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听见路人议论轩尼诗酒店着火了,怀瑾不知要在街头流连到几时,或许,这一夜她都不愿再回到那个充满罪恶与苦难的现场。
着火了。怀瑾往酒店折回,远远看见黑漆漆的大门口幽灵般跳动的火光,门口停着辆医院的救护车,有几个人影出出进进,看样子,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刚走到楼梯拐弯处,客厅里四个人都站起了身,翘首将她看着,一时间整栋房子都安静了,只听怀瑾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一级,一级,落了下来。
“怀参谋。”叶铭添待她走下楼梯,唤了一声。
“铭添来了,”怀瑾应道,随即对客厅里其他三人微微一笑,“大家请坐,不要拘束异士居。”
“怀参谋,这是我爹、我娘,我们明天就要动身去沪都了,他们自打来了玄武,就一直念叨着想要拜访您,”又转身对仍然伫立在那儿的二老说,“这位就是怀参谋。”
“怀参谋,这么晚来打扰您,很是过意不去,犬子常常提到您,言语中皆是敬佩,我们知道这两年来您一直照顾着他,早就想着登门拜访,”叶父这一路上本还有些犯嘀咕,原本会面长子的上级,该是他出面寒暄,可听说这怀参谋也就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他便心生犹豫,要跟一个女子,又是这么年轻的女子,正正经经寒暄说事,可真有些为难自己,是不是让老伴出面更适合一点?可不知为何,自打怀瑾在楼梯口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这点顾忌便没了,说着又双手呈上带来的礼品,“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感谢您一直以来对犬子的栽培。”
怀瑾正要答话,那边叶母按捺不住了,她早已把怀瑾上上下下瞅了两遍,这便开腔道:“我的天,没想到怀参谋是这么年轻俊俏的姑娘!大铭说比他大不了两岁我原先还不信……”
“咳咳!”叶父未及她说完赶紧暗示她噤声,董知瑜站在二老身后,对这次拜访本是尴尬非常,这会儿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赶紧拿手掩住嘴巴,怀瑾将她睨了一眼,又扫见一旁的叶铭添已红透了脸。
“叶先生,叶太太,并无打扰之说,我比铭添大不了几岁,算是晚辈,理当是我去拜访二老才是,是怀瑾失礼,这礼物更是不能收,”怀瑾伸手示意他们身后的沙发,“二老快请坐。”
叶母通过老伴的反应,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具体怎么错了她也并没有参透,便呐呐地笑着回头寻了董知瑜坐了下来,叶父坚持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点点心意罢了。”
那边叶铭添应道:“怀参谋就收下吧,不然回头我爹娘该怨我了。”
“怎么说话呢!”叶父做样轻斥道。
怀瑾笑了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接了过来,边示意叶父坐下,自己也在主座上坐了下来,“二老有心了。怎么样?在玄武这几天住得惯吗?”
那边刘妈将五杯茶水端了上来,从叶父开始,依次给大家摆上。叶母听到这个话题,笑开了眉眼,“玄武可真是个好地方,比我们想像得还美,吃住都好,主要是这闺女想得周到!”说着拍了拍董知瑜的手。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宠溺的夸赞,董知瑜心里却“咯噔”一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
怀瑾看见她的窘态,而自己又何尝不想逃离这尴尬呢,可戏已开了头,总是要演下去的,便也只笑着说:“董小姐是个好姑娘。”
“说起来,”叶母心里愈发乐呵了,“大铭是个腼腆的孩子,听他说啊,他俩一开始还多亏了怀参谋安排,不然我们大铭哪敢主动去找人家。”
怀瑾呷了口茶,“才子配佳人,这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主要还是他俩自己情投意合,否则外人帮再多也没用。”
董知瑜几乎就要瞪着怀瑾了,她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端着杯茶,面不改色地戏谑自己,顿感又羞又恼,平日里伶牙俐齿,这会儿就只有坐在那里干瞪着眼。
“怀参谋对犬子的提携照顾,又何止这一点,”叶父道,“这两年来,若不是怀参谋,也没有犬子的今天,这次带队北上作战,大铭,你可是要好好表现。”
怀瑾垂睫,果然还是提到了委派的事,“这次派铭添出征,一是因为他这几年积累下来的战斗经验,二是因为他是山东人,对津浦铁路山东段的地形比较熟悉,这是其他军官所没有的优势。我也知道铭添和董小姐好事将近,可作为军人,我们自当以战事为重,没有大国,哪有小家?”
