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宫,清暑殿。
大殿之内,一个头戴冕冠、身着冕服的清秀少年端坐在胡床上,望着面前案几上的一副字,神色显得颇为激动。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好一个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我大晋宗室竟然有此般忠心耿耿者,实乃宗室之幸也!”
一旁的一个老宦官恭声道:“元瑾公子这几天在建康城内名声,简直如日中天,被士人与潘岳、宋玉、卫玠相提并论,并称古今四大美男子。”
少年惊道:“竟有此事?”
“城内小儿传唱:天下之佳人莫若大晋,大晋之丽者莫若建康,建康之美者莫若元瑾公子。元瑾公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迷扬州,惑江南。”
少年听罢,不觉悠然神往,道:“速速传元瑾皇叔进殿,朕要看看小皇叔到底是何等风流人物!”
少年即当今天子司马衍,史称晋成帝,比司马珂小一岁,但是却晚了司马珂一辈,故称司马珂为皇叔。
总体来说,司马衍是一位德才兼备的明君。
司马衍自幼聪明伶俐,明于事理,说话很到位,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叛将苏峻囚禁并苛待司马衍时,司马衍既不畏惧,也不畏缩,而是泰然处之,埋头读书,表现出智者风度。
司马衍在位期间诏举贤良,劝课农桑,政权趋于稳固。而且其颇有勤俭的德行,在东晋奢侈浮华之风历久并且盛行之时,他作为皇帝却能力倡简朴、节俭,还带头实行,应该说是很不容易的。
司马衍四岁即位,因为年幼,朝中大事原本是司马绍托孤七大臣做主。即西阳王司马羕、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壶、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
但是此后西阳王被赐死,卞壶在苏峻之乱战死,郗鉴年老且常驻京口,温峤病故,陆晔也常驻外,朝中只剩下王导和庾亮。庾亮是外戚,司马衍的亲舅舅,所谓疏不间亲,再加上王导性格低调,尤其是王敦叛乱之后,更是小心翼翼,所以朝中大事,几乎都是庾亮在做主。
九年前南阳王司马宗被庾亮所逼而起兵反抗,而后兵败被赐死,贬其家族改为马氏,流徙司马宗的妻子儿女到晋安郡。
六年前苏峻叛乱,司马羕只是言辞上支持苏峻,却被庾亮下令赐死祖孙三代,司马珂和司马珉因为年幼才得以保全性命。
如今司马衍已长成少年,也逐渐有了自己的主见,加上已行加元服之礼,正式主持国政,有了自主权。所以司马衍对庾亮对待宗室的一些措施,也逐渐纠正。这其中包括赦免司马宗的妻子儿女,恢复其宗籍,以及恢复司马珂和司马珉的宗籍,并宣诏入京任职。
……
司马珂府。
书房之内,司马珂坐在一张案几前,挥动手中的狼毫。那天在潘楼,虽然凭着李贺的诗句出尽风头,但是一手字却也差点让他出了洋相。
此刻便苦练毛笔字,以提升自己的书法功底。
书案的旁边,跪坐着陈金,正在帮他研墨,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兴奋。
“老奴果然没看错郎君,郎君出一趟门,便大放异彩,半个建康城都在传诵郎君的佳作,如今就算老奴说郎君是假的,恐怕也没人相信了。”
对于陈金来说,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戏,始终是他的心病,一旦穿帮,就是他死到临头之日,所以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着。如今看到司马珂这般表现,心头的大石已经放下一半。
司马珂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只是专心练字。
“郎君如今已被城中士人评为四大美男子,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们府前就会热闹起来。”陈金哈哈笑道。
“四大美男子?”司马珂停住手中的狼毫,疑惑的问道。
“楚国士大夫宋玉,本朝故散骑侍郎潘岳,本朝太子洗马卫玠,然后便是郎君!”
