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会儿,印仲才反应过来,或许这个徒弟的确是冲着讨个公道来的,但林渡不是。
林渡纯粹是来杀他的。
没有完整的证据链,那就创造一个证据,分神烙印不是他干的,那还有青泸村那口锅,只要逼他显露真身,他就无可抵赖。
先前他隐藏得很好,平常状态下他受伤与常人血肉无异,可这林渡到底做了什么?
麻婆婆行事从不分正邪,只凭心意,对正道中人嗤之以鼻,对邪魔也并不深恶痛绝,可以说是平等地厌恶着每一个人,就算知道他是外来的异数,也没有丝毫想要揭发的意思,甚至给了他一副新的身躯。
麻婆婆从不会对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事和行为,也不会说出过往救治过的病人。
他曾经想要暗地里杀过她,却发现那人在六道之外,实力诡异强大,这才就此作罢。
可为什么如今她竟愿意插手旁人的事?
这不寻常。
印仲极力想要镇定下来,“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是人,你做了什么障眼法,让他们误以为我是所谓的月光藤。”
林渡缓缓转过身,直直看向印仲,天生带着阴郁戾气的下三白眼中满是纯粹的恶意,她压低了声音,“是你想要汲取的生机啊。”
“灵藤的本能,不就是汲取生机吗?你既然有了灵藤的身躯,再想当人,也克制不了身躯的本能啊。”
“我只是,想让印仲长老,感受一下,身躯被本能支配的感觉,仅此而已。”
正因为林渡泼洒出去的东西没有任何恶意,所以印仲的身躯才没有本能的逃避反应。
印仲死死盯着林渡,“你一界正道弟子……居然会为一个六道异数所驱使?”
林渡啧了一声,“我师父都没意见,你算什么东西来评价我?有意见就杀了我啊?”
飞星派掌门已经接了林渡递出的麻婆婆手书,这位本就是六道异数,知情者甚少,但中州各派掌门自然有世代传承,知道洞明界有个尸王,这些年来尸王不作乱,自然算是相安无事。
林渡是怎么求得这位不问世事的尸王出面证明的他们不论,但只要证据在,印仲的真身被揭穿,那这异界之人,又犯下如此大错,自然可以,即刻诛杀。
数道力量齐齐攻向印仲,林渡早已被封仪顺势拉走。
“印仲本为恶鬼所化,自不属于我飞星派门人,为了青泸村和我宗惨死在兰句秘境的弟子,我今日就清理门户,为民除害。”
“印仲,还不速速伏诛!”
无上宗的五个人齐齐给他们飞星派让出了场地,甚至还好心地给陶显贴了个防御符咒。
“来颗糖?”林渡嗅到了浓郁的青汁味道,忽然有点犯恶心,掏出一颗橘子糖压了压那鼻尖萦绕的藤木汁水的味道。
一股奇异的香味爆发出来,雎渊和夏天无同时肃了神色。
“是他。”
自秘境回归宗门路途当中,截杀他们一行人的,的确就是这个“印仲”。
雎渊蠢蠢欲动,堂中印仲已经没有机会辩驳。
飞星派的掌门和长老们都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先前印仲把黑锅送到了陶显身上,还用天命试图打压林渡的心境,是抱着他们没有确凿证据的——陶显三问,第一问,不是他干的。
只要这第一问是假的,陶显的话,就当不得真。
只是印仲算错了一个东西,连一直抬举他的掌门都想要他死。
林渡泼洒出的是饱含生机的阴水,而灵藤身躯汲取生机以供再生是本能。
那扎入对方心脏的那一刃却是阻挡了他心脉的再生。
麻婆婆的那本蛊书上,可不只是有蛊术基础。
印仲起先还想要强做镇定,只是抵挡,并不出手伤人,想要解释什么,但那几个长老哪里会叫他有机会反驳,杀招处处往他命门上招呼。
金殿的平整砖石被犀利的剑气和杀招震得破碎,裂缝如同那枯败的藤蔓一路蜿蜒到了林渡脚下,那些规整雅致的摆设都被震碎,代表天象的壁画和穹顶都被刮花,印仲本人身上也有七八道伤痕,初现死气。
更为可怕的是,林渡那短刃对于寻常修士都算不得什么大伤,所以印仲没有第一时间用灵力逼出,而是率先抵御那些人的攻势。
那短刃上带着禁锢的阵法,此刻深深嵌在他的核心,让他调动不了内里的力量修复内伤。
与其说他将死于眼前这些人手中,还不如说,他是因为林渡那诛心的一刀。
他缓缓转头,看向了林渡。
林渡正含着糖,橘子糖好是好,就是粘牙,她舔着自己那颗小虎牙,漫不经心地看戏,恰好对上印仲的眼睛。
小孩儿舔着虎牙,顺势露了个恶劣无比的笑。
一柄周身带着诡异吞噬气息的寒剑刺入印仲的丹田。
“师父,这是你教给我的第一招,星噬。”
剑气入体,彻底搅碎了印仲的残躯。
“我虽是个庸碌之人,师父教诲,一字一句,却也从未忘记。”
“师父,我想要个公道,我们师兄弟十五个人,对您来说,究竟算什么?”
