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中午时分,新街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董知瑜想想觉得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便以步代车,慢慢往鸡鸣寺方向走去。
路边停着一辆德式筒子车,怀瑾在车里看着董知瑜的背影。她今天本是在这一带办事,没想看见董知瑜和马修从银行里走了出来,心生纳闷,他两个去银行做什么?
她发动了车,缓缓迎了上去,在董知瑜前方一点靠人行路停下,摇下了车窗。
董知瑜迎了上去,于是车窗外现出一张春风化雨的脸。
“你去哪儿?”怀瑾问。
“鸡鸣寺,回去上班。”
“上来,我送你。”
待董知瑜爬了上来,怀瑾又问道:“你是……买东西?”
“哦,”董知瑜刚想应了,又想到自己分明空着手,“想给曾嘉黎买个礼物,看了一圈,没有相中的。”
怀瑾顿了顿,“就你一个人?没带上周碧青她们?”
“嗯,她们没空,一个人也好。”
怀瑾没有再问下去,心中乌云密布,她和马修在银行究竟是办什么事?
叶铭添这天下午找到董知瑜,一张脸上喜忧参半,说是山东来电话了,父母亲收到了信和照片,觉得写信一来二去的,即耽误时间又写不清楚,便托人往他单位打了电话,父母的大致意思是,从他那儿对董知瑜早有耳闻,如今看到了照片,也知道她家人的意思,二老是十分满意的,愿意在董若昭夫妇去美国前赶去,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父母亲打算先搭火车来玄武,之后再跟我俩一起赶去沪都,我在电话里答应下来了,我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觉得呢?”
“嗯……我没意见。”
“知瑜,还有件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不过目前我还在跟怀参谋商量,看有没有转圜余地。”
“什么事?”董知瑜这样问着,心里想到那天晚上怀瑾的话,便也有了些数。
“今天早晨怀参谋找到我,其实她昨天便给我打过预防针,只是当时还没有定下来,今天早晨说已经定了,派遣我下月中旬去山东,带队沿津浦铁路往北,打击渝陪和安平的军队。”
“这……要多久?”
“唉,知瑜你先别急,我再跟怀参谋请请愿,实在不行我先过去,打两个月再找机会回来……我给怀参谋说了要跟你订婚的事,再等等吧,她不至于不通融。”
“战场上哪有儿女情长,你也不要急,先做好公事罢了,我这边不用担心,”董知瑜这么安慰她,自己心中也稍稍舒了口气,“你的家人什么时候过来?”
“在买火车票,就这两周吧。”
天津的交货日期定在三周后,叶铭添的父母则在十日后抵玄。天津那边,董知瑜并不急着要这些武器弹药,与马修商量之后决定给出三周时间,如此他有充分的时间调集与准备,另一方面董知瑜也希望交货前可以安心陪叶铭添的父母去沪都见姑姑。
十天一晃也就过去,对叶铭添的派遣终究没有如他所愿而改变丝毫,若说他心中没有半点不快肯定是假的,说起来他是军人,如果不是定亲的事迫在眉睫,被派上战场他也并无怨言,按道理讲,这些个人私事与战事比起来,统统应该往后排,可他自觉与怀瑾私交甚好,在此关头居然没有受到一点照应,真正的是让他有丝丝的不满和埋怨。
无论如何,眼下接待好父母并将这门亲事定下为大,如此,他即便上了战场,也觉心安。
父母亲辗转乘火车来到玄武,这天他早早便携了董知瑜在下关车站等候。南下的这趟列车到了站便涌出一批批疲惫不堪的旅客,长途颠簸的折磨不说,这一路上还几次停车,有伪军的士兵上来盘问检查,搞得大家疲惫之余又是紧张与惶恐。
“爹,娘!”叶铭添远远地冲一对五十岁上下的老夫妻挥着手,他凭着自己伪军军官的身份才得以和董知瑜来到月台等候,如此,二老也省去出关口检查的麻烦。
董知瑜随叶铭添迎上了近前,只见面前站着一对稍显拘谨的老夫妻,身上的衣服崭新得很,像是刚刚完工便穿了来,老伯的大褂是新,可头上还戴着顶有些褪色的瓜皮帽,快五月底的天,虽不甚炎热,看着却也有些格格不入。
“叶伯父,叶伯母,一路辛苦了,欢迎来到玄武。”董知瑜倒也大方,毕竟不是心上人的父母亲人,除了对陌生人本有的那股矜持,她并无紧张之感。
“哟,这闺女,”叶铭添的母亲喜滋滋地瞅着她,又转头瞅了老伴一眼,“比照片上还俊!”
