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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国篇)

八年前——范伦铁诺公国炼金元历二四五年,晨曦之月,魔族动乱前期。

此乃一个已被历史与人们忘却了名字的海边无名小镇,就连小镇正门都已经破旧不堪,只剩下半边的断壁残垣。

也正因被大多数人遗忘,小镇才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未被卷席全大陆的魔族动乱波及。

一切如常。小镇上的人们享受着平凡而又安静的日常生活,不甚宽敞却整洁大方的横竖纵横着的街道上,买卖的商人顾客进行买卖,搬运的工人进行货物搬运。

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各自为了生计,他们忙碌地进行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无忧的孩童也不受任何外事困扰。通过城镇出口向不远处望去,有一对姐弟正在镇外的山谷上玩耍。

野外不大,却仅洋溢着这两个孩童的欢声笑语;

山花烂漫,两人在金黄的花丛中追逐,姐姐裙影翩翩,弟弟快步如风。

这对天真无邪的姐弟为祥和的环境增添了一分声色。

不知不觉已到日落时分。很快,太阳的颜色变得淡薄模糊。不久,天空便迎来油金般的薄暮。

离开自家——没想到,姐弟俩外出郊外,一晃就失神到了这个钟点。生怕父母责备,于是两个小孩快步往家的方向奔跑回去。

他俩同时希望能够在父母回家前就赶回各自的卧室,装作一副从今天早晨起便一直乖乖呆在卧室中认真学习的样子。

可是已经太迟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家门口附近,焦急地四处盼望。属东方佳人独有的面颜,因愠怒而绷紧。那无疑是两人的母亲。

没办法了,迎着母亲几欲冒火的视线,两个小孩上前低头认错。

虽然小镇宁静祥和,尚未被战火污染,还算安全;

可城镇外的状况便大大不同了。外界报纸与货物一样,通过交通运输传入镇民耳中,其中不乏人类被恶魔袭击致死的骇人新闻。

因此,为了确保孩童的安全,大人大都不允许他们擅自出门玩耍,设下门禁已经是各家各户不成文的家规。

而「丹利泰尔」这家人的父亲对此更为严肃对待。

自三个月前、自战火被点燃、公国宣布抗魔战争全面爆发、自己出征讨伐魔族的那一刻起,便留下了叮嘱。

不管是白天黑夜都不允许家里的孩子擅自踏出家门一步。

就算是到自家邻近的千屈草花圃玩耍也不可。

小孩的父亲身为名闻全国的除魔组织「午夜斩使」之一员,对魔袭的危险程度自然是了如指掌,所以才会设下如此严厉的家规。自由,对于这个动乱的时代而言,并不比生命更珍贵。

难得今日是父亲出征归来之日,小孩的淘气却弄得母亲有些不安。不过现在,见孩子俩都平安归来,她便放下了心,可怒火还是依旧不减。

“爸爸早就回来了,正等你们俩吃晚饭呢!菲尔萨、伊菲娜丝!你们俩……做好受惩罚的准备吧!”

母亲生气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回屋。

一向和蔼、很少生气的母亲,今天居然会如此恼火。想必,今天孩子的所作所为真是让她非常担忧。

看来这两个淘气的小孩,晚餐前免不了要严厉父亲的一顿责骂了。

一想到会被责骂,他俩顿时觉得头顶上的天空与脑海中一样一片灰黑。

姐姐和弟弟扭扭捏捏地地走入起居室,直至发现父亲正端坐在家主人的专座——

檀木椅子上,脸色略显疲惫,可仍是平静而专心致志地扫视般阅读着手中的报纸。

弟弟——菲尔萨蹑步上前,生怕发出的声响大了,会让父亲更加不悦。

他胆怯地、微微抬头仰望着父亲的仪容,直至父亲转过头来。即使是坐着,父亲也比他的身高高出一截。

姐姐此时下定决心,已经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同时也打算为弟弟袒护。

“是我觉得在家中学习无聊,所以硬拉着弟弟出去城镇外玩耍的。”在心中她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借口,并准备用以当作袒护弟弟的「挡箭牌」。

虽然好像不大能让大人信服,不过用来为弟弟开脱,肯定是够的了。于是她上前,将菲尔萨挡在身后,面对着一向严厉的父亲,一副天真且毫不畏惧的模样。

从弟弟那方面看来,当时自己的姐姐是非常勇敢的。

“噢,回来了?”

“是的……爸爸。”

父亲用鼻子轻「唔」了一声,随后便若无其事般,随口催促道:“肚子饿了吗?好了,回到座位上,乖乖吃晚饭去。”

菲尔萨和伊菲娜丝同时感到不可置信。

见孩子们光站在那儿半天仍无动静,父亲问着:“怎么?玩了一天……肚子还不饿吗?”

“啊,不,不,我这就去洗手!”

说罢,弟弟先比姐姐跑得快,消失在原地。一旁看着的母亲,面带疲惫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父亲并未对孩子责骂,仿佛将今天孩子的一番淘气都故意忘掉似的。

不知是不是心情好的原因,两个孩子觉得晚餐的菜肴非常丰富且无比美味。

两人最喜欢吃的菜肴都一一摆在餐桌上,每一滴汁液似乎正闪闪发着光。

换做旧时,父亲可不会这样做的啊。往日,若是犯了错误,两人任谁都逃不过他的责备。就算他仅是投去一道目光,也足以让孩子吓得浑身发抖了。

至今,菲尔萨对父亲的印象仍是非常深刻,没有丝毫模糊。因为那可是烙印在血脉中的,亲人的记忆。

父亲非常年轻,甚至从未老过,记忆中的他的面孔,棱角分明、宛若钻石般坚毅,更是不曾出现过一丝皱纹。他的双瞳截然相异于凡人,呈现出红蓝双色,锐利无比。

父亲是一位论实力在组织中数一数二的骑士,名声也如他的战绩一样丰厚。

即使是面对着强大得让其他人感到畏惧的恶魔,他都能够轻松应对。

他掌握着连母亲也不曾知晓的隐秘剑技。

据说能在「拔刀」的那一瞬间内斩杀敌人并清除干净。

傍晚,孩子们熟睡入梦以后,父亲毫无声息地收拾好行李,走出孩子们的房间,并步入隔壁的卧室。紧跟在后的是母亲。她取来了父亲出征的战袍。

父亲临将决战,今天回家是和亲人道别的。组织告知,时间紧急,今晚半夜就要动身出发。

所以今天也没有必要再为孩子们的小淘气而动怒了。

“给,「闪刃斩魔使」裘朗士大人。”

