷居的素荷姑娘,也就是叫小芝的犯官之后。
小芝他们接到乞丐暗哨的通知,在第一时间内离开了素荷居,但是却不敢出城,只好寻找一直潜伏在西安城内假托卖艺人的沔县义军暗探,两人明着称为父女关系,白日在街头卖艺,却是为了引起城中其他义军暗探的注意,大家一起商量对策,却未曾想到引来了泼皮纨绔子弟,差点没有酿成祸事。
这边小芝急于离开,而朱标愤愤不平,大家就这样交叉而过,到了客栈后,朱标立即命令锦衣卫对于刚才那个纨绔展开调查,要还西安城一个清静。
就这样,又耽搁了一下,没有通知徐辉祖,但是却被一直监视小芝的锦衣卫情报处的人看见,还以为有什么内情,于是展开了对这几个打抱不平之人的调查,未曾想到竟然得知皇上驾临西安的消息,吓的呆若木鸡,也不敢惊动圣驾,连忙通知布林侍卫首领,然后支会钦差行辕,要对此事做个对策。
而此时却找不到钦差大人的踪影,徐辉祖去那里了呢?
叛匪潜逃匿迹的消息,很快的就被张震传到陕西承宣布政使俞士贤、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徐庆奎的耳朵里,无论是张震心中有鬼与否,这种事情他都要扩散出去,这也是作为官员的潜规则,出了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扩散,一来证明自己的无辜和无关。二来大家可以分担一些过错。
三位封疆大臣凑在一起,做出一副十分震惊的样子,将钦差大人请来,聚集在布政司衙门小花厅商量对策。张震立即把话头引向正题:
“沔县叛首何妙顺畏罪潜逃。请三位大人各抒高见如何处置?”
废话。布政使俞士贤、提刑按察使徐庆奎在心里暗骂,你都司衙门和钦差搞这点动作,不要以为大家不知道,不过是装作不知而已,谁也不想把这件事揽在身上,他们是地方行政和刑事官员,何妙顺也没有在西安城内闹事,他们巴不得不知道哦啊呢。
如今何妙顺逃脱,公布榜文,悬赏缉杀就是。还抒什么高见?这老滑头分明是怕自己承担罪责,惊动朝廷,自已脱不了干系。因此把陕西三司绑在一起,然后再以此让钦差无可奈何,俞士贤和徐庆奎想到。对付这小小的沔县逆首,之前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有见通知我们。
“众位大人,”徐庆奎只好回道:“沔县逆首逃脱事关重大,万一皇上知晓,肯定会说咱们陕西官员办事不力。下官的意思是布政司、按察司出榜布告天下,悬赏缉捕逆贼何妙顺、金彪等人。再请都司大人从都司衙门派兵,严守所有关隘,清查酒楼客栈,布下天罗地网,谅他插翅难飞。”
“杀鸡焉用牛刀!”徐辉祖立即摇头说:“这样以来动静很大,即使咱们不说。万一让总督大人知晓,也会参奏咱们。何况堂堂陕西三司,犯不着如此大张声势。”
徐辉祖从种种迹象推断,陕西三司对于沔县叛军,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一些情况。甚至是参与在秦王养匪自重的圈子里,如此这样,只会让局势越来越乱。所以,才婉转拒绝派兵追捕。但他不直言,巧妙地给自己留条后路,也留给自己一个观察的空间。
况且,从职务说三司平起平坐,若论品秩,张震属正二品,原来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现在属于参谋部领导。虽然职权下降,但是品级在这里放着。而布政使、按察使只是从二品,张震如此的低调行事,心中必定想到法不责众这一条,想把众人拖下水。
俞士贤没想到钦差大人来了这一手,他的想法原来也是大家绑在一起,守望相助。但是现在……。于是抿了一口茶,绵里藏针不紧不慢地说:
“钦差大人确是快人快语,不过……虽说那沔县逆首是在西安城逃脱,但是现在钦差大人也在西安城,如此以来,可就不能以鸡犬之徒一言以蔽之了。万一朝廷查究起来,布政、按察、都司三司固然难推职责,但是钦差大人恐怕也难能置之度外吧?”
陕西布政使不动声色地反戈一击,徐辉祖心中一动,翻眼看看俞士贤,似乎是想看出来什么,自己不想牵连甚广,但是为什么布政司却要拼命往下跳呢?盘划着如何处置这个棘手的难题。心中想着这分明是在威胁自己,言下之意大家都是一根线上挂的蜢蚱。
徐辉祖在京师官场多年,哪能还看不出俞士贤和此时也有关系,顿时沉默起来。
俞士贤见他不说话,遂又含笑说道:“魏国公乃朝廷干城,一品大员,现在又代天巡狩,我们陕西布、按、都三司并立,各司其职,互不统辖,直接听命于朝廷,不过,三司又同处一方,互为鱼水,相互牵制。”
顿了顿,咄咄逼人地说:“逆首公然挺进朝廷重城,又是在钦差大人巡狩期间,如此忤抗皇家,罪成大逆,如此朝廷钦犯,我三司若不同心协力缉拿追捕,也难逃玩忽职守,忤逆朝廷之罪。但是钦差大人却是不允,不知魏国公有何高见呢?”
