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百家同盟会如期举行,以刘私与叶乾为主理人,集江湖一百七十三个宗门,一起商讨并决策江湖与朝廷联合对抗外敌的一切事宜。
朝廷的官员也有将近二十余人,作为旁听来参加会议,附议。
庆余庚与慕容云珠的关系,在短短半日便传遍了整座京城,有十几种版本不同的流言蜚语,说书先生的口中更是绘声绘色,大多数是批评与谩骂。
慕容云珠在离开九清贤庄的当晚便匆匆离开了京城,闻说她回到望江楼时,只剩了半条命,还有人说她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
百家同盟仍是以道宗为主,儒宗与禅宗为辅,其它江湖门派做后补。
每个宗门必须派遣多少门客上战场,门客的修为又必须要多少才达标,哪个宗派分配到哪个军营,哪个门客能起到什么作用——
譬如,儒宗的叶乾,秦北游,林深南,及几位出师的弟子,掌文职,当军师,出谋划策;道宗的飞云峰的弟子,善用草药,熟知药理,可当军医,救死扶伤;霹雳堂提供火药及相关技术……不论门派大小,都将物尽其用。
由于西凉一带的战事迫在眉睫,各宗门也得回去做足准备,因此,计划七天的会程缩减至三天三夜。
九月三十,立冬前夕。
刘私携儒宗众老师,一起在门口为客人送行。
大燕每个州县,都设立得有征兵点,宗派道门分拨出来的门客统一到当地报道,然后统一往西凉战场输送。由于每个州县的征兵数量及情况不一样,发兵的时间并没有统一。
京州发兵的日期定在十月十日,距今还有整整十天。
下午,秋日西斜之际,该送走的客人全部离去,只剩阿满与阿吉这两个苗疆兄弟,他们准备随儒宗的门客一起,直走西凉。
叶乾,秦北游,林深南,寒冥,左丘齐铭,以及十二位出师的儒宗男弟子,作为儒宗的首发人员,上官思柠,纳兰晚棠,等一众女儒士,则作为最后一批备选人员。
战争,真的要来了,西部的蛮族残忍嗜血又骁勇善战,凡是踏入了战场,便是九死一生的概率。若非国家沦丧,民族尊严受损,谁愿意抛头颅洒热血?
“叶老师,你到了那边,就乖乖躲在军营里,别上战场逞英雄……”上官思柠满目愁光看着叶乾。
叶乾摇头道:“若中军大营被突破,就是伙夫也得拿起刀剑拼命,大丈夫既已决定戎武沙场,又怎能畏畏缩缩呢?”
“二当家,我也想去打仗。”思柠渴望着刘私。
刘私却问:“你真的想?”
纳兰晚棠挺身而出:“保家卫国,何须分男女?我也想上,请二当家在为我安排一职,参谋,军医,马前卒,刀斧手,我皆能胜任。”
刘私冷声道:“那你们就祈祷叶老师与秦老师早些阵亡,他们若死了,便轮到你们上场了。”
“这……”
“呸呸呸!”
刘私大甩衣袖,瞪眼责备:“战场厮杀岂是儿戏,哪儿能是你们说上就上的?儒宗弟子若全部去了,谁来授业解惑,传承知识?单凭你们的鲁莽心思,便永远不能安排你们上前线。简直胡闹!”
“哒哒哒……”
一阵轻缓的马蹄声突然从山道前传来,拐了一个弯儿,见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映入众人视线。
赶车的人是一位黑衫中年人,面颊颇为消瘦,留着欷歔的胡茬儿,头发捆扎得极为随意,他盘膝坐在马车前室,大腿上横着一柄漆黑色剑鞘,剑身约有四尺长。眼神很淡,就像一抔清水,粗浅却能倒映整片天空。
刘私暗自吩咐众人:“整理着装,不许嬉笑。”
“二当家,我身体有所不适,先回去休息了。”纳兰晚棠见了马车,微微皱起眉头,往庄里告退。
祈翎一直站在人群中没有说话,见纳兰晚棠行为异常,迟疑了片刻,追了上去:
“看样子是极为尊贵的客人,你为何不与大家一起迎接?”
纳兰晚棠快步走着,冷冷一句:“你管不着。”
“那你不妨与我说一说,马车里究竟坐着谁?”祈翎又问。
纳兰晚棠顿住脚步,缓庄重吐出两个字:“皇帝。”
“皇帝?哈哈哈……”祈翎突然大笑起来。
“你找死么?还不快止笑!”纳兰晚棠焦急的模样,莫名有些可爱。
皇帝是九五之尊,不能随意嘲笑的。
祈翎止了笑,又问:“你为何见了皇帝要躲?”
“我肚子疼,去上个厕所,不行么?”
纳兰晚棠当真转了个方向,朝厕所走去。
宁愿躲进臭烘烘的厕所,也不愿意见皇帝?祈翎抚了抚下巴,无声跟上纳兰晚棠。
“你做什么来了?”纳兰晚棠瞪向祈翎。
祈翎捂着肚子说:“我恰好肚子也疼,也要去上厕所,你带厕纸没有,分我一半呗?”
“没有!”