一听到这个基本上不会从妻子口中提起的自己的「称号」,他就像小孩子一样咧开嘴笑了起来,此刻他的表情与成熟的面庞完全不符,“自从离开魔族后,都好久不曾听到过这个不那么好听的名号呀。”

说着,他熟练迅速地穿上外衣。一身漆黑泛蓝、衣襟及膝的制服,穿起来非常合身。

朴实无华、没有丝毫多余露出的部分,仿佛正是为其度身定制一般。

母亲含笑为丈夫——裘朗士——即菲尔萨的父亲——理顺其胸前垂下的衣领,这是母亲最喜欢为他服务的活儿了。

如当代海军式的大翻领,其柔软的手感让人感到舒适,正如这件衣服的主人给她的内心感觉一样。

裘朗士是一名骑士,可与众不同的是,他是一名体内流淌着魔族之血的骑士。

而他即将面临的那场战役,则是要对抗魔界中的王公贵族,以及曾经一起共事过的亲友。由于价值观以及种种的分歧,他与魔族亲友分道扬镳。

裘朗士在被魔族众驱逐前就已经离开了魔界,认识了母亲,与之堕入爱河,并投身于人族的「午夜斩使」组织中,从事斩魔工作。

父亲裘朗士是一名流淌着魔族之血的骑士,而母亲芙兰朵则是来自东方的神之子嗣。

按照东方人的说法,母亲正是「半神族」。他们两人结合所诞下的一对儿女,男丁——

菲尔萨?丹利泰尔继承了魔族的血脉,长女伊菲娜丝?丹利泰尔保留着半神的力量。

菲尔萨天生拥有一双异于双亲的湛蓝瞳色,宛若平静的无毁的湖面。事实上拥有澄清蓝瞳的人,都与生俱来一种称做「寒泊之瞳」的魔法天赋,学习寒冰系魔法或魔武技时可以事半功倍。

可是,相对来说,拥有「寒泊之瞳」的人通常意志不够坚定,性格固执,容易走上歪路。

至于「菲尔萨」这个名字,是父亲参考自魔界族谱中、名列第七的冰之魔神「莱扎夫(Resarf)」之尊名。

他将冰之魔神之名所组成的字母按照逆序写出来,就成了「菲尔萨(Fraser)」。

魔族传说中,莱扎夫掌握着连神明都畏惧的极冰力量,全心主宰着魔界的寒冬季节。

他的意志如凝结的寒冰般坚毅,对待同伴却如春天融化的冰水般柔和。

父母希望菲尔萨可以像该魔神一样,意志坚定,无论遇到何事,自己的信念都不会动摇,并坚持自己所选择的道路走下去。

父亲坚决反对菲尔萨加入骑士团成为骑士。

而且,今后也打算尽可能不让他过问战场之事。

裘朗士凝视了手中的佩剑,沉默良久。

“曾经,我有一个同是魔族、并持有与我一样想要脱离魔族的想法的亲密战友,在一场战役中,「堕落」了。”

母亲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理顺父亲身上的衣服,抚平其上的皱痕。

“正因为「堕落」,蕴含在他血脉中的魔性觉醒了,以致他从尚存理智的半魔人,完全变成了一只只为战斗而生并疯狂杀戮的恶魔,杀死同伴,最后丧命于同盟的剑下。”

裘朗士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

“万一……他,迫不得已要经历这个过程……相信他会意志坚定、不受魔性吞噬的。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而且,孩子他是「菲尔萨(Fraser)啊!」”

裘朗士点了点头,转身凝视妻子。

好半天,他搁开话题,说着:“其实,曾经也存在过人类与魔族和睦相处、最起码是河水不犯井水的情况的历史啊。只不过,那是天地洪荒时期的事情罢了。”

“不管历史如何,你的天职也永远不会变。”

“真的吗……我……我朝着魔族的亲朋好友拔剑相向,真的是正确的吗?”

裘朗士再一次抱紧妻子的双臂。

“你应该听说过「艾尔方斯」这位英雄吧?传闻,他正是一个这样的英雄。不管敌人是人,是魔,抑或是神,他都只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战斗。

不论其它……正因为有这般坚定的战斗意志,最后,他才成为范伦铁诺公国的第一个开拓者。”

裘朗士闻言后动容,心中无限起伏。

“的确如此,也正因为要像这位英雄一样,我才会将自己的姓氏改为「丹利泰尔」啊!「丹利泰尔」,正是他开拓公国的圣剑——极冰之「丹利泰尔」!”

博学多识的芙兰朵时常用英雄的传说神话来鼓励支持自己,多年来,若非不是她的话,裘朗士也不会坚持信念走到今天这一步;

更有可能早在以前的某一日,因魔性复苏而成为恶魔、死于他人剑下了。

伊菲娜丝一直在半掩的房门外站着,偷听许久。其实从某一瞬间起,父亲就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也许——至今已经无从得知——裘朗士这些话都是故意讲给伊菲娜丝听的。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话正是促使伊菲娜丝立志成为骑士的主要原因。

裘朗士轻轻推开门,让伊菲娜丝进入卧室。

“伊菲,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女儿默默地点了点头,未等父亲开口,她便抢先说道:“爸爸,我……我希望,代替弟弟成为骑士!”

父亲亲切地摸摸女儿的头。伊菲的发色继承自父亲,纯白,洁净,无暇。而其弟弟菲尔萨发色,则略带浅灰。

“对了……我要当骑士……需要现在发誓吗?”

伊菲娜丝这句充满稚气的话语逗得双亲一阵轻笑,但他们并无轻蔑之意。

母亲在担忧,让女儿成为骑士,到底会不会等同于推她进火坑呢?斩魔道路非常艰辛,时常要将性命豁出去,誓死相搏。

不过毫无疑问,姐姐的剑术天赋绝对是比弟弟要高出许多。

即使弟弟拥有「寒泊之瞳」,也是不可比拟的。更何况,女儿伊菲娜丝还继承了母亲的半神血统,这两个关键因素让她足以获得成为斩魔使的资格,并且前途无限光明。

“不,你不需要发誓,你只要从现在起,努力练好剑术,保护妈妈和弟弟,超越爸爸,就行了。”

父亲出征。不久,魔族战乱越发扩大,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波及到这座不起眼的城镇。