瓜皮帽下那张脸,只迅速将董知瑜看了眼便闪开眼神,想必是极顾忌传统礼数的,即便是未来的儿媳,眼对眼地看人家也不成体统,不过是脸上挂着若有若无、恰如其分的一丝笑容,这笑容,增一分则轻佻了,没了男性家长的威仪,少一分又凶悍了,缺了初次见面的尊重。
董知瑜边陪着二老往站外走去,边也观察着他们,这叶伯母,像是典型的山东女人,长得高大魁梧,声音洪亮,很容易便和自己亲昵上,叶伯父呢,反而不苟言笑,听叶铭添说他家是祖传的中医世家,父亲继承衣钵,而到了自己这里,却不感兴趣,正逢乱世,便随了军,至于中医,便由二弟继承了去。
单看这对老夫妻,是本分人家不错,若说家底,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平头百姓,但也并不富裕就是了,董知瑜希望,自己准备的两根金条能够给这个家庭弥补些什么,毕竟一根大黄鱼在眼下的玄武城就能换来一座房院了。
叶铭添在玄武和另一个外地军官合住,家中安排不了父母,便在这几日包下了旅馆中的一间房,和董知瑜说定,安顿下来之后,两人先带二老游玩一番,看看古都风韵,尝尝这里的美食,毕竟在玄武逗留时日不长,三四天后便又要动身赴沪,在玄武,一来先会一会董知瑜,了解一下董家的情况,二来也歇歇脚。
叶家老夫妇此次大包小包,带的东西恐怕比人还要重,本是礼数周全之人,这一趟前来,要见未来的儿媳,要上门求亲,另外对于长子的上级怀参谋,他们也是久闻其名,知道叶铭添一直跟着她,受到不少照顾,也想着借此机会登门拜访一下。
安顿好之后,四人又在事先安排好的饭店包房里吃了顿饭,席间叶母自是对董知瑜赞不绝口,并将当年婆婆传给她的一对老玉手镯当着面给了董知瑜。董知瑜早料到这次见叶铭添的父母会牵涉到诸如此类的事情,她也想好了,暂且就先收下,毕竟都是规矩,等将来再还给人家便罢,于是作势推托了两下也就收了下来。
饭后董知瑜和叶铭添将二老送回旅馆,路上董知瑜悄悄拉过叶母,递给她一只锦帕包起的物件,但称是孝敬二老的见面礼,请她笑纳。叶母心中纳闷,这见面礼刚才饭桌上怎么没提,像自己,当着大家面把那一对镯子拿出来这么一送,送的人有面子,收的人有光彩,这姑娘倒是有意思,之前提也不提,这会儿独独拉了自己递上来,转念一想,许是年轻姑娘家不好意思,客气一番也就收了去。
晚上回了旅馆,和老伴打开这锦帕,一时以为看走了眼,直把那两根金条放在手里左看右看,甚至拿牙咬了,这才信了眼前所见,老两口大眼瞪着小眼,这见面礼怎么收?哪有头回见儿媳就收人家姑娘十两黄金之说?
“老头子,你听过这样的规矩风俗不?”
叶父边琢磨,边直摇头。
“大铭跟咱说过,这姑娘家原本是殷实人家,后来没落了,难不成这点东西在人家看来确实就是小意思?”
叶父想了想,又是摇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不假,可人家再有钱,是人家的,这礼咱不能收,明儿让大铭拿去还给人家。”
翌日早晨叶铭添来接父母亲,看到这金条也吓了一跳,只听董知瑜说过准备了见面礼给二老,原想可能是些衣料药材之类,这十两黄金,拿回老家足可以帮兄弟三人每人置所宅子娶媳妇了,不要说见面礼,就算是嫁妆,县上也没两家出手如此阔气的。
叶铭添包了这金条,寻了个单独的机会便向董知瑜问起,“知瑜,你看这礼太重,我爹娘不敢收呢。”
“铭添,原是我唐突了,应该当面和伯父伯母说清楚,这是我母亲生前攒下的私房钱,临走前曾经交予我,让我将来转送给未来的……婆婆,也算她的托付。这事连姑姑都不知道,昨天私下里交给了伯母,也算完成母亲生前的遗愿,这礼物请伯母只管拿去,将来无论怎样都是她和伯父的便是。”
叶铭添一听这话,心中大喜,喜的不是得了这钱,而是她这番话不正是表示和自己永结伉俪的决心吗?这么一来,他也不再推托,满心欢喜地又把这金条连同锦帕一起拿回去交给了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