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静琳点了头,顾云琢附耳过去,与她细说。静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看着静琳连蹦带跳的背影消失在松林外,沉香忍不住有些欣羡。她打从出生开始,娘亲就以教导她懂规矩、守礼仪,进府做二等丫鬟为宗旨。
儿时稍微和哥哥们一起玩得有些野,手心里就少不得要挨娘亲的板子。
及至后来进了府,真的做了二等丫鬟,每日里更是战战兢兢,就怕行差踏错一步。
何曾像小尼姑静琳这样蹦蹦跳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可殊不知,她在这边羡慕静琳的自由自在,静琳也在羡慕着她的轻松体面。
交代完静琳之后,顾云琢带着藿香和沉香回了枯叶寺。
方才,她听得那秦嫂子说要来枯叶寺为秦绍祺求签。寺里原有专门解签的地方。可每到香火旺盛的时节,为了方便众香客解签,主持会特地在每个殿外头都安设解签的和尚。
顾云琢找的是最僻静的一处偏殿后面的禅房,原本是供香客们稍事休息的,但由于这处偏殿离着大殿有些远,是以来的香客并不多。
即便是来了,也是磕过头,拜完菩萨就离开,不会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多做停留。
顾云琢先是让静琳拿了一件淄衣交给等在庵门外的沉香,再由沉香送到禅房里来。她自己将淄衣套在身上。
好在东离国不是没有带发修行的姑子,云游四方,在各大寺院落脚,专为贵妇人们讲经。她只需取了头上的珍珠发箍,又在庵堂里住过三年,粗粗一看,倒也似模似样。
藿香在门外守着,即便偶有僧人路过,也以为是哪家的女眷累了,在此歇息。
他们只会远远避开。
禅房里备有茶水,桌椅齐全。
云琢在桌边坐了,端起一杯凉茶,悠闲自在地小口啜着。
沉香也走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为了让屋里的光线显得更加暗淡,沉香出门的时候体贴地拉上了南边窗户的窗帘。
屋子里顿时昏暗了下来。
顾云琢垂着眸子,仔细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细细思量了一番。
等到藿香在门外轻轻地道了一声来了,又脚步轻快地跑远了。
顾云琢神情一变,人已坐得端直。
紧接着,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莫姑子,你在吗?”
是静琳的声音。
顾云琢几不可见地微微扬起唇角,笑了笑。
“有事吗?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果然是静琳和那位秦嫂子。
秦嫂子原是打算去大殿求签的,可临出门听到静琳和几个小尼姑在谈论近日才到落霞庵的一个年轻女尼,时人称带发修行的尼姑做姑子。
听说这位莫姑子算卦十分灵验。
尤其是测算姻缘。
经她算过的姻缘,就没有不夫妻和美,子孙顺遂的。
秦嫂子听了心动,央了静琳带她来找莫姑子。
进了门,从光亮处乍一进到暗影里,双眸有些不适应地眯了起来。
昏暗的光影里果然坐着一个身穿淄衣的年轻女尼。看不清眉眼,但是那股沉稳清睿的气质,却非是见多识广,有一定经历的人而不能拥有。
且,看这姑子的年龄却不过才十几岁,但闻道有先后,方外之人更是深藏不露,愈是看起来不起眼的人,愈是有几分真本事,秦嫂子收起了先前的几分怀疑轻慢之心,神情间也显出了几分恭谨。
“听闻姑子游历八方,见识广博,算卦算得最准……”
算卦与见识广博有什么关系?
顾云琢抬抬眼睛,睇了静琳一眼。
静琳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道。“佛渡有缘人,难得姑子今日游历到此,秦嫂子也恰恰在今日到了枯叶寺,也算是你们的缘分。”
顾云琢忍着笑,垂下眼睑。
秦嫂子以为她端着架子,忙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恭恭敬敬地放在桌案上。
顾云琢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秦嫂子一眼。
“不知施主想求什么?”
秦嫂子看了静琳一眼,静琳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替她们关上了门。
秦嫂子便道:“我家少爷早过了说亲的年龄,早前曾结过一门亲,但女方还未过门,就得急病去了。少爷为她守了三年,如今,夫人想为他再提死去的那位小姐的妹妹。请姑子帮少爷算一算这门姻缘。”
顾云琢点了点头,用铜钱起了一卦,然后闭上眼睛,思忖良久。
秦嫂子心头不安,唤了声,“莫姑子?”
顾云琢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既然你家公子与这家小姐无缘,缘尽灯灭,为何还要强求重续前缘?”
这话一听,便不是良缘。
秦嫂子叹道:“姑子有所不知,我们家少爷出生之时,适逢国巫打从府前路过,他让人给老爷传了一句话。‘成也顾女,败也顾女。’”
说到这里,秦嫂子话音一顿。
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
但她不说,顾云琢联想前后,自然也能猜到。
既然国巫说出了顾女,当时又恰逢顾钧廷在殿前被点为探花,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又与秦正英是同科,他能想到的顾家只有青河顾氏。
世事便是如此,不明真相的人总是愿意传唱人性的美德。当年秦夫人因信守然诺,坚持让嫡子娶顾家的一个庶女,曾被传为一段佳话。
秦夫人更是一度被士林文人树为佳妇典范。
可一旦撕破伪装,将真相摆在眼前,却又是如此不堪。
不过是因为轻信术士之言,才非顾氏女不可。
而当时,顾钧廷只得顾云珮一个女儿!
但现在却不同了,不管适龄不适龄,也不管嫡女庶女,顾家长房可是还有五个女儿的。
顾云琢低眸,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讥诮之色。
秦家所图,不过都是为了自己,但她又为何如此笃定,顾家会允她予取予求?
见“莫姑子”沉吟不语,秦嫂子更加焦急,追问道:“依姑子看,我家少爷如今的这门亲事……”
顾云琢没有抬头,指尖捏着铜钱,缓缓地道:“你家公子是福厚之人,但却容易遭口舌之灾。日后,他身边的人若是能谨言慎行,规行矩步,无遭人诟病之处,将来自然否极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