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这样的豪绅能够几代人都把持三良市,当这里的土皇帝,我们为什么不行?”石志奇说道,“我们的人只会比这些传统的土豪劣绅干得更好!”
当然,经过现代行政管理技能培训的土着人员肯定会比以利己主义为中心的大宗豪绅们做得好。但是古代社会是一个典型的“熟人社会”,外来户的标签是很不容易被揭掉的。有的人家可能在当地繁衍了二三代人,在当地人看来还是外来户。
外来户被排斥在当地的社会关系网之外,很难被当地人信任。当然说话也不管用。因为人少势单,很多时候利益被欺负和侵占。
如果是在广州这样的大都市,情况还要好些。在半封闭的农村社会里,外来户要和平的控制当地的权力是很难做到的。
21世纪的中国话尚且对“外地人”三个字带有贬义的成分,更不用说社会环境封闭的多,人口几乎不流动的17世纪了。
在没有本地大户的支持下,怎么把自己人安置下来,取得足够的威信,这是文德嗣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现在本地抵抗他们的豪强士绅已经灰飞烟灭了,大多数人被杀,余下得不是被挂在绞架上就是即将被挂上绞架。按照既定的行动指导方针这些人将被“肃清”――这是文件中对“处决”的委婉说法,
侥幸逃脱一死的――包括他们的族人、远方亲戚、家丁……这些人多少受过点他们的恩惠,也属于既得利益者,因而将被全部迁往临高等待“重新安置”。民政人民委员会将把这些人口拆散之后安置到整个海南岛地区。
这些措施结束之后,三良市的“权贵阶层”――就彻底被清扫了。新来地人,只要拥有足够的资金和强大的办事能力,就能够很容易的在本地建立起权威来。
……
他在考虑中半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文德嗣想到,今天是要召开全镇大会。文德嗣赶紧坐了起来,叫勤务兵进来倒水为他盥洗。
开大会的事情,当然用不着他亲自出马,有专门的民政人民委员会的元老去出面。文德嗣坐在临时的办公室里,阅读着桌面上迅速累积起来的各种报告和请示。
被俘虏的乡勇、家丁和士绅们的仆人需要甄别,大致的原则是惩办有民愤的,一般的就地释放。不过,谁有民愤,谁又只是有私仇,这是夹缠不清的事情,从今天一早开始,偷偷摸摸来司令部“控诉”、“告状”还有投匿名信的事情就多了起来。民事小组专门带了一批土着人员处理此类事情。
打谷场的全镇大会开得还很顺利。文德嗣认为这不奇怪,刺刀下的大会哪有开得不顺利的,更别说昨天到今天已经绞死的百十号人了。大会上推举了几名联络员专门负责维持本镇治安、善后和核定征收“合理负担”的事务。其中既有客栈老板陈掌柜,也有当地的一位小草席行的业主李存发。最后一个是本地的唯一的寺院的主持道了和尚。道了主持的是一座子孙庙,庙产不多,幸好本镇只有这一座庙,道了承接一切和非物质世界有关的业务。收入差不多就够他们师徒几个能过日子了。
这三个人在民事小组的直接领导下工作。文德嗣下令拨给民事小组五百两银子并数百石大米作为费用。同时将镇上原有的一些公益性的组织先恢复起来。救火的水会重新开了门,躲起来的更夫们也重新开始夜间打更。在战斗中被烧毁了房屋财产的人也领到了救济米。随后民事小组还准备再发救济银子。
“真让我感到吃惊。”负责巡视和处理特遣队法律事务的仲裁庭代表姬信看到这个临时班子已经运行起来了。陈掌柜的负责治安,李存有管经济和合理负担。道了和尚管理收敛尸体,救济贫民的慈善事务。很快一切就变得井井有条。“我来广东之前还怕这样公开招募联络员的事情土着会害怕官府报复不肯出面。”
战乱之后,地方的有力人士出面维持地方事务这种做法在传统中国社会中算不上“投敌”。甚至还有‘维护桑梓’的好评。这类人多半还是地方上绅士大户,是官府原本就要依靠的基层统治合作者,当然事后卷土重来的时候也不会对他们的行为加以惩罚。这其中,当然有真心服务百姓,急公好义的正直之人,也有企图藉此捞取利益,鱼肉百姓的卑鄙小人,情况很是复杂。
此时此刻元老们别无选择――大多数土着百姓还没有建立起对他们的基本信任,只好任用这些主动出来做事的人了。至于其中这些人的素质好坏只能在实践中慢慢考察了。
有了本地联络员,民事小组的善后工作迅速的开展了。民事小组开始收殓掩埋尸体,救济贫民,搜捕漏网的“敌人”,修复被炮火破坏的建筑物:私人和公用的。特别是前者――元老院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赞同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的概念的。当然,是在不妨碍元老院和帝国的利益的前提之下。
刘德山的宅院因为破坏的比较厉害,是第一批列入修缮名单的。一队海兵扛着工具推着装满建筑材料的小车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刘宅。刘德山上午刚参加过打谷场上的全体大会,虽然知道小命和财产暂时是没有危险,但是他对后面的“合理负担”还心存疑虑。这笔款项到时候摊派下来,恐怕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之际