母亲,为保护城镇的居民,不惜一切,舍身发动半神的力量。最后,她因遭到无情的「天谴」而死去。

痛失母亲的菲尔萨,为了向伤害亲人的魔族报仇雪恨,许下誓言,立志成为斩魔使。

同样,因为母亲的死,他不再信奉人类所敬仰所谓的神嗣,成为无神论者。

直到现在,菲尔萨已经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骑士。

时而回想起父母的训导,他的心里不免有一些愧疚。如果母亲泉下有知,想必会非常生气吧。无论自己犯了些什么错误,母亲都会非常生气的。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如此说服自己,父母都希望自己能够贯彻信念,坚定不移地走自己所选择的路。

也正因如此,自己才会选择走上斩魔之路。这样一想,父母应该也会很支持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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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伦铁诺公国炼金元历二五六年,幽暗之月第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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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萨的旅途日记-第十三页

回想起了父亲最后一次离开家,出征时的那个下午,以及姐姐曾对我说过的话。

多年来,只要一提及父亲禁止让我踏上斩魔道路这条叮嘱,我都会和姐姐发生争吵。

她直到最近才肯告诉我,父亲这么嘱咐的原因,以及她立志当骑士的理由。

原来是我一直误会了姐姐,一直以为她妒忌我的「寒泊之瞳」而不想让我施展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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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回忆,毫无预兆地以梦境的形式浮现在脑海中。

菲尔萨?丹利泰尔起身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后,进行洗漱。

经冷水的刺激,头脑清醒了许多。现在想了想,其实相比起来,自己这段经历,真的不算什么。

十一年前的魔族暴乱中,失去亲人的无辜受害者不计其数,而自己的经历也绝对不是最悲惨的一个。

只不过,若是只以悲惨程度这个方面来谈论衡量各个人的经历过往的话,那也太过分了。

菲尔萨检查着身上尚未痊愈的小伤口,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稍后,他拾起了静躺在桌面上的佩剑。

冰炎剑?弗兰赞恩——在当日与死敌的一战中,也同样受到了重创的「同伴」。他将剑从剑鞘中拔出,并带着复杂情绪凝视剑身许久。

似是金属而非金属、却又带有些许金属光泽的刃锋上,出现了几个细小的缺口。

铮亮的光辉,大不如前。镶嵌在剑格上的魔核,相比以前而言,黯淡不少。

菲尔萨在战斗中惯用冰炎剑的冰形态。

在与梵的死斗中,处于极端的不利形势下的时候,他手持弗兰赞恩,曾多次正面迎击或抵挡炎之魔法和魔武技。

不过,佩剑的损耗并非完全来自这个方面。

他的纹徽「冰之磷光」将逆转的力量加附于剑上,使其在不再惧怕炎之损伤的前提下得以完全发挥冰系技能的全部实力。

尽管强大的纹徽让武装拥有了此等优越的效用。

可是,它对武装的内在损伤则无法估测。因此,冰炎剑的损耗,据主人估计,也许主要来源自纹徽施与的「负荷」。

“看来,用剑去抵挡是不大现实的呐……”菲尔萨默默地想道,而且心中涌起一股想向这位长久以来一直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躬身致歉的冲动。

同伴……

菲尔萨的另外一名同伴——雪莉?豪森威儿,在自己与敌人战斗前,已经从次元跳跃的裂缝中逃出生天了,现下落不明。

不知道雪莉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自从在神秘的地下室中亲眼目睹那幅有关白银骑士团的绵长得如卷轴般的壁画后,雪莉觉得精神不适,就像千万吨洪水同时涌入脑海中一样混乱痛苦。

菲尔萨一开始还惊喜着以为她的前世记忆也要开始觉醒了。

可谓是从与敌人对抗的逆境中发生了一丝转机。

不过,稍后他便否定了这个天真的想法。

连续的记忆之链让菲尔萨又回想起烈鹰宫殿地下那时候,与连名字都还未知晓的敌人的战斗。

当日两个人进行了数百个回合的激战,都身受重伤,而最先倒下的则是菲尔萨。

千钧一发间,一支来自冒险者公会的探索队伍抵达现场,及时救下奄奄一息的菲尔萨。

冒险者公会比骑士公会先收到沙漠遗迹中发生莫名爆炸的情报,于是派人前往调查。

由冒险者组成的探索队伍从被突破的暗道入口中进入,穿过墙壁的迷宫。

搜索的结果是他们遇到了奄奄一息的伤者。

敲门声打断了菲尔萨的思路。

大步进入卧室的正是他的「恩人」——辛克,将他从危急中救下的冒险者队伍「零度之暗」的其中一名队员。

辛克是处于大陆中立阵营的冒险者,职业是大剑士。

健硕的体魄以及束于脑后的短金发引人瞩目。

除了不俗的战绩外,干练的外表也成为这个人的标志。

简单地打过招呼后,辛克问道:“身体状况怎样?”

菲尔萨点头表示已无大碍,并再次向他致谢。

“其实……”辛克不再寒暄,见对方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便直入正题,“今天我是有一件事想要你作「见证」的。”

他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羊皮信纸,用绳索捆绑得严密结实。他解开了绳索,菲尔萨发现信纸上写着东西。

“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毫不费力。”辛克补充了一句,随后将信纸递到他眼前。

他粗略扫视了一遍。这是一份「见证书」,证明中大致内容是,「零度之暗」冒险团在搜索任务中将菲尔萨?丹利泰尔救下并送回旅馆治疗。

这份证明需要当事人菲尔萨亲笔签名。

“菲尔萨先生……我想你应该懂了吧,这样一来,冒险者公会便会给我们增加额外的报酬……”

标准的冒险家的处事方式,公私分明,毫不含糊。虽然会让人产生「救人只是顺便,报酬才是关键」这样的想法。

不过其他人的想法又不会让他们所应得的报酬中少一枚金币。

菲尔萨没有拒绝,只是面无表情地往信纸上签下自己的全名。

“还有这里——医疗和住宿的费用也请你仔细核对一下。”

他在心中大喊倒霉,若是在骑士公会中接受正规治疗并休养的话,这些费用本可以大部分地免除。

这正是范伦铁诺公国为每个身为职业骑士之人提供的至高的福利保险。

菲尔萨要是支付了这次的费用的话……估计要有好长一段时间离开高档餐馆的客座了。

辛克似笑非笑地谢过后,转身离开卧室。

而菲尔萨也打算离开现在自己所身处的旅馆,放弃冒险者公会的收费治疗,动身前往骑士公会。

虽然范伦铁诺古语有云:“旅馆才是旅者的家!”

可是……这「家」的住宿费可不便宜啊!