“怀参谋教训的是,”叶父连连矮身,又对一旁的叶铭添道:“大铭你听到了没?”
“是……”
“唉……”怀瑾叹了口气,“先过去吧,过几个月我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你换下来皇牌龙骑。眼下赤匪趁机处处搞破坏,渝陪的部队苟延残喘,企图破坏和平,你们再看看江南,老百姓早就调整生息,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所以,个别人内心不甘,挑唆战争,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几人又就着这个话题将台面话聊了聊,叶家人这便起身告辞,怀瑾将客人送至房门口,叶父赶紧作揖请她留步,道了谢,怀瑾便差刘妈继续送客,大家随刘妈往院中走,董知瑜走在最后,怀瑾待她还未走出这房门,伸手轻轻将她的小指勾住,董知瑜转回身。
“这就走了?”怀瑾声音轻柔。
“嗯……嗯?”董知瑜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你这个……婆婆,挺喜欢你。”
“你……!”董知瑜噘起嘴,一赌气转身欲离去。
怀瑾勾着她的小指不动,哪里有多大的牵扯力,董知瑜却偏偏让她牵扯着,又转过身来,看见怀瑾眼中漾着的笑意,这笑意又不易觉察地黯淡下来,“明天一路平安。”
“你等我。”董知瑜想要抱抱她,想要亲亲她的眼睛、鼻子、嘴唇,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将她的手指勾了勾。
“等你。”
两天后的下午,怀瑾如约来到中央储备银行,储备科余科长已经将一切资料准备好,在办公室等着她。
三周前,董知瑜带着储金券来到这里,办理三十六根大黄鱼的通汇手续,将它们由沪都转移到这里,而这笔黄金在沪都时,是由曾唯礼的户头转到董知瑜在沪都的户头上的。
余科长又拿出另外一摞纸头,半个月前,董知瑜和马修来到这里,董知瑜将一十七根大黄鱼转到马修名下,而马修在银行的开户名根本不是他的本名,而是乔治库克,但因为董知瑜近期只有这寥寥几笔业务手续,因此很容易便查出了马修的户号,另外,董知瑜还抽走了两根金条。
“怎么样,怀参谋?您要的材料,不知可否全了?”
“全了,有劳余科长,”怀瑾拿出一只小巧的锦盒,“这是一点小意思,材料还请放回去,就当什么事没发生过,这次调查是绝密,只能你知,我知。”
“这个您放心,这件事情余某人已经忘了,只有怀参谋您一个人知道。”
马修,离开银行,怀瑾边开着车边想着这个人,几个月前在石钟山那所小屋,他告诉自己,他只是一个军火商人,董知瑜也说,他是个做战争生意的人,当初他协助董知瑜救下了自己,说到报答,董知瑜曾说,将来有军需照应他一下,如今董知瑜将这么大一笔钱转给他,是找他做生意吗?
她的这笔钱又是怎么来的?叶铭添曾说过,董知瑜的姑姑已经给她留下了一笔钱,而这些黄金又是曾唯礼的户头上转过去的,那么,这是姑姑给她留下的钱了?
她找马修又能做什么生意?那对赤空党人没有做完的事情吗?银行资料显示,目前为止这两人只有一次交易,若是做军火交易,这么大的数目,一定是分期付账,是否剩下的那笔会在交货完成后再给他?
天津?会在天津交货?
怀瑾并不知晓,此时她已将车开得横冲直撞,烦躁地按着喇叭,路上的行人都惶恐地向两边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