正在疑忌之际,这队人突然出现在他的宅子前,让刘德山以为髡贼是要来炒家。这些工具大约是准备来掘开地砖,拆墙找“秘藏”的,一时吓得动弹不得。
“老爷,我们又见面了。”带队的是一个昨天来过他屋子的澳洲人,他笑着挥了下手里的斧子,把刘德山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我们说话算话,帮你修房子来了。”
“这个……嗯……啊……”刘德山还没反应过来,海兵们就涌进了院子,有人当下拆掉了昨天刘德山的伙计们草草订好的门槛,把装满砖瓦石灰的紫电改手推车推了进来,有人手脚麻利的架上梯子,就往屋顶上爬,还有的直截了当的找伙计借用水桶,准备调石灰做泥。一个个七手八脚的动手修缮起房屋来。
把个刘德山惊得目瞪口呆――在他的心目中当兵得人无一不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痞子光棍,地地道道的“官匪”,不抢劫不杀人就算是纪律严明了,这种打完仗还来赔偿老百姓损失,还能亲自来帮忙修复房子的军队真是闻所未闻。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马!”刘德山连连赞叹。赶紧叫人立刻去烧开水煮茶。
“老爷,陈茶没有了……”伙计说道,“陈茶昨天都用完了。”
“混蛋!泡好茶!”
刘德山在张罗着泡茶的时候,陈掌柜的骂骂咧咧的带着一行人来到了公所。下士说的公所,就是原先的团练公所。这里原本是一座寺庙,荒废之后被修缮了做了公所。里面房屋很多,而且厅堂宽大,很适合做办公的地方。支队在10月26日破寨之后就在这里设立了办公机构。
一行人被送到这里,公所旁有一处很大的院子,现在便做了临时的拘押所。一间间的厢房里住满了人,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他们三个人被单独押送到一处院子里。此处原来是公所的大堂。也是团练公所的委员们私设公堂,“审案”的地方。凡是乡勇在三良市和周边拿获得“可疑人物”或者是哪个触犯了老爷们的倒霉蛋,都会被拿到这里严刑拷打。除了没有衙门公堂上的牌匾仪仗之外,公案、刑具一应俱全。
这里现在暂时作为临时军事法庭,审理各种案件。仲裁庭代表姬信从早晨开始就不断的审理着各种案子――案件大部分是本地的百姓来告状,对象主要是过去的豪强大户们。有来控告他们逼死人命的,有来控告强抢妇女的,还有控告强行财产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当面来递送状纸喊冤的,也有偷偷的送匿名的帖子的。这些材料如今已经在公堂后面堆满了一桌子。
有些案子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审理了,因为当事人在破寨的时候已经死了或者当晚就被绞刑处决了。告罗天球的状子特别得多,罪状是更是“五毒俱全”。姬信想此人真是一典型的“恶霸地主”。
尽管不需要审理,姬信还是让土着办事人员把材料都整理起来,特别是搜集足够多得证人证言――这可是以后的宣传材料!
被告还活着得,按照流程一一来抓来提审。这种即没有法律依据,又没有呈堂证据,只靠当事人二张嘴互相辩驳的审案模式让姬信很不适应。因为他不得不靠自己的常识、知识、理念甚至是直觉来进行判断。
姬信不相信“穷人天生是好人,有钱人就是坏蛋”的理论。他很清楚在新统治者降临的时候,不少人会藉此来掠夺别人的财产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诬告、夸大其词的事情在这种时候肯定是屡见不鲜。
所以他特别注意审理的公平性。他经常阐述的理论就是:“一个人有罪,不等于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扣到他的脑袋上。”这和以杜雯为首的“公检法铁拳论”和实用主义者们宣扬的“法律是工具论”格格不入。
“陈联络员押了几个乡勇教师来了。”有人禀告道,“这几个人不承认。”
“哦。”姬信点点头,“当然人是不承认的。”他对元老院决定把所有乡勇教师处决的命令感到很是不满,认为有滥杀无辜的嫌疑。但是这属于高层面决定的事情,他无法反对。
“带上来问问吧。”他说着把桌子上已经办结的案卷拿开。打开一份新得。
青霞三个人被带上了公堂。这里的场面规模不下于县衙,但是堂上却没有什么人,更没有凶神恶煞一般的衙役,只有三四个髡贼模样的人物。居中的一个身高六尺半的壮汉,方脸,浓眉,大耳垂,皮肤很白。看上去非常官派。大约是髡贼中的大官。
青霞赶紧拉着蒋锁跪下来。
“民女春霞,磕见老爷――”
“不必下跪磕头,站着说话。”壮汉髡贼说道,他看上去和颜悦色,不像一般官老爷那么凶狠有官威。青霞觉得稍稍安心。
“谢老爷。”
“不用谢。”这个澳洲人居然笑了一下,“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做什么营生?”