菲尔萨一边心中如此无奈喊苦,一边勉强装作一副正常的样子,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并步行前往目的地。

因为胳膊伤口很深、不方便做大动作而随意披上外套,浅灰的头发如草丛一样乱蓬,这整副模样给其他人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前段时间斗殴受了伤、现在在街上闲逛的落魄不良青年。

不过谁也无法猜到,这样的一个人边缓慢移动,边根据自己的记忆,寻找着能前往骑士公会的路。

一刻的路程后,菲尔萨到达当地骑士公会的正门口,恰好遇见前来送信的信使。

他认得这个信使胸前所佩戴着的单羽白银徽章——正是菲尔萨所属骑士团「银翼」的所有物。

菲尔萨赶忙上前打招呼,两人互相出示了银翼的徽章。接着,虽然两个人初次碰面,但凭借着同属一团的原因,很快便熟络起来。

要知道,能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上遇见自己的伙伴,真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

互报姓名后,信使给菲尔萨传递口信,还亲手递给他一张手掌大小的领取包裹凭证。

口述者说,如果再无法找到菲尔萨的话,就要通过魔导电话让有关人员在各地的骑士公会留言板上留言给他了。

抱怨一番后,接着口述者便取出笔记本,根据简要的笔记,告诉他口信的原内容。

银翼骑士团第七小队——也正是菲尔萨所隶属的小队——的大队长方恩特先生将要召回菲尔萨,前往总部商量要事。

除他外,小队内的所有队员都已经一一到达总部,并随时听候待命。

信使完成口述任务后,匆匆与伙伴道别后离开,赶往下一个目的地。菲尔萨挥手过后,转身进入骑士公会,找到一个靠着墙的座位坐下,陷入沉思。他所思考的并非其它,正是方恩特大队长紧急召回菲尔萨一事。

紧急召集小队所有成员的原因,无疑是打算共同商量击败魔君佛雷德的对策以及作战方案。

不过他倒不是在考虑召集原因,而是……

虽说菲尔萨这样想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不过……自逆时之塔上与将军凯雷瑟一战过后,时隔这么久,凯雷瑟居然一直都没有向上级汇报「那件事」。

所谓的那件事,正是菲尔萨是魔族人,也就是「恶魔」这件事。虽说他一直履行着骑士应有的职责,斩魔杀敌,也可以发誓未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不过「自己是魔族人」这个事实怎样也无法改变。

被凯雷瑟击败后,他一直惶恐着,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极力所隐藏的身份「恶魔」会被正义人士暴露出去,还怕遭到其他同行的排斥和引来围攻。

让他惊讶的是,他所还怕的事并未发生。

就算凯雷瑟将军一直因事务缠身而漂泊他方,也不可能没有想不到,通过信使来与骑士团保持联系才对。

凯雷瑟是故意放过自己的吗?不,不对,他立马否认了这个想法,曾经那从凯雷德的纹徽中放出的雷耀之光,给人一种不置自己死地誓不罢休的威严感。

可想而知,这位继承了雷之纹徽的银翼将军,对侵略人界的恶魔甚是深恶痛绝,恨不得立马除之。

半刻,菲尔萨猛地摇了摇头,结束了这些思考不到尽头的想法。稍后,他离开自己的座位,通过那张领取包裹的证件卡,从公会二楼的信办处获得了包裹。

捧在双手上的包裹非常轻盈,不过无疑是一件贵重之物。事实上,这正是自己的恩师盛泽斐斯先生为菲尔萨在骑士团内工作盈满三年而特意赠送的礼物,是一块特殊的防御武装护手盾——赛利斯是这么说的,不过在打开包裹后,菲尔萨却发现里面仅静躺着一块通体漆黑的套环。

这块套环并不比一般的手镯大多少和重多少。

回到卧室,菲尔萨二话不说将它试戴在右臂上。

一阵陌生的魔力鼓动通过触碰套环的皮肤,从脉搏传入魔脉,这种感觉开始从体内蔓延的同时,套环上裂开般出现黄金的花纹,花纹中还升起了微弱的光点,在空中有规律地盘旋运动着。

光点一样的魔力粒子在贴近右臂处凝结成一个七角形,这是魔法光盾的正面。

防御武装似乎可以很结实地正面抵挡住大部分魔法以及魔技攻击。

不过究竟实际性能如何,要到实战才得知。

菲尔萨收回魔力,但没有脱下,而是任其戴在手腕上,正与自己的佩剑一样打算随身携带。

上次的惨败,其主要原因,他想大概是当时自己的手头上并没有能够防御对手魔武技的武装吧。

关于上次的惨败,菲尔萨决定所要做的下一件事——便是要查清那个操炎敌人的底细。

他正前往公会五楼的图书室,一边扶着扶手走上冗长的楼梯一边想着,这个紧追不舍的家伙,到底会是谁呢?

“在再次交战前,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根本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范雷克索?还是……”

“不许你擅自叫出我团最高指挥官之英名!”

菲尔萨回想起,这个人当时无意中默认了自己身份,这个人正隶属范雷克索所指挥的皇家骑士团。

于是他综合出几个关键点——

本是王国时代的武者。隶属皇家骑士团。能够娴熟使用火拳之魔武技。

且拥有炎之纹徽。这四条线索的交叉点,有且只有一个。沿着这些线索的所指之处,并通过翻阅有关皇家骑士团的资料文献,菲尔萨得到了一个让他惊讶不止的答案。

「炎狱修罗」——梵?提泰伦,本为一名东方武僧的他,通过范雷克索的亲授封礼后成为了皇家骑士。

他执着于武术与信念,并严于克己,尊奉范雷克索为自己唯一的主人。

同时,他也是由范雷克索亲自挑选出来的强大武士,掌握着深不可测而又独特的拳之魔武技。

他还曾独自一人,并赤手空拳绞杀过西方的雄火恶龙,还从恶龙的身上获得了实力的证明——炎之纹徽。

菲尔萨的宿敌原来也同是一名骑士,并非十恶不赦之人,甚至曾为王国立下许多功绩。

近乎满身王国荣誉的梵?提泰伦,因为王国的灭亡。因为对祖国的爱,愤而追逐,寻找菲尔萨——也就是艾尔方斯来复仇了。

菲尔萨自行惭愧,面对这样的敌人。无论是武技上还是信念上,都无法与之相比。

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有胜算吗?换做是每一个武艺精湛的人,都不敢夸下海口,有百分百的胜算吧。

