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压所致,就连站在地面上的祈翎也感觉胸口一阵血气翻涌,有那么一刹那,他的心脏差点停跳。
这就是大臻境的高手么?他甚至连剑都没出。
庆余庚缓缓落在慕容云珠身旁,眼中充满了悲痛,他将慕容云珠的尸体捧起,递给祈翎道:“退回结界去。”
祈翎点点头,抱起慕容云珠的尸体便飞进了焉耆城结界。
庆余庚将所有悲痛化作愤怒,掩藏于心中,倾注于剑上,他提剑缓步走向蛮族大军,孤傲的背影与慕容云珠赴死的模样是那么相像;
广陵真人显然被庆余庚的武力所震惊,他抛出了所有法器与符咒,凝聚了最强力的杀招,将正片沙海都调动来阻止庆余庚前进……他这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无法抵挡住庆余庚身边萦绕的剑气。
“你到底是何人!”广陵真人面容几乎扭曲,他根本无法相信人间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人。
庆余庚在蛮族大军前停下脚步,他举起手中的剑,轻柔地抚摸着剑首上“云珠”二字,声音很淡,却每一个字都让这三百万蛮军与魔修听得一清二楚:
“我庆余庚是个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之书,传的是圣贤之道,从三岁入学到十三岁封拜大儒,十五岁问鼎江湖,十八岁自创剑术而已臻化境,二十岁游历天下,二十二岁拒皇帝之邀入朝拜相,二十四岁与贺兰楼共创‘剑网’,掀起江湖腥风血雨……然后我邂逅了一生挚爱,剑首所刻‘云珠’便是她的名字,从那以后我退隐九清贤庄,与之相伴十三载;然命运多舛,情感多变,我最终与她因道不同而分离;为此,我洗剑不问江湖事,可人间之剑又怎斩得断儿女情长?二十四年,二十四个春夏秋冬,院子里的百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唯独与她种下的那团君子兰永久长青;可如今,兰花枯萎凋零,永无再开之日……”
庆余庚深吸了一口气,把哽咽与泪水全都别回了心头,他杀眸一启,惊得三百万蛮军惊慌失措:
“今日,我便以三百万蛮人之鲜血,祭奠爱妻慕容云珠。”
他话语一出,吓得三百万蛮军魂飞魄散!
“快撤退!此人修为高深莫测!”广陵真人转身便往天外逃窜。
庆余庚以鲜血祭剑,持剑于双目之间,剑意化作三百万,锁定潜逃的蛮军与广陵真人,
“国殇。”
此剑招为《九歌》之最“国殇”,祭奠因这场战争而失去生命的每一位将士。
一斩,剑气潇潇,四溢八方。
二斩,斗转星移,日迁月升。
三斩,蛮人尽灭,血染沙海。
剑气纵横三万里,剑意通达十九州。
……
庆余庚走回焉耆城时,发丝已如霜雪染白,一剑强杀三百万蛮族人与一名魔界大长老,已然费尽了他毕生修为。再者,正如他“墓志铭”所述说的那样:“兰花凋零枯萎,再无重开之日,他往后余生还有何意义?”
“呛!”他将剑狠狠地插在地上,跪倒在慕容云珠身旁,将曾经挚爱搂入怀中,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犹如相濡以沫的鱼儿,
“珠儿……”
“珠儿……”
“珠儿……”
再滚烫的热泪,也无法让冰冷的她恢复心跳了。
庆余庚心灰意冷,一指轻弹身旁佩剑,“嘭!”剑瞬间碎成了铁屑,世间已无她,要剑有何用?
众人聚拢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发声安慰这位举世无双的大英雄。
祈翎劝道:“庆庄主啊,你勿要太过伤悲,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只要她的躯体还在,那就有机会将她复活的,就像我娘一样,这世上存在着一种执念,若她思你念你,没准儿真会发生奇迹的……”
叶乾这时也上前说:“大当家,你还有个女儿,已亭亭玉立,要不我领你去凤凰山庄见见她?”
庆余庚微微摇头,心已死,魂已灭,身又何苟延残喘?他深情地在慕容云珠额间吻了一口,道:“珠儿,为夫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人了。”
说罢,他与慕容云珠的身体逐渐透明,一股往生之力萦绕在四周,慕容云珠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幸福地握住庆余庚的手,二人似情侣般一见如故,在热情相拥中一起魂归天际。
那时风一吹,连身体也消散了。
生前受了太多情感折磨,死后再续前缘,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相信此二人必定能在世界另一头长长久久,幸福美满的恩爱下去。
“大当家……”叶乾跪倒在地,泪涕交加,槌胸砸地,“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一剑破甲三百万,直接解决蛮族之患,此乃欢送英雄落幕最悲壮,最豪迈的史诗之歌。庆余庚为爱而战的事迹,必然会流传千古,家喻户晓。
……
七星峰,七星宗,七星台,七星殿,
欧阳淳负手站在门口,目眺西北方,红润慈祥的脸颊上,有笑意,也有惋惜,
“没想到四十年前安插的棋子,竟然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庆余庚啊庆余庚,你还是太年轻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而死。”
晏褚在一旁问道:“宗主,魔教还是坐怀不乱么?”