青霞一一说来,只说自己一行人是跑马卖解的,不敢说他们曾经当过乡勇教师。只说自己是因为陈老板企图谋夺他们的马匹财物才被诬陷的。
“老爷明鉴!我们是卖解的艺人,四处为家,又是外路人,怎么能当这里的乡勇教师?”青霞知道此时只有一口咬定绝无此事才有可能活命。
姬信点了点头,打量着这三个人。居中说话的女子二十来岁,个字高挑,体态匀称,而且是大脚,显然是练过武的。旁边的一个小伙子十六七岁,生得矮小健壮;还有一个女子三十出头,略有几分姿色,面色苍白连站也站不稳,似乎是生了病。
这样三个人,说他们是乡勇教师,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首长!”陈老板立刻就跳了出来,“这三个人确确实实当过乡勇教师,还和首长们打过仗。不信您可以问那些被抓到的乡勇,一定有认识他们的!”他接着指着青霞,“这个女人和罗天球还有一腿!”
青霞的面皮张得通红,心中怒极了。身为女子在外卖艺,他的贞洁是一直受人怀疑谈论的对象,所以青霞对此看得特别的重,容不得别人有半点误解。自己守身如玉的处子之身竟然平白无故的遭人污蔑,当时就要冲上来揪住陈掌柜。看到髡贼明晃晃的刺刀才遏制住自己的怒火。转身跪下磕了个头。
“民女确系是处子之身,和罗老爷从无瓜葛!这陈老板含血喷人!请老爷明察!”
看到这个女子的神情如此激烈,姬信知道她说得是真话。他看了一眼陈掌柜,一脸洋洋得意的模样。尽管法学是不谈个人印象问题的,但是这两个人的表现还是无可避免的给姬信留下了好恶。
不管这三个是不是乡勇教师,这个陈掌柜显然居心叵测。想乘机讹诈马匹的事情也有可能是真得。
“青霞!你是不是处女和本案无关。”坐在桌子后面的髡贼大约对事情莫名其妙的歪楼到“处女”问题上大为不满,他对青霞说,“你且起来。陈老板说你们当过乡勇教师,还上阵厮杀,可有此事?”
“回禀老爷,绝无此事!”青霞斩钉截铁的否认道,“我们是跑马卖解,都是花拳绣腿的功夫,怎么教练乡勇?”
陈老板见青霞一开口就撇得干干净净,而且态度坚决,生怕澳洲人信了她的话,赶紧补充道:“首长,他们都是有真功夫的,不信您可以派人去问本镇的百姓。这女子的箭术极好,能够百步之外射金钱。罗天球专门请她给乡勇们教练弓箭……”他又一指江娘,“这女人会飞刀,她腿上还有昨天受得红伤!不是帮乡勇打仗,哪里来得红伤?”
这是一个无法抵赖的硬伤。青霞一时不知道如何辩解。
“陈掌柜说得可是真得?”
“回禀老爷!民女等人是卖解练武之人,有些功夫卖艺糊口不足为奇。总不能硬说民女等人有了功夫就一定是乡勇教师。”
澳洲人又问江娘道:“你身上有伤?”
江娘不敢回答,她不知道该说有还是没有。但是她一瘸一拐的是被青霞扶进来得,无法否认。只好小声道:“民女确实有伤。”
“如何受得伤?”
青霞赶紧道:“回老爷!是在练武的时候被民女失手刺伤的。”
“首长!他们抵赖!”陈掌柜没料到这个年轻女子现在居然如此老练,不慌不忙的把事情要推卸得干干净净。心中大怒――此时他已经不在乎什么马匹了,而是觉得自己大大的没了面子。他赶紧拿出客栈的客账。
“首长请看,”他指着账本子上的名字,“这伙人是三个月前到得本镇的,当时他们一行八人。一直住在本店里,直到半个月前他们从本店搬走,就此住进了罗家祠堂的群房里。祠堂又不是客栈,罗天球也不是什么善心的人物,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让他们住进祠堂?此事老爷你一问便知!”他得意洋洋的说道,“而且现在只剩下了三个人!那老头子呢?那汉子呢?还有三个小孩子,如今都去了哪里?!”
姬信听到现在,知道陈掌柜所言不虚。他默默的点点头,问道:
“陈掌柜说得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