就算是曾经击败过自己的凯雷瑟将军,也未必能够将梵轻松击败吧。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想太多,一声从窗外传来的尖叫就打破了思绪。

紧接而来的便是由远至近、直至现在才被菲尔萨的知觉捕捉到的魔息。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用自己身体所能够承受的速度跑到楼下。

随后,他向公会三楼的药物供给处索取了几支镇痛针。

这是属于紧急用药,具有短时间内麻痹伤口周围的痛觉神经之特效,菲尔萨为了在行动中不让伤口碍事才不得不用上的。

他将包装迅速撕开后,使着锋利的针头对准自身伤口就是一扎,一阵足以让他掉泪的激烈的剧痛后。

虽然伤口如旧,不过已经没有丝毫的痛感,胳膊活动如常。再用绷带紧紧包扎起来的话,应该就不会再碍事了。他二话不说,从第二个伤口——左小腹的烧伤处扎了第二针。

目睹这一幕的护士们都惊呆了,虽然他的伤口不再有痛楚,不过血还是因为硬物刺伤而从伤口冒出。

护士们连忙端来了几卷绷带,并帮忙包扎。

从他到达直至离开的前一刻,骑士公会一直门可罗雀。偏僻的小镇,并没有受到骑士们的热烈光顾。

原因也许是在担心这个贫乏之地中药物供给不足吧,而且他们又不想接受昂贵的收费治疗。

因工作受伤,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有时候可是很致命的。

“其他人呢?”

“对不起,很少人会来这里的骑士公会……”其中一名护士低声回应。

“那些冒险者……会来帮忙吗?”

「应该不会吧」在菲尔萨的追问下,她继续说着,“因为冒险者公会那边没有这样的委托,一般情况下冒险者们都不会理会此事的,他们还会说,「有骑士大人们在就足矣」云云……”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将骑士团的黑色外套利索穿好,连衣领也没空理会,先检查好自身的装备——一柄佩剑以及新增的护手盾,之后便快步跑出公会。

循着魔息传来的方向,菲尔萨一路追逐,原本还算整洁的路面,此刻像是受到惊讶似地乱糟糟的,有的人甚至不顾刚买到手的东西,随意丢弃,早就逃到附近安全的地方去了。他隐约只听到奔跑逃窜的脚步声,人影却不见一只。

菲尔萨自责着,平时一向敏锐的自己,为什么这次又无法在恶魔到来之前便发现其魔息呢。

是自己看书太过入神的缘故吗?不,不对,「魔力感知」只要一触发,魔脉便迅速涌动,全身细胞以及魔力粒子都进入备战状态。

这样的身体反应,完全脱离大脑中枢的控制,与过敏有些相似。

他利用双目往前方扇形搜索,不消一刻,从视野中发现了猎物——

以蓝天为背景的屋檐脊上,跳蚤一样跃动着一只乌黑的点影。它正往远处逃跑。

地上划着几道血痕,以及一些不堪入目的细碎残存痕迹。尽管如此,也足以吓晕普通人了。同时这也证明,已经有人遇害。

正当他环顾四周,思索着如何利用最短的路径追上恶魔时,附近传来了一声破空枪响。

未几,远方那片跃动的魔影,发出一声似人的悲鸣过后,失去活动机能,骤然从空中坠下,堕入十几米远外的旅馆建筑后方。

一击毙命,魔息顿逝。

菲尔萨感叹这位狙击手枪法精准的同时,从脑海中搜寻着这似曾相遇过的枪声以及弥漫着的火药味。

随后,他恍然想起来,拍了拍不好用的大脑,以最快的步伐往恶魔失去生命坠下的地点「集合」。

要是被他的猎魔射中,先不讨论猎物是否当场失去生命,重点而是在于,猎物绝对是被命中要害而死。

数名与菲尔萨穿着同样款色制服的黑衣人聚集在小镇旅馆的后院中。

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戴着墨镜,背着担任现场指挥官,板着严肃的面孔命令手下做事。

其实,现场并不只有银翼的骑士,还有几个来自其他骑士团的成员,紫色衣着,外衣上套着铠甲,估计是黑曜骑士团的人。

果不其然,菲尔萨认出了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正是前不久刚认识的兰帕德先生。

在上前和他打招呼前,菲尔萨首先要去大队长那边报到。

没错,那个身材魁梧、戴着墨镜、背着的现场指挥官正是菲尔萨所在分队的大队长——方恩特。

他用那从墨色镜片中透出的眼神,瞄了一眼正往这边过来的菲尔萨的身影,待完成手头上最后一个指挥命令后,才转过身来与菲尔萨对话,劈头一句就责备道:

“口信发出已有半个月了,你却一直没有出现。本来打算给你送出第二个口信的。”

“非常抱歉!”菲尔萨端正站姿,毫无怨言地准备接受责备。

“原来你,最近受伤了?”方恩特的目光移到对面人的左边小腹处,只见那里有一片不显眼的水渍。

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团服上湿润的水渍,一般都是从伤口溢出的血迹,只是团服的颜色掩盖了血液原来的颜色。

虽然通过紧急药物处理,伤处的痛楚是消失了,不过药物可没有保证止血。

一连串的奔跑运动下来,伤口在没有痛楚作为提醒的情况下任其裂开,造成大量出血。

大队长也通情达理,心中明了他不能按时回团的原因后,没有多加责备,只是嘱咐了一句,以后小心。

接着,方恩特简要告知,银翼支队此行来到来弗雷姆的主要目的。

赛利斯通过魔导远程联络,向银翼报告了近日所遭遇的状况。

他先是在离此地不远处发现了稀有魔种——人面魔,并偶然间发现,人面魔正是有人类魔化而成。

这样的魔化症状,曾在一个叫做来弗雷姆的小镇内蔓延,当时的情况相当严重,镇民不是死去就是被魔化感染。

考虑到后果,赛利斯决定将整座小镇,以纹徽发出的神圣洁净之火摧毁,不留一活物。

一言蔽之,当时赛利斯所遭遇的情况简直是惨不忍睹,赛利斯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菲尔萨用余光瞥了瞥不远处躺着的魔物的尸体。