欧阳淳悠悠一叹:“庆余庚死后,衣百元等人必定重出江湖,我们拿什么乱?好好看戏吧,别动歪脑筋了,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晏褚眯了眯眼睛,将所有思绪藏进心头,不再言语。
……
……
琼州,天门山,天机峰顶。
一名年轻俊秀的白衣道人,正与一位青衣,青须,青发,青颜的老者饮茶对弈。
你一子,我一子,棋盘已快要满格。
“庆余庚死了。”王太行淡淡道。
衣百元从棋盘上夹起一枚黑子丢入,在眼前晃了晃:“天地为棋局,你我皆棋子,世道多变,谁能保证永远不出局?”
“庆余庚与贺兰楼创立剑网,企图网络整个大燕江湖,他几乎快要成功了,却没想到死在了女人手里。”
“他若不是野心勃勃,欧阳淳又岂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派去九清贤庄做卧底?这就叫做,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庆余庚这么聪明,实在不应该。”王太行不由惋惜。
“任何人都无法逃过宿命,不论鸿钧大道,制胜之道,位列仙班。”
“他们无法逃过宿命,但却有选择宿命的权利。”
“那就是超脱宿命之外的解释了。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难以解释通透,其中就有一个‘爱’字,”
衣百元一子落下,笑问王太行:“王长老懂得什么叫做,爱么?”
“我一把老骨头了,哪儿还有什么爱情,”王太行苦笑摇头,却对衣百元道:“衣长老一表人才,正值壮年,何不去找位道侣,让她告诉你什么叫做,爱。”
衣百元摇了笑道:“我可不敢触碰爱情,庆余庚便是前车之鉴,呵呵……”
“衣长老下一步怎么打算呢?”王太行笑着问。
衣百元盯着棋局道:“这盘棋看似盈满,却隐藏着许多变数。这场战争也一样,远远没有结束。我们等齐长老的消息吧。”
……
……
京州以南,渭河之口,一座森严古朴的寺院。
禅道集大成者之所在,大燕武学之出处,空海寺。
白象宝殿中,八面金佛之下,一位鹰眉阔耳的老和尚,一位面貌白净的青年和尚,对立而坐,烧水煮茶,促膝长谈。
“无年大师,今年贵庚了?”老和尚问道。
无年谦虚道:“痴长五十载,在老禅师面前配不上‘大师’二字。”
苦无大师又问:“那今后有何打算?”
无年犹豫了片刻,答道:“皈依我佛,修习禅道。”
“不渡你心中那人了?”苦无大师笑着问。
无年闭眼摇了摇头:“老禅师说笑了,出家之人,岂能牵挂于儿女情长。”
“所以你就这么放弃了?”苦无大师又问。
无年叹一声无奈,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苦无大师说道:“她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老僧也知道她在哪儿。”
无年眉目一紧,用木勺为苦无大师斟了一杯茶,道:“老禅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无年愿意用一切来换取她的消息。”
苦无大师欣慰点头:“可,可,可,”他又笑道:“庆余庚已经死了,凌虚道宗也为此战奉献了不少生命,唯我禅宗秉持‘普渡救世’的观念迟迟不肯出手。老僧羞愧不已,便想请无年大师,代我为禅宗出山,助大燕皇庭一臂之力。”
无年想也没想便答应道:“好。”
苦无大师又替无年斟了一杯茶,说道:“她在凤凰山庄。”
无年又道一声“好”,取过茶杯一饮而尽,起身走出白象宝殿。
……
……
渭京,皇宫,九龙白玉雕石台上,太极殿前,贺兰楼执剑而立,表情凝重又悲怜。
剑客都是心心相惜的,庆余庚魂归天际,是儒宗的悲哀,更是大燕江湖的悲哀。
江湖人皆知,剑网之主是他贺兰楼,却不知剑网还有另外一位主人,庆余庚。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在明面杀戮,在暗流涌动,这便是剑网主宰江湖的手段。
可谁又能真正地主宰江湖呢?是剑网么?是正派么?是魔教么?都不是。是他身后这座太极殿中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大燕皇帝。
在绝对皇权的面前,江湖纷争不过只是一场精彩的游戏。皇帝要谁活,谁就能活,皇帝要谁死,谁就得死。
“贺大人,少见你多愁善感呐,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么?不妨和老哥说说,一定尽全力帮你。”一个身穿貔貅朝服的干瘦老头儿,笑盈盈地走出太极殿,黝黑无肉的脸颊上,嵌着两颗炯炯有神的眼珠子。
贺兰楼收起神色中的悲怜,斜了一眼干瘦老头儿,道:“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大燕王朝正在遭受八百年来最大的外患,我希望长孙大人敢为天下先,让百姓免遭水火,让戍边将士死得其所。”
这个老头子,便是大燕最具争议的权臣长孙厚颜。他笑道:“老夫一辈子呕心沥血都在为大燕皇庭付出,倒是某些亲王处处跟我作对。贺大人是皇帝陛下身边的红人,应该多帮我劝劝皇帝,皇亲勿用啊!”