陶显握着剑柄,死死盯着印仲。
庸碌之人提剑于金殿之上,用尽自己最后的生机与力量,只求一个真相。
这大约是陶显这一辈子,做的最出格过分的事。
印仲张了张口,喉头只滚出一句,“我给了你们生机,还给了你们修炼和到外面的机会,还不够吗?”
陶显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师严道尊,您却为师不尊。”
“师弟们因您之故生不知故土,死不知仇敌,金殿明堂您如何坐得安生,长兄如父,如今陶显弑师,也算给师弟们,一个交代。”
翠绿的汁液滴滴答答流淌下来,灵藤逐渐化为原型,金殿之内盘踞了一条极长的灵藤,它粗壮无比,绿意盎然,奇香萦绕在金殿之中,但若细探过去,当中已经没了主导的魂魄。
封仪及时甩出一堆灵符,方才孱弱到咳血的人直接踩着当中一个灵符飞跃而起,一道阵纹凌空拍出,将那阴魂直接啪叽一下甩在了墙壁之上。
林渡往嘴里又塞了一颗橘子糖,“你说你们兰句界的人,怎么老喜欢抛弃躯壳逃跑啊。”
封仪看了一眼还在吃糖的小孩儿,那糖做得实在不怎么样,歪瓜裂枣奇形怪状,裹着一层齁甜的糖粉,本身还格外粘牙,就算咽下去了牙根还老是缠绵着粘腻的糖。
林渡却好像浑然不在意。
陶显忍着五脏六腑和全身经脉的剧痛,一步一步走到了墙边,对上了林渡的视线。
他抬起双手,行了个道礼,“多谢林小道长,给我这个机会。”
林渡微微颔首,“不用客气,等我搜了这恶鬼的魂,定然能还你们一个公道。”
就在她低头的一刹那,陶显眼神陡然变得死气沉沉,带着决然之意,一掌拍向墙上被阵纹压制住的阴魂。
围观众人被这变故惊得猝不及防,飞星派掌门当即高喊道,“陶显!”
阴魂烟消云散,真相似乎也跟着消失了。
陶显恍然回神,后退了几步,往外大口吐出鲜血,先前被压制的伤此刻直接爆发出来。
阎王要人三更死,他已经拖了足足七日了。
“小道长……不是我……”
他往外吐出血,说话含混,瞳孔涣散。
林渡抢先一步扶住了他,“我知道不是你。”
底下的黑血几乎蜿蜒成诡异的寒潭,混合着交杂的鞋印,将砖石地涂了个血里透黑。
陶显死死抓住了林渡的手腕,“林小道长……”
他不断地往外吐着黑血,“我……”
林渡抢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一定,将你带回故土安葬。”
陶显脸上露了点笑,喉咙里滚出血泡,“今日,是师弟们的……头七。”
“我给他们……报仇了。”
林渡重复,“是,你给他们报仇了,他身躯已毁,阴魂也消散了。”
她能感觉到那握着自己的手力气越来越小,她咬着牙根,哑着嗓子,“他们泉下有知,定然会安心转世投胎的。”
陶显张了张口,瞳孔越发浑浊,“我……也算,干了件,大事了。”
“我……好像记得,我一开始,进宗门,是为了……攒钱娶个媳妇……”
林渡用力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皱着,反手握着陶显的手腕,那人的生机已经断绝了。
良久,她压下心底地戾气,缓缓抬眼,“你放心,下辈子,你娶媳妇的钱,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