卧槽~
这四大美男子,远远比后世的“四大天王”含金量要高得多。
先撇开数百年前的宋玉不说,潘安和卫玠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那号称古代第一美男的潘安,年轻时驾车走在街上,连老妇人都为之着迷,纷纷把瓜果往潘安的车里丢,将车塞得满满的。这就是典故“掷果盈车”的由来。
而卫玠更是因为长得过于俊美,在大街上遭到一群花痴惨无人道的围观,如宋丹丹所说的“那场面,那家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把体弱的卫玠硬是围观出病来,最后竟然因此重病而死,成为四大美男死得最搞笑的一个,故此也成了一个典故:看杀卫玠。
不过要评为四大美男,光靠美貌还不行,还真非得美貌与智慧并重,才貌双全。
宋玉,潘安,卫玠,无一不是文学泰斗翘楚,都有名作流传于世,而史上的第四美男兰陵王高长恭,不但因为过于俊美以致出战要带面具,而且也是军事天才,无敌战将。
如今司马珂取代尚未出生的高长恭,与这三人并称为四大美男,除了容貌惊艳绝伦之外,重点还是沾了那首李贺的乐府诗的光,当然谢安等人的推波助澜也是功不可没。
不管如何,这可是一件对自己名声极为有利的事情。
司马珂美滋滋了许久,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一事,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陈金看在眼里,低声问道:“郎君还在担心甚么?”
司马珂抬起头来,缓声道:“那批黑衣杀手,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要冒险刺杀一个无权无势的落拓宗室子弟?”
陈金脸色一黯,低下头去:“听闻当年西阳王在世时,朝中不少仇家,不过彼时老奴只是一介门房,并不知究竟。”
司马珂摇摇头:“西阳王已坐罪赐死,祖孙三代已只剩两名年幼子弟,就算此番回京,也只是混个虚职,授个爵位,不会影响任何朝中大员的利益,为何要下此死手?”
就在此时,门房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启禀郎君,门口有两人,穿着宫内服饰,说是甚么谒者,要见郎君!”
谒者,宫内宦官近侍,皇帝凡引见臣下,传达使命等事,均由谒者担任
陈金脸上当即露出兴奋的神色:“此番必是陛下宣召,必当封官授爵,郎君当速速出门迎接。”
司马珂急忙放下手中的笔墨,整了整衣裳,在陈金的陪同下,往大门走去。
……
建康宫,端门。
朝会刚刚散朝,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走出宫门,或坐轿,或乘车,各自打道回府,四散而去。
一辆华美的牛车却在这时缓缓的来到了端门前,下来一个头戴笼冠,身着青衫的少年,正是奉诏入宫的司马珂。
刚刚走到走到雄伟的端门前,便见宫门内走出一名五十余岁的宦官,迎向司马珂:“来者莫非是元瑾公子?”
司马珂一愣,我脸上难道写了“司马元瑾”四个字?
“正是!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晋书·刘聪载记》:“猗曰:'吾为卿作计,卿能用不?'二人皆曰:‘谨奉大人之教。'',郭猗是汉赵的宦官,所以大人一词称呼,并不像宫廷戏一样见谁都称呼大人,但是在晋代正是对宫闱近侍的称呼。
那宦官笑道:“本官黄门侍郎张桓,奉诏接郎君入宫。人传元瑾公子乃大晋第一美公子,今日看到果然如神仙中人,故此知晓。恐怕今后建康城内,但看到郎君容颜,便知郎君身份。”
原来是个太监……不过魏晋是士族高门的天下,宦官五体不全,一向被鄙视,难以受到重用,翻不起浪花。不像秦汉和唐宋明,宦官专权比比皆是。
在得知自己被评为古今四大美男子之后,司马珂暗中乐滋滋了很久,此刻再听到这种赞美之言,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只是微微一笑,对张桓一拱手:“大人见笑了。”
在张桓及几个内侍的带领下,入了端门,进入建康宫。
建康宫的设计营造,依照天象与周礼,由多重城垣构成,中轴对称布局,宫殿壮丽巍峨,殿阁崇伟,宫室绮丽,规模极大,史书记载“穷极壮丽,冠绝古今”,在司马珂看来,丝毫不亚于后来的故宫。
踏上雄伟的台阶,司马珂跟随在众宦官的身后,奔向建康宫的正殿——太极殿。
台阶两旁,列着两排披甲执兵、威风凛凛的宿卫军,那一排排刀枪的利刃,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耀出一片夺目的光芒。
司马珂大袖翩翩,昂首而前,脚下不紧不慢,丝毫没有半点紧张和慌乱。
登上最后一节台阶,他蓦然回头,望着四周金碧辉煌、鳞次栉比的宫殿,望着那来回忙碌的宦官和宫女,还有那戒备森严的宿卫,突然想起一句歌词“似锦江山、如花宫女”,不觉心头豪情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