“这笑面虎笑里藏刀啊。”看着三司主事的模样,徐辉祖想道,自己不想形势太乱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要有请圣命的时间,自己虽然贵为钦差,巡狩边陲,但是却没有调兵之权,眼看着陕西局势糜烂,非要下重手不得治之,而自己此次钦差。能够调动的人手加上亲卫、锦衣卫宿卫和情报处的人,不过数百人而已,万一事情爆发,徐辉祖有些害怕短时间内控制不了局势。
所以他在拖时间。先低调处理,然后再一鼓作气,但明显这次三司联合不给自己想的时间,而是想着尽快的将水搅浑。这次,竟然将堂堂钦差慢慢的往“包庇钦犯”上引导,自己虽然不怕,但是对于一些不明究竟的官员,恐难以说清,不如先答应下来再作道理。
于是笑道:“俞大人说得有理,身为钦差岂能坐视不管?依本官看这小小蟊贼。一定难逃法网。”
“那么钦差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与三位大人齐心合力,身为钦差,不方便干涉地方政务,你们陕西三司缉捕钦犯便是。”
“好,”俞士贤捋一捋胡须。轻轻地咳嗽一声,接着说道:“那就按钦差大人谕示:西安城内暂时宵禁,全力追捕钦犯!”
轻蔑地瞅了三人一眼,徐辉祖更进一层认定三人的用心,只是心急等候皇上授权调兵的谕旨,不再与他们争辩,心中盘划着如何审慎处置好这件事。
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命西安知府封锁城门,务必生擒何妙顺等叛党。知府衙门的捕快皂头倾巢出动,将城内酒楼客栈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出钦犯的踪影。捕快为了交差,胡乱速了几个可疑之人,终因无证释放。
不过这都是后话。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情,徐辉祖也不再去想它,从布政使衙门回到独秀馆,立即就从布林处得知圣上驾临西安的消息,这一惊可非小可。作为九五之尊,竟然微服到边陲重地,也不知道那些大臣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会让皇上身临险境呢?
天天盼望得到皇上的谕旨,现在皇上到了西安城,徐辉祖却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去觐见皇上了,只好派布林偷着往圣驾处请旨,自己却在独秀馆内等候消息,这样虽然有违礼制,但是为了皇上的安危,为了保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因为据探子报,独秀馆内外有很多来历不明的探子,其用意就是为了掌控钦差大人的一举一动,不管为了什么,也不敢因小失大的惊动了圣驾,因为城中的军队和武装力量,现在皆归三司管辖,虽然不相信俞士贤、徐庆奎和张震有那么大的胆子扰驾,但是还是保险一些比较好。
钟声响起来了,有一群鸽子掠过钟楼,带着哨音,振翩飞逝,顿时显得异常宁静。这座建于洪武十七年的四方形大钟楼巍然屹立,近二十年的风雨剥蚀丝毫无损,那每面宽二丈九尺的基座一律青砖砌成,十二丈高耸入云的楼层雕梁画栋,重檐复屋四角攒尖顶,楼上悬挂一口巨钟,自寅时至酉时,每个时辰敲击报时,浑洪的响声传遍西安城每一个角落。
徐辉祖坐在太师椅上,两眼微闭,倾听者钟声的悠扬,想到,此时的大钟楼应该沐浴在夕阳的光晕中吧,一定是显得金碧辉煌,无比壮观。
而就在这悠扬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刘超轻轻踮脚走近朱标,小心翼翼的说:“启禀皇上,方先生求见。”
刘超的奏报打断了朱标纷扰的思绪。此时他还在想着白日那个纨绔子弟,没有听清刘超说的什么,问道:“那个恶霸有消息了?”
刘超摇摇头,心道那里有那么快,这初来乍到的,还未摸清楚西安城有几条街道,还未和锦衣卫情报处的人见面,怎么会有消息,于是又将刚才方孝孺求见的话说了一遍。
“请他进来吧!”朱标依然倚在躺椅上,身上懒洋洋的,连日的赶路暴露了身为皇帝身体上的羸弱。
将近五十岁的方孝孺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因为他几乎是在被皇上半绑架着离开襄阳的,一路上不知道劝谏了多少次,但皇上就是不听。
“臣方孝孺叩拜皇上。”因为几乎整间客栈都住着锦衣卫和锦衣卫的人,所以方孝孺也不怕被人看见,还是遵从君臣的礼节。
“罢了,方先生坐下吧,现在又不是在宫里。”听到皇上的话,刘超将椅子摆到朱标右前方约摸五尺左右的地方。
“谢陛下赐坐。”
看着已经渐生如霜白发的方孝孺,朱标说道:“先生来,如果还要劝朕回去,那就不要说了,朕来问你,以卿了解,那鞑靼与我大明互市,为什么却又禁止不了走私出境的事情呢?先生可知道,互市交易存在哪些弊病?”
方孝孺满腹的话被皇上噎了回去,见皇上发问,思考了一下,回道:“臣不知……!”
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妥,这样似乎对皇上有些不敬,遂马上接着道:“臣不是户部、海关衙门之人,当然不知互市情况,但以臣的阅历来看,无非和逐利有关。”
“臣不知其他货物,就说茶叶一项,陈在汉中教授时有所耳闻,先皇以天子威仪,慑服四夷。规定各路番人纳马数字,按各部纳马多寡,每纳上马一匹配茶一百二十斤,次之配茶七十斤,马驹只给五十斤。番人备马,严令只许与官茶交易,但是蒙元游牧,所需之量巨大,如此换法,恐怕他们也承担不起,所以才引诱商人走私,所以臣认为,错不在大明,而在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