“那你怎么擦屁股……”
“然后,你觉得拿我寻开心很有趣?”纳兰晚棠反身一记“折梅手”,直戳祈翎双目。
祈翎比出一记剪刀手,紧紧将纳兰晚棠的手指扣在眼前,笑着问道:“难道是皇帝滥用皇权,欺负你了不成?”
“皇帝的事,你也敢管?”
“朋友的事,两肋插刀。”
“哼。”纳兰晚棠背过身,缓缓道:“我曾进过皇宫,教皇帝练过几次剑,他……或许对我产生了某种超越师徒的情愫,我不喜欢,却又不能拒绝,当然要远远躲开了。”
“啊……被皇帝看中可还行?你不如从了他,没准儿哪天再见时,我还能叫你一声皇后娘娘——”
“下不下贱?”
纳兰晚棠扬起手掌,恨不得一巴掌掴在祈翎脸上,她真的生气了。
祈翎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纳兰老师,在我们汉州呢,黑道上有一句行话叫做:‘我罩着你’,官话就是‘我保护你’的意思,只有哥俩好才配说这一句话,”
他拍着胸口,以郑重的语气,对纳兰晚棠道:“你别怕,以后我罩你了。”
纳兰晚棠用看傻子的眼神,与眼前这“傻子”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没能憋住笑,“呵呵……你把‘人傻钱多’这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祈翎笑而不语。
“你可知方才为皇帝赶马的剑客是谁?”纳兰晚棠问道。
祈翎目光一闪:“难道是天下第一剑客贺兰楼?”
“看来你还不傻,”纳兰晚棠说,“贺兰楼的剑,连庆庄主都要谦让三分,你对皇帝不敬,便是大逆不道,身为皇帝的御前侍卫,他可以直接杀了你。”
话音刚落——
“纳兰老师,朕并不是那样的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人走上了庭廊,只瞧他有八尺身高,剑眉广目,穿一件五爪游龙袍,举手投足间皆透露着一股王霸之气。
皇帝,薛煜。
薛煜是一个人来的,没带保镖,也没让儒宗一行人跟着。
纳兰晚棠双目一怔,赶紧低头赔罪:“皇帝陛下恕罪,晚棠不该背地里冒犯皇威……”
薛煜微笑着上前,手把手将纳兰晚棠扶起,温柔道:“老师何罪之有?”
纳兰晚棠暗自后退了两步,说一声“谢谢”,还要道一句“不敢皇帝陛下抬爱。”
祈翎眯着眼睛站在一旁,皇帝来了,他理应行个礼。便微微弯了个腰,也没有说话。
“你好像是个不得了的人,目中的傲气似乎比朕还要多。”
薛煜怎可能是个昏庸的君主?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给人一种城府极深的感觉。他看着祈翎,说出这句话,不知是夸还是贬——可不论是夸还是贬,对于旁人而言,这都是一句话里有话的话。
纳兰晚棠紧着眉目,眼神中闪烁着担忧。
祈翎笑了笑,坦言道:“我祖上在南方做生意,传承久了便有了自己的字号,以姓氏作为商社的招牌,名叫‘宇文商社’。”
“你是宇文家的人?”薛煜沉下眼眸,开始认真打量祈翎,皇威还在,气势却是放下不少。
宇文家生意横贯大燕十七州,国库里有近三成的税是来自于宇文商社,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甚至让当今天子也刮目相看。
“是啊,我不仅是宇文家的人,我还跟你是亲戚嘞,”祈翎“呵呵”一笑,主动搭上薛煜肩膀,套起近乎来:“皇帝陛下是不是还有个堂妹叫做薛银怜?她正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如此,算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大舅哥。”
他冲薛煜眨了眨眼睛,亲切地唤了一句:“大舅哥?”
薛煜思来想去,片刻不到眼神便转换了七八道,最后爽朗一笑,也拍着祈翎的肩膀道:“哈哈,今日走一遭九清贤庄,竟还认了个小舅子!朕,甚悦!”
纳兰晚棠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这才刚刚不过三言两语,连大舅哥与小舅子都叫起来了?
“那么,大舅哥,你来有什么事吗?”祈翎突然问道。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京州出兵在即,朕……哦,都自家人了,称呼便内敛些。我想将下元节祭祀提前至十月初五,举办一次‘深秋祭’,一祭先祖赐福,二祭天地人和,三祭壮士西伐。儒宗向来通晓礼祭,我便准备将此次祭祀交给九清贤庄来主理。”
“噢……原来是这事儿啊,好!”祈翎拍手叫好,“我以宇文家的名义,将此次祭祀的费用全包了,大舅哥你千万别谢我,也别客气,为国家尽一份力嘛!”
薛煜微笑道:“小舅子,破费了。”
“大舅哥,你还有别的事儿么?”祈翎眨着眼睛问。
薛煜不禁意瞧了一眼纳兰晚棠,“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只是——”
“没事儿的话,那我们就去上厕所了,纳兰老师憋得脸都发青了,走了啊,大舅哥,下回请你吃……驴肉火烧!”
祈翎也不看薛煜是何表情,拉起纳兰晚棠,急冲冲地跑向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