贺兰楼冷笑道:“皇帝陛下英明神武,用谁自有分寸,岂轮得到我参言?”
“哈哈哈……贺大人还真是不忘初心,那么此次出征就要劳苦贺大人了。”长孙厚颜大挥衣袖,笑着走下九龙台。
长孙厚颜走后不久,大燕皇帝薛煜昂首阔步走出太极殿,一身干净利落的紫金儒袍,腰间挂了一把七星宝剑,此剑名曰:“龙渊”,是历代皇权的象征。
“出征吧,朕已经迫不及待要饮那蛮人之血了!”
薛煜握剑走下九龙台,下了三百阶梯,又走过皇宫前庭来到广场——广场之上,八万禁军整装待发,数百辆战车森然排列,军旗所向便是那凉州战场!
“参见皇帝陛下!”八万人的朝拜,着实震撼心神。
一名总管屈身前来,大声宣读讨伐檄文:“北蛮猖獗,南蛮祸患,侵扰大燕皇土坝州、凉州二地,八百万百姓水深火热,三万万同胞怒火愤懑……大统煜帝,当朝天子,携三十名朝臣御驾亲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元历二十九年,五月十七日,宣,如律令!”
誓师完毕,薛煜呵一声:“众将士平身,朕与你们同在!”说罢,在贺兰楼的陪同下坐上龙车,在沉闷激荡的角声中驶出皇城。
“贺爱卿,在出城之前,我要去九清贤庄接两个人。”
“是,陛下。”
……
……
刘私颓然地坐在凉亭中,秋风落叶,人去不归。凉亭是凉的,茶却是温的,谁能想到半个时辰前,他还悠然在与庆余庚聊天?
相比于庆余庚,刘私才是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虽然学生们和老师都很怕他,但从没有一个人不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振兴儒宗与传承圣贤之道,包括在庆余庚面前揭发慕容云珠的阴谋;
“若我当初将事情隐瞒下去,还会发生今天的事么?”刘私仰天问道,眼中满是自责与悔恨。
“二当家,皇帝令使驾到,说让纳兰老师与上官老师准备好行礼,皇帝陛下要她们俩一起陪同去凉州。”一个年轻儒生突然来道。
“既是皇帝的命令,那就照样吩咐吧。”刘私整理好情绪,朝九清贤庄外走去。
……
九清贤庄中不论师生,皆有报效祖国之书愤,纳兰晚棠与上官思柠也一样,她们听到要去战场的高吸高兴不已,可又听说是与皇帝同乘,喜悦之心不免减了大半。
特别是纳兰晚棠,一想到与皇帝似有似无的关系,一种担忧便爬上了心头。
当九清贤庄众师生集合在门口时,贺兰楼恰好赶着龙车上了山头。
“时间紧迫,二位老师请上车。”贺兰楼的声音不像邀请,更像是命令。
能有资格上龙车与皇帝同乘的,无非三种人,一种是贴身太监,另一种是皇帝子嗣,还有一种是皇帝的妃子。
上官思柠与纳兰晚棠互相看了一眼,纳兰晚棠道:“皇帝陛下,我与思柠乃卑微之人,不方便——”
“上车。”车内简简单单地传来两个字。
既然皇帝已经开口,谁又敢拒绝?纳兰晚棠与上官思柠只好踏上龙车。
薛煜坐在最中央,手里握着一本书,像是兵法之类。两个女老师也不敢太靠近天子,只能屈身在角落里,万分紧张。
“咳咳……”皇帝一声咳,吓得她们急忙起身跪拜。
“朕……唉,算了,既然已出皇城,我也不守旧了。你们快起来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此去凉州路途遥远,想找两个说话解闷的人。二位老师博学多才,又貌美可人,很适合。”薛煜若是笑起来,一点儿也没有皇帝的架子。
听皇帝这么说,两个女老师也放心了,这才好坐上长椅,没了那么多拘束。
“闻说上官老师多才多艺,朕……哦不,我今日御驾亲征,你要不吹首曲子来助助威?”薛煜突然问道。
“既然陛下要听,思柠当然遵命。”上官思柠从行李中取出一根翠绿色的玉萧,萧上还挂着一只暗红色的玉佩,“我吹一首《入阵曲》吧,但萧声只能奏出它的婉转优柔,若能配上琴,筝,钟,筑,则会变得大气磅礴。”
说罢,柔唇轻轻搭上玉萧,玉指按压萧孔,口中轻轻渡气,萧瑟的音律便出来了。
婉转柔美的萧声,稀释了入阵的杀气,升华了戍边的孤独。八万禁军才刚刚出京,
却仿佛被萧声拉入了战场,众将士昂首挺胸,更坚定了保家卫国的信念,全城百姓洒泪欢送,期待英雄凯旋归来时。
……
第四卷《位卑未敢忘忧国》完。
第五卷《乱世无力看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