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主动参军的人数并不多,整整一个下午也没凑够十个人。
除了张二牛,王九斤,阿宽,罗斗斗,四人之外,新晋了两名同村的表兄弟,一个叫做何忠,一个叫做何勇,二人都是地地道道,憨厚老实的庄稼汉,有力气。
夕阳西斜时,一名兵卒带着名册前来点名,随后领着众人往京西的河运码头走去。
京州兵部在码头承包了几个大货仓,作为新兵暂时的寄宿之地。
仓库设的是通铺,床位上有干净的棉被。一个仓库往往容纳了好几千人。
几千个男人住在同一间仓库里,那味道,甭提多得劲儿。汗臭,脚臭,狐臭,不知名的臭味儿混杂在一起,要是鼻子敏感些的人,闻了指不定会背过气去。
当祈翎等人来到码头时,八个仓库几乎都已满住,宿管的兵卒只能见缝插针,将八人全部分开。
“罗斗斗跟我一起睡吧,他年龄小,我怕有人欺负他。”
“谢谢李大哥……”
刚好有两张连在一起的空铺,祈翎便主动要了下来。
京州是大燕最富饶的地境,百姓们都安逸惯了,突然被应召去打仗卖命,有些人的内心肯定不情愿。不情愿便会有情绪,情绪扩大之后便会发展成麻烦,在新兵营中,打架斗殴之事天天都会发生。
盛世心比天高,乱世命比纸薄,说得便是那些贪图安逸之人。反倒是那些居安思危的江湖中人,国家唇亡齿寒,更能团结一致驱除鞑虏。
“京州司马有令,明日辰时三刻,二、五、六、八,四营新兵急调凉州!”
一个仓库为一个营,三千至五千人,码头上总共有八个仓,仓号便对应军营的个数,祈翎等人来得最晚,恰好被分配在八仓,也就是说,屁股都还没坐热,明儿个一早便要举兵西进。
骑兵在仓库间传达了三遍命令才离去。
战争真的要来了,这绝不是儿戏,满仓库的汉子,无一不义愤填膺,有高声欢呼,有低声暗骂,一个消息,将数个仓库炸开了锅。
“八营的,全都把嘴闭上,各自在床位前站好,西凉战场退下来的卫将军,要亲自给咱下达远征任务!”
一个武官,带着四名武将,大步走进八号仓库大门。
武将健壮威武,腰配鎏金大刀,双眼一瞪杀气腾腾,吵闹的新兵们纷纷住嘴止声,各自回归床位前,立正站好。
随后,一名身高近九尺的玄甲大将,右手握住腰间别着的紫金宝剑,左手缠着绷带吊挂在脖颈上,显然受了伤,却丝毫也不能影响其威严,反之让他的形象更加勇猛。
将军一入仓,众新兵肃然起敬!
“哈哈哈……”卫将军笑声如雷霆,回荡在鸦雀无声的仓库中,“大家不用如此拘束,我这个人很随和……哦,对了,还没跟大家自我介绍,我叫卫尚,玄甲步兵营的偏将军,是这次新兵远征的主要负责人,”
卫尚一边走,一边说:“诸位也看到了我的左膀,哈哈,运气好了点儿,骨头硬了些,蛮人的刀不够狠,只让我缝了四十几针……如何?诸位是不是觉得卫某胆怯了,才伤了一条手臂便从战场退了下来?
并不是,
我此次回来,主要是回来京城看看自己的老婆,哈哈哈……
等你们上了战场,每当看到月亮,自然而然便会思念自己的父母,老婆和孩子;
明日一大早我们便要出发,因此,你们还剩最后一个夜晚,离家近的便回去看一看,家太远便多写几封家书,若是有不识字儿,码头西边的廊坊里有我专门请来的字画先生,笔墨,信纸,邮寄,通通不要钱;
好了,我也不耽搁大家的时间了,大家早去早回,但千万要记住,不许喝得烂醉如泥,更不许把两条腿搞软了,此去凉州数万里路,人没了精神,走不过去!”
卫将军说完,便与军部几人离开仓库。
新兵们也各自抓紧时间,享受最后一晚的时光。
祈翎这几个手下中,阿宽是说书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其他几个都是不识字的粗人。阿宽去码头上借了笔墨,免费替队伍中的几人写字,如此,也省了他们去廊坊里找字画先生的时间。
回家告别,书信寄情,饱餐一顿,黯然销魂……出征前的最后一晚,每个人都不会吝啬自己的欲望。
只有罗斗斗独自一人坐在河边,立冬后的渭江冰寒刺骨,他却脱了旧鞋,荡着脚丫子耍水。
这位少年,消瘦,苍白,可怜,胆小,却又十分倔强。他没有家人,倒也省了挤破头去寄写家书,他年纪尚小,还不愿意去烟花之地寻求快乐,于是,他只能独自一人在河边耍水。
“斗斗,水不冷么?”祈翎提着三个油纸包,缓缓走了过来。
“李大哥?”罗斗斗赶紧挪开一个位置,并把脚缩了回来,背过身穿着鞋袜。
祈翎在罗斗斗身旁坐下,缓缓打开油纸包,一只手撕鸡,一包五香牛肉,一包香辣猪耳朵,再配上一壶梨花纯酿,真叫人涎水直流。
“吃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祈翎将三个油纸包推给罗斗斗,自己则揭开坛封,对江畅饮起来。
罗斗斗也不客气,掰下鸡屁股就往嘴里塞。
“傻姑娘,吃啥鸡屁股啊,吃鸡腿。”祈翎摇头笑道。
罗斗斗满嘴油,“鸡屁股最好吃了,糯耙耙的……额,等等——”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嘴里的鸡屁股瞬间不香了。
“怎么?难道我喊错了?”祈翎斜眼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年郎”。
罗斗斗咬着唇,“李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李大哥还见过长喉结,长胡子的女人嘞,你这点儿小心思,可骗不了我,”祈翎又笑道:“我不仅知道你是女孩儿,还知道你今年根本没有十六岁,嗯……看发育,最多十四岁出头。”
因为征兵的起点便是十六岁的男孩儿,她这个十四岁的女孩儿万万不行。
罗斗斗放下手中的烧鸡,可怜巴巴地哀求祈翎:“李大哥,你不要告发我,我……我……”
“当然不会啦,不仅不会,以后我还会……罩着你!”
这姑娘是个天生的灵修胚子,若加以磨炼,必定能在战场上发光发亮,换句话说,她的作用要比那些庄稼汉大多了。
“可真?”罗斗斗睁大眼睛。
祈翎摇头晃脑道:“千了个真,万了个却。”
“呵呵,李大哥,你真好……”罗斗斗又捧起烧鸡啃食起来,苍白的脸颊上还露出了一抹女儿娇。
祈翎从没忘记过李山,那个小乞丐,甚至以后的化名都在用李山的名字。李山算得上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而如今他又在罗斗斗身上看到了李山的影子,他们拥有几乎一样悲惨的命运。
那个世界的李山,这个世界的罗斗斗,那个世界的上官采薇,这个世界的薛银怜……虚拟与现实的碰撞,是两种不同命运的重叠,既然再次相逢,这些情谊,祈翎必会倍加珍惜。
这一晚,祈翎已数不清爬起来多少次为罗斗斗盖被子。
都十四岁的姑娘了,怎还改不掉踢被子的坏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