魔物似乎是由灵长类动物魔化而成,临死前被狙击爆头,一击毙命,威力极大,导致头部血肉模糊。

让人惊骇的却不止这些,而是……它长有一副悲怆般扭曲的人类面孔。菲尔萨推测,这正是所谓的人面魔了。

关于这类魔种的资料并不多,其中最新收集到的,也就是赛利斯所带来的报告了。

赛利斯的报告引起了方恩特的重视。

堪栏——他们现在所身处的小镇,是离那个被烧毁的小镇最近的人群聚集之地。

适逢接到报告那时,方恩特也正在附近办理事务,于是便率领小队前来观察状况。

果然,就在到达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今天,小镇遭遇到恶魔袭击的事故。

趁现在,情况还处于可控制阶段,方恩特马上联系黑曜骑士团,并首次与他们合作,将堪栏严密包围,为伤者提供治疗。

这样做的为的就是不想让魔化症状大量感染的情况再次发生。

否则其最终结果就会像那个被烧毁的小镇一样。

“菲尔萨,我这里有一个任务。”

大队长话锋一转,虽然菲尔萨的伤势尚未痊愈,不过看起来他最起码还能到处走动,估计已经没什么大碍。

所以并不想让自己的手下休息太久。于是,他给菲尔萨布置一项跑腿式任务。

“你应该也知道,走出堪栏外,附近尽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今早我接到空中总部的报告,说是总部观测台今日发现了这片沙漠中,存在一个魔力极为浓郁的地方。

我估计那是魔君佛雷德最近所设下的根据地。

所以,这次你的任务,就是凭借你的「魔力感知」去找出这个地方的所在之处,而我们就在堪栏待命。

找到后,请立刻发出信号弹,发现你的信号后,我们联合黑曜骑士团一起赶往那个地方,剿灭恶魔巢穴。”

“了解。”菲尔萨点头,简短地回应。

“此行你可能会遇到魔君佛雷德,千万不要在我们到达之前贸然动手……”

对话结束后,方恩特继续投入到指挥工作中。到了午间休息时,菲尔萨找到黑曜骑士兰帕德的身影,老远便打着招呼。

虽然兰帕德脸色疲惫,不过还是尽量堆出了笑容,互相寒暄过后,兰帕德说道:“这次你又是凭借「魔力感知」的能力赶过来的吧?”

菲尔萨无奈地笑了笑,并轻点头表示肯定。

其实,自相识以来,兰帕德对魔力感知这种独有的能力非常感兴趣。

于是这次趁着空闲,不断追问着,这种能力是如何锻炼出来的。或者说,是不是和纹徽一样可以从别的地方获得。

魔力感知实质上是同族感知。

菲尔萨并没有、也不打算告诉他魔力感知的实质,只是应付式地含糊解释,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罢了。

兰帕德略感失望,他也想拥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话,执行任务时就方便得多了。

不过他完全不知道得到这种能力的人,基本上都是骑士的敌人。

结束这个话题,兰帕德又问道:“对了,你认识凯雷瑟?歌罗利亚吗?听说他是银翼骑士团的将军。”

“是的,凯雷瑟将军的名声我略有所闻,也曾见过一面。”菲尔萨没有告诉他,自己在逆时之塔上与凯雷瑟将军一战一事。

谈话中,兰帕德对凯雷瑟将军充满了景仰,主要原因是几天前,他偶然遇到了凯雷瑟并有幸一起执行任务,且深深被其强大的实力以及荣誉至高的办事态度所折服。

凯雷瑟的荣誉并非自夸。机缘巧合下,他被两个纹徽选中作为继承者,其中之一更是时光之古纹徽「艾利维尔」。

公国上下,估计就只有他能够获此殊荣。

“凯雷瑟将军才是真正的骑士啊!只有将荣誉视为至高之物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才值得景仰!”

菲尔萨还从兰帕德口中得知了将军近来的旅行经历。

据说凯雷瑟前段时间在海上航行过,不幸遭遇到暴风雨,经过传说中的亡灵海域,还在那里将魔物石之巨人打败,并因此得到了时光纹徽的第三个残缺部分。

总而言之,凯雷瑟将军最近在各地冒险,并没有回过总部。

菲尔萨草草结束休憩,收拾好随身携带物品,检查自身装备。

武装——稍微受了些损伤的冰炎剑、全新的护手盾;

随身物品——行囊、以及其内的几支刚从骑士公会里取来的紧急用镇痛针。

另外,他还从行囊中翻出了一包药物。

那正是一个月前雪莉从地下市场买来用于缓解菲尔萨的魔脉病变的晶体状药片。

最近他才注意到这些药的用处,如果能够早些意识到的话,上一战就不会败得如此惨状。

他特意将这包小晶体塞入胸前口袋中。

这样一来,就能记得在战前服用了。

一切准备就绪。最后,他与大队长以及友人道别。

离开堪栏,没走几步,菲尔萨的头开始产生剧痛。

这是「魔力感知」反应过于强烈的症状,强烈得连双耳也受到了影响,开始嗡嗡发鸣。

魔力源头放出的魔力波动,干扰了魔力感知者的脑电波。不过这次,菲尔萨的情况却更为特殊。

菲尔萨沿声索迹,而魔力波动的源头,似乎是来自北边。

-

雪莉?豪森威儿胸前的风之纹徽正发着荼毒般的剧痛。

从右锁骨附近浮现出的新觉醒的翠色印记,其焕发出的光辉穿透过深褐的外衣。

自从与菲尔萨分开后,雪莉被传送到宫殿之外,现正独自一人在荒漠中行走。

她曾试图寻回能够回到宫殿的道路。于是不顾劳累,脑海只是在想着怎么能够最快回到菲尔萨的身边,可是最后却在荒漠中迷失了方向。心情越是焦急,体力就消耗得越快。

在几乎要倒下的前一刻,天色因「魔海潮汐」提前落下夜幕,雪莉的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座村庄的影子。

不过那时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分辨出到底是海市蜃楼还是真实景象了,只能使尽着最后的力气,脚步不稳地慢慢靠近。

踏入村庄门口之后,确认了景象非虚,还遇到近日相识的黑曜女骑士奥利娜。

没等到友人过来搀扶,下一秒,她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当雪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白天了。

一醒来,雪莉便向奥利娜请求,与她一起回去烈鹰宫殿拯救回自己的同伴。

“也就是说……菲尔萨先生还在宫殿中,独自对抗敌人吗?”

雪莉将情况的概要告知奥利娜。她与菲尔萨前往烈鹰宫殿,遭遇到魔君佛雷德以及其手下,奋战敌人,同伴受到重伤,一起逃到宫殿地下室,自己目睹壁画时记忆觉醒,头脑混乱中被同伴推入魔法传送点离开地下室,来到荒漠并迷路,最后倒下在村庄门前。

“他是为了不让混乱中的你受到伤害,于是将你送到别的地方。这么说,他已经打算独自战斗了,所以应该也考虑到了战败逃跑的情况了吧。所以,雪莉小姐你不必担心。”

他哪可能会这么聪明啊!

