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众人在迷糊中醒来,但不论怎么说,货没丢,马没死,人也没受伤,此事很快便不了了之了。
当日下午,酉时一刻,李青暮准时将镖队带到蜀山下的驿站,结了工钱之后便自行离开。
蜀山以西是坝州,以东是渝州。渝州亦是多山之地,但这里的人们傍山而栖,一路上都有村落乡店,倒也不存在迷路和安全隐患。
十日之后,镖队走出山城,进入与渝州相邻的郴州。郴州已是江南地带,虽无有汉州繁华,但也商旅互通,渔歌互答,素有“鱼米之乡”的称号。镖队在此结束了一个多月的陆行,在福城码头上船,开始了水路之行。
六日后,商船在青石城顺利靠岸,镖队再转陆路进入徐州境地。过了徐州便能到达此行的终点站汉州。
又走了近十日的路程,在冬至的前一天,镖队跨入汉州,历时五十天的镖行终于快要结束。
“公子,今日冬至,合适吃狗肉。”
“狗肉?不行不行!狗子那么忠诚,何必吃它,换成牛、羊肉可行?”
“想不到公子这么有爱心,也罢,今日就吃羊肉火烧。”
……
这一趟是不容易的,祈翎白皙的脸颊被西风吹成了初秋的麦子色,再也没有人觉得他是一位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反倒真像是混迹江湖的青年侠客;
这一趟是值得的,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五十日风雨兼程,从贫瘠走入富裕,从中秋步入初冬,人文地理,民俗文化,名山大川,奇闻异事之点点滴滴,皆是书本上难以学到的。
汉州境地很大,从边界到汉州城起码还得有三五日的脚程。
此趟镖运送的都是些名贵药材,从渝州开始便一点儿一点儿地卸了去,镖队抵达汉州后,只剩下两车药材,一车送往金陵,一车送往崇武,汉州城却没有指定要送的。
因此,在立冬后一日,祈翎与陆白云分道扬镳,独自一人骑马返回汉州城。
在没了镖队的拖延,祈翎一席白马如梭,飞驰在宽敞大道,为的就是能快点回家见到爹娘。
马不停蹄,日行百里,十月十一日,翎终于抵达汉州城。
一别六年,此城并没有太多变化,大清早的集市便已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各个穿着得体,神情饱满。与坝州受苦受难的难民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板,来……十个肉包子!”祈翎来到包子铺前,一口气海量。
“哟,公子从何而来呀?高头大马,气宇轩昂!”包子铺老板一边包包子,一边笑问。
“我?哈哈哈……我乃汉州城最金贵之人!”
祈翎接过包子,扔下一锭银元宝,“拿去,不用找了,本公子今日高兴,赏你的。”
这一锭元宝,低他十笼包子!
包子铺老板那叫一个乐儿呀,捧着银子连连道谢。
过往行人都盯着这位身骑白马,出手阔气的年轻公子,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来是谁。
“是谁那么大的口气,敢在本公子面前自称‘汉州城最金贵之人’?”
街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车体金黄漆红,雕刻女眷花纹,两匹大马拉车,窗户如幕珠帘,赶车的小厮都趾高气扬,坐车的主人家岂不嚣张跋扈?
听声音也是个年轻人。
行人赶紧闪避,窃窃私语:“快让,快让,杜老爷的公子来了……”“这小霸王,可没人惹得起。”
“哦?小霸王?”祈翎啃了一口包子,这六年不归,自己的名号也易主了?他道:
“是我自称,那又如何?”
马车内的男子卷起珠帘窗幕,十八九岁,小脸嫩白,浓眉大眼,长得倒是挺可爱,只可惜神色太嚣张,他冷冷瞥了一眼祈翎,轻哼道:“你若金贵,怎会吃包子?穷酸样!”
祈翎长这般大,脑子里就从未有过“穷酸”的概念。他摇头一笑,问年轻男子:“你是何人?”
“你是外地人吧?连本公子都不知道,也罢也罢……下乡来的土包子哪儿有资格知道本公子的名字,只是你以后记着了,本公子才是汉州城里最金贵的人,以后若是遇见了,最好绕道走,否则我一招手,你就得遭殃!”
这家伙,好他娘的嚣张!
祈翎暗自冷笑,捻起一只肉包子,瞄准男子便砸了过去,“哆!”肉包子刚好塞进男子的嘴里!
“哈哈哈……”看戏的民众哈哈大笑。
祈翎策马而起,从车窗旁经过,一拳头砸在男子的鼻子上,助其将包子吞了下去。随后大笑着离去:
“哈哈哈……小子,你我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咱俩再比比,究竟谁才是汉州城里最金贵的人!”
“二喜子!快,快回去叫人!别让这家伙跑了!”年轻男子塞了满口包子,说话都不太利索。
“公子,老爷都给你下最后通牒了,正午之前若未达临江门,可有你好看的,”赶车的小厮劝道:“咱还是先去吧,这小子就在汉州城里,等回来再找人收拾他也不迟。”
“那……还是快去临江门……臭小子,连我杜世都敢打,别让我找着你,否则非得扒你一层皮!”
骂骂咧咧中,马车驶离街道。
……
祈翎来到宇文府邸大门口,年少时便觉得此门像是一道闸,长大了才发现它比闸门还要大很多。归家之子,头一次觉得自家的府邸这么气派。
站在门前,一颗心却有些彷徨,待会儿若是见了母亲,是该云淡风轻,还是该嚎啕大哭?
深呼吸一口气,轻轻地扣响了门环。
宇文烨曾有要求,凡是有客敲门,在三十声数之内必须开门,否则就罚下人的工钱。
“咯吱——”门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婢女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祈翎,询问道:“请问公子找谁?”
“呃……”祈翎一时语塞,赶紧说:“我是宇文祈翎。”
“宇文祈翎?是家主的远亲么?”婢女和祈翎岁数一样大,哪儿知道有祈翎这么一个人?
祈翎苦笑道:“不是远亲,是宇文烨和张兰芝的亲儿子。”
婢女大惊:“啊?你就是夫人整天念叨的那个大少爷?”
“我娘真的……身体安好么?”祈翎眼眶瞬时便红了,娘真的复活了,老道没骗人。
“少爷你快请进吧,夫人在后堂念佛呢,我这就去给您通报!”
婢女将祈翎拉进府邸,转身便往后院跑去,激动大喊:“大少爷回来啦,大少爷回来啦……”
从前门到后院,小跑也需要刻吧钟的时间,祈翎便自顾信步起来,小时候体弱多病,只得在深宅大院里转悠,这里的每一处他都非常熟悉。初冬季节,花卉园里的四季海棠和山茶应开得正盛,风信子与水仙应已含苞待放,只是腊梅和寒兰可能要到寒冬时节才能挺拔身姿。
“一,二,三,四……”
快要走至花卉园时,一阵细腻如天籁的孩童声隐隐传来。仔细一瞧,花园中有个五岁女娃儿正在踢毽子,圆嘟嘟的小脸蛋儿如生剥的鸡蛋,圆啾啾的大眼睛仿佛装满了整个世界,万物尘埃亦为之落定,袍服雪白一尘不染,模样如画中的善财童子般灵动。
在这个小女孩儿的身上,祈翎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十八,十九……二十!”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小女孩儿捧着肉嘟嘟的脸蛋儿,兴奋得手舞足蹈。
祈翎扪着胸口微笑,哎哟,可爱的小女孩儿,把他心都给融化了。
“咦?你是谁!”小女孩儿忽然发现了站在庭廊中的祈翎,用稚嫩的语气问。
“你又是谁?”祈翎跳出庭廊,走向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抱着毽子有些警惕,“我就是我,这里是我家,可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家?”祈翎脑海中飞速一转,难不成……她是自己的妹妹?他掩住内心激动,笑问:“小妹妹,你爹可是宇文烨,母亲可是张兰芝?”
小女孩儿惊呼:“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怪和我长得这么像,”祈翎张开双臂走向小女孩儿:“我是你亲哥哥,宇文祈翎,快,让哥哥抱抱!”
小女孩儿哪儿肯信,撒腿就往后院跑:“翠儿!娘!有个拿剑的坏人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