明明还受了不轻的伤!这些都是雪莉的内心所想,不过此时心急如焚的她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了。

来到这里之前,她的脑海里一直都只存在着一个想法,如何能够在茫茫荒漠中寻回宫殿的所在之处,回到菲尔萨身边并肩作战;

可是却完全没有考虑过,菲尔萨将自己送出宫殿的原因。经过旁观者奥利娜的仔细梳理后,她终于明白了同伴的用意,内心对同伴的鲁莽满是责备。

“雪莉小姐,你先多休息一天。我联络我的其他伙伴,帮你想想办法。”

雪莉谢过奥利娜,由于自己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继续躺下床休息。她打算明天一早,到村子上了解附近的地理状况。如果明天黑曜还不能出发行动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出去寻找。

“找到他后,到底是先责问他呢,还是先踹他一脚呢……”

抱着这样调皮的疑问,雪莉捂着右肩附近荼毒般的痛处,逐渐入睡。

意识沉入梦中,正如沉入深渊的海底一样。

意识不断往最里头的黑暗前进、下潜,梦境赋予的知觉,让她感受到四周螺旋着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深海的旅程迎来了终点,景象豁然变更。

眼前的景色荡漾了一会,又恢复平静。雪莉脱开了意识的洪流,来到一个未知的空间。

大概可算作是大脑中的一个未被其它东西占用过的角落吧。

四周不见光明,却也算不上黑暗,准确来说,那是一层浑浊的雾气,被唤作「混沌」。

视野中,渐渐浮现出一名女子,梦见者发现眼前的人,居然长得与自己非常相像。

存在于意识流中的这个人,半闭双目,毫无力气般随浪漂浮在一片浅海上,像是一个脱力的人偶,被遗弃的洋娃娃。

不浮不沉,也不清楚水有多深,梦见者只是看到,水面漫过了她的衣角。

她有一头赤红且如丝缎般的秀发,正在海面上随着轻微的波浪而浮动;

头戴一顶白蔷薇花冠,原本鲜活的花瓣被海水打湿,花朵显得憔悴无比;

翠绿的双瞳失去神彩,却饱含着对某种事物极度渴求的不灭坚毅;

身着素色纱衣长裙,腰间束着翠翘;

裸露的右臂戴了王室象征的金环,颈上项链闪闪发光。

高贵、典雅、光彩夺目、优美非凡。雪莉觉得,面前的女人虽然与自己样貌相像。

不过她无论气质抑或其它方面,都是自己所无法比拟的。而且,无论是从着装还是样貌上来看,她都像是一名生活在古代王宫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贵族公主。

梦见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每一次,自己从意识洪流中脱出、在一个深层空间内遇见她之后,就不由自主地惊醒过来。

雪莉有时候也想把这个神奇的梦境告诉自己的同伴,可是每当开口之际,又忘得一干二净。

毕竟她可不像菲尔萨一样对梦境这般虚幻事敏感。

这次,那个女人微微颤动着丹唇,似乎想对雪莉诉说些什么。

没有了先前那漩涡洪流般的阻碍,雪莉正身处半空中,就像身处于无重力影响的宇宙领域一般。

她运用四肢,自由泳一般逐渐靠近,想要听清楚她的话语。

“艾尔方斯……”

雪莉竭力游近,此时的她已经离漂浮在海面之人不到十步之遥的半空上。

“艾尔方斯……快去救他……就在北边……”

无力的说话者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不仅如此,身在这个空间的她——普莉西亚,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雪莉向她伸出双手,想要将她拉离海面。此时,空间内,不知从哪个方向袭来了飓风,先将几乎要触碰到普莉西亚的手臂的雪莉吹远,还卷起了一阵堪比野兽的巨浪,将普莉西亚淹没。

梦境至此,雪莉猛然惊醒,意识重回到现实。

“艾尔方斯……快去救他……就在北边……”疲惫却急促、沉重又清脆的普莉西亚的声音,自醒来后一直萦绕耳边。

雪莉头痛欲裂,不过脑袋却异常清醒。她很清楚这次的梦境意味着什么,艾尔方斯——

也就是菲尔萨,即将或正面临危险,若遵循她的指示,沿着北边方向的路寻找应该就能找到他的所在之处。

她第一次决定相信梦境的指示。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浮现在右肩深处的印记,内心由衷感谢着普莉西亚所给予的提示。

同时,因为醒来后只专注于梦境一事,迟迟她才发现了一个事实——印记不再带有剧痛;

而且,休息过后的她体力充沛,魔脉运行也无比顺畅。

纹徽因觉醒泛着比以前更为耀眼的翠绿色光芒。

若是说菲尔萨的纹徽之光被称作是「磷光」。

那么此时觉醒的雪莉的纹徽之光则可以足以被称作是「翠光」。

发现了这一点后,纹徽的主人感觉到一股新的神风之息如守护精灵般正萦绕自身。

“有了这样的力量……我就可以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光被菲尔萨保护了……”

雪莉暗自祈祷,再度感谢普莉西亚能够回应自己的愿望,赋自己予强大的纹徽之力。第一次,她也与普莉西亚一样,心中有了对力量的渴求。

雪莉在旅馆一楼找到了奥利娜。村庄里没有骑士公会,奥利娜的活动地点仅限于村庄的旅馆。

她只是因事务而来到这块偏僻的地方暂住歇脚而已,并不打算久留。

雪莉解释说她推测出了菲尔萨的所在之地——当然所谓的推测只是编造出来的,她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有关梦境的事情。

“我……整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我想,我只需沿着向北的路一直搜索,应该可以找到他了。”

起初,奥利娜不太相信雪莉毫无根据的「推测」,直至雪莉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到旅馆的女更衣室中,想要她确认一件事。

面对同性友人的疑惑面孔,雪莉迟疑一会,褪下外衣,扔到衣架子上。

此时她只穿着一件单薄而紧贴的洁白衬衣,勾出身体原本的曲线。接着,她解开贴身衬衣的大部分纽扣,裸露出半个如玉雕琢成的圆柔右肩。

奥利娜被她突然的脱衣举动惊住了。

面带微红、别过一边的雪莉,指着如纹身般存在于雪白肌肤上的翠色印记,问道:“奥利娜小姐……你相信这个东西吗?”

雪莉向她亮出直至今天才觉醒的纹徽,那是神风之普莉西亚的力量觉醒的证明。

说这话的同时,纹徽的主人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她竟然发现纹徽的大小与以前有所不同。

纹徽充盈着翠绿的魔力光辉,活跃并涌动着。其中央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十字架,四周缠绕着枝叶一样的精细纹络。

她再次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纹徽的脉络就像真正的枝叶一样缓缓生长着,延伸开来,最长的那条枝还爬越了锁骨。

奥利娜一阵惊诧过后,便立马心领神会,对此不再存疑。

有关纹徽的传说,在骑士团中早就有广泛的传闻;

不仅如此,那似乎也成为了冒险者公会茶余饭后的话题。

不过却鲜有人亲眼目睹到传说的真面目。

今天算是奥利娜的第一次,目睹到纹徽的真实面貌。

雪莉之所以如此确信自己的推测,原因应该是她的纹徽,拥有一种类似搜索同伴气息的能力。

这个能力使她感知到菲尔萨的所在之处吧。

不知这么推断错没错,反正她就是这么认为的,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我今早已经联系到了黑曜的同伴。过多一会,等你收拾好东西后,我们便可以立刻出发。”

“咦,对了,兰帕德先生到哪里去了呢?好像昨天也不见他呀。”

“噢,他,因为黑曜骑士团团长艾利克斯侯爵外出办事了,团内事务暂由兰帕德打理。近日兰帕德接受了银翼的增援请求,率领另外一支小队前往并会合。”

她还接着说道,现在他应该就在附近的城镇中歇着脚。

“是吗。两位的婚礼,看来又要推辞一段时间了呢。最近总是不太平……”雪莉遗憾地自语道。

奥利娜无奈回应着,起码也要等到兰帕德处理好黑曜的公事,并且侯爵任务归来,婚宴这等私事才可有机会继续筹办。

她也认同雪莉所说的,最近不确实太平。

若是要举办一场让大家都可以不顾外事、安心前来参加的婚宴,让两人抛除一切烦恼、可以尽情享乐其中的婚宴,估计还要等待大家将魔族剿灭、大陆重归和平后才有这样的机会。

此外,奥利娜还半开玩笑地揉捏了一下雪莉,还害得她脸红耳赤了一阵不短的时间。

从认识起,雪莉就给奥利娜一种「美丽的花朵含苞待放」的感觉;

今天的经历过后,不论她的外貌还是身体方面,奥利娜都觉得这样的比喻实在是恰当极了。

雪莉暂别奥利娜后,回到二楼卧室收拾好腰包里的应急药物,顺便将藏在腰包里的备用暗器取出。

那是几支与手指一样长度与大小的匕首,她将其逐一嵌入腰间皮带的小圆环上,以防万一。

收拾好所需的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窗外望去。窗口所指向的正是北边。她心里默念着,菲尔萨你要等着我,我就快过来与你会合了。

雪莉下意识集中精神凝望远方,而纹徽也不知不觉在这过程中,回应主人的意念而发挥效用。

纹徽的力量将雪莉的视野范围扩增数倍,视界内的所有存在着的有实体之物,包括荒漠中快要枯萎的几棵仙人掌、嵌入地面且几乎要与地表融为一体的磐石、甚至是地上的大大小小每一道龟裂之痕都可观察得一清二楚。

她的视力一向不输于任何人,被菲尔萨称为「鹰眼」;

今后有此拓展视界的能力,将更是如虎添翼。

除此荒漠中一如既往看惯的景象外,雪莉还看到了一座从未发觉过的建筑群——

她几乎能数得清其数量。几公里、甚至是十几公里外,在几乎不可触及的缝合天地的地平线上,矗立着一座蓝色的冰雕都市。

普莉西亚所指的虽然比较含糊,说是北方;

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所指的目的地实际上就是那座怪异的都市吧?

-

沙漠某处的半空,毫无预兆地张开一道次元的裂缝。不久,裂缝幻变成原来的物件形状——浮空镜。

不属于人界且魔族独有的魔力粒子奔涌而出,带来一股极其不祥的魔息。

魔君佛雷德的全身影子从椭圆形的浮空镜内呈现。

他穿过镜面,从中走出。

这面镜子实为一个利用魔力粒子,根据复杂的量子跳跃原理而制造出来的空间跳跃点。

这样的魔导用具,并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稀有。因为在广袤的范伦铁诺大陆上,懂得这个层次的魔导科技的科学家并不多。

不过,魔君旗下的六魔将中,却有这么一位天才,他根据多年积累的经验以及知识,为魔君制造出这么一个空间跳跃的道具。

魔君刚从「银曙殿」离开,到达此地。

「银曙殿」又称为「白银圣殿」,是一座存在于魔界最高峰、同时也是居于魔界地位最高峰之君主才能拥有的圣殿。

利用空间跳跃的魔法道具,魔君实施了从魔界到人界两个次元域间的穿梭。

踏入这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后,四处渺无人烟,于是他摘下青蓝冥炎的面具。

数十年间历经过魔族多场战役的佛雷德,面庞上却不存在有丝毫沧桑的迹象,仍是一副年仅过三十的青年模样,只是表情过于冷峻,如钻石般「坚硬」;

而从红蓝双瞳中透出的神色,不怒而威。

魔君的装束朴实无华,却有着相当的威严感。一身漆黑泛蓝的长袍,如度身定造般合身;

胸口、双肩、双腕处闪有黑色的金属光泽,还穿着一双金属黑履——那自然是整套由强大而浓厚的魔力编织而成的漆黑铠甲。

腰间束着一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佩剑,魔息完全凝聚于剑鞘中,不漏一点在外。

他的身后还加披了一件燕尾的短披风。

一点点串线珍珠一样的血滴,顺着袖口落到龟裂的荒地上。

这完全并非因为魔君受伤——在过去数十年间,他从未输过。魔君流血的真正原因,并非如此简单。

历经过数十年间无数场的战斗与磨练。

即使是钢铁的筋骨也会磨损,更何况是恶魔的肉体。原非属于佛雷德的肉身,如今开始磨损的现象,并且从不断利用魔力空间跳跃点进行空间转移后才,渐渐显现出来。

一言蔽之,佛雷德的肉身不堪忍受空间跳跃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出现了崩溃的现象。

不仅如此,除了身体出现崩溃外,就连手背上新出现、如艾尔方斯的记忆那般重要的印记——

纹徽,也出现了损耗的迹象。微微泛出磷光的纹徽周围,肿起了一条条红黑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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