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港湾方向吹来的风轻柔地摇动着林间的树木枝叶,在人们的印象中,夏夜的海风本该是清新凉爽的,可是它却夹杂着一种干燥的温热。微微的躁动不易察觉,却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站在黑暗边缘的罗根嘴里叼着一支雪茄,雪茄头的红光在明与暗之间颇有规律地机械往复着。听着远处滚雷般的轰响声,他不无感慨地说:“伙计,当年这些要命的重磅炮弹可是往我们头上砸的,如今我们却摇身一变成了炮击者东方人称这种状况为‘风水轮流转’——世间没有绝对的强者,也没有恒久不变的强盛”
“嘿,是啊,今天也轮到俄国佬品尝这种受虐的滋味了”托比亚斯恭维道,“您对东方文化真是有着很深的研究。这属于个人兴趣呢,还是家族关系?”
如此无心插柳的问题触及到了罗根脑海深处的回忆,虽然那里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但是相比之下,他更迷恋这个时势造英雄的年代
“这真是一言难尽各种文化都有它独特之处,比如说……”罗根正说着,却见凯伦手下的一名通讯官从装甲通讯车里探出头来,手里拿着无线电通话器的话筒,喊道:
“元帅,曼施坦因将军要求和您通话”
步话机绝非美队独有,整个二战时期,德军的无线电技术水平亦是处于领先地位的,只不过在地面作战中,他们更依赖于有线电话以及传令兵,似乎是为了避免非加密的无线电通讯被敌人截听。
“是我,将军,有什么好消息?”罗根语气轻快地询问说。
“元帅,能否请您尽速返回指挥部,有紧急情况”无线电中的声音有些失真,但毫无疑问,曼施坦因的口吻一点都不轻松。
罗根立即严肃下来:“好的,我这就回去”
轮式装甲车灵活地在山丘上转了个向,然后朝山下的公路疾驰而去。这时候,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头顶掠过。星空下,肉眼根本无法辨清那些快速飞行的黑点到底有多少。
须臾,反向的光线明显增强,罗根从车上回转过头,望见大团烈焰正从远处的田野中腾起,并把深色的夜幕映成了炉子上的铁锅
投入反击的装甲部队早已奔赴战场,公路上除了负责警戒的哨兵之外就只看到穿着风衣、骑着“宝马”的通讯兵。尽管许多拉脱维亚人对从苏军手中“解放”他们的德队持欢迎态度,但毕竟是在曾被苏军长期占领的区域作战,德军沿路设置了不少哨卡。罗根并没有把自己的照片贴在车头当通行证,因而检查证件、询问口令的繁琐过程一样都不能免,好在路途并不遥远,一刻钟之后便抵达了设在机场附近的“里加港防卫司令部”。
见到罗根,刚刚还埋头于地图的曼施坦因有些急促地说:“接到集群司令部的急电,第38军在叶尔加瓦的防线已被苏军攻破,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一个1眼下这支苏军部队已经转向里加港推进,战况恐怕将对我们非常不利”
“上百辆?”
惊讶之余,罗根立即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个错误的战场信息:经过前期的消耗,苏军装甲部队实力受到了极大的削弱,虽然剩下的坦克还能够达到一万辆这看似惊人的规模,但真正强悍的t-34中型坦克和kv系列重型坦克产量远远跟不上损失,以至于在德军的这次大规模的战略反击中,遭遇苏军重型坦克的报告仅仅出现在少数关键地段,规模往往限于数十辆。凭借明显的空中优势、批量投入装备四号f2型坦克和稍加改进的88毫米炮,德军压根就没给这些铁家伙“捣乱”的机会
细细一想,罗根愈发觉得夜战的环境可能造成了兄弟部队的错误判断。若是敌人又有意进行误导,那么作战报告中夸大对方实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将军,请稍安勿躁如果苏联人确实在这个方向集中了精锐的装甲预备队,我们虽然会面临极大的压力,同时也是在为正面战线的部队减小压力”
罗根快步走到桌前,像模像样地估算起来。速度与时间的算式并不复杂,在直尺和圆规的帮助下,他很快就在立陶宛北部靠近拉脱维亚边境的丘陵地带划定了一个扇形区域,然后解释道:
“既然这支装甲部队白天并没有被我们侦察到,这意味着他们是在夜间才开始活动的。以kv-1型坦克的最高公路时速计算,藏身地点也不会太远……这说明他们至少在非常靠近前线的集结地点呆了一整天将军,这两天恰恰是前线最为胶着的时期,双方在正面战场上都投入重兵,而这个区域距离正面战线只有五十多公里如果您是苏军指挥官,会把一支战斗力强大的部队像地鼠一般藏在树林里而不是投入关键性的战斗?”
“也许他们一直把里加港看作是更有价值的目标”曼施坦因揣测说,“围歼我们看起来可比从坚壁上挖出一块大石头容易得多”
罗根很果断地摇摇头,“不,这不符合苏俄指挥官们的逻辑,更不符合战场的实际情况我倒有个想法:激烈的战斗也意味着大量的损耗,而我们这两天战线并没有向纵深推进多少,苏军完全有机会将他们受损的坦克拖回到后方修理,您说这会不会是……”
曼施坦因纠结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拍巴掌,“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其实相比于这支苏军的由来,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罗根不温不火地说,“印象中,将军您是个非常稳重和睿智的人,如今是因为我们的赌注太大,还是因为我这徒有其名的空军总司令造成重压,才使您如此浮躁?”
曼施坦因万分诧异地望了罗根一眼,各种复杂的神色交织在一起,短短一瞬间竟经历了惊、愤、醒、懊、平的变化,整个人宛若坐了一趟过山车,最终还是停在了平稳的“站台”上。
“抱歉,元帅我刚刚的确有些……我们在天黑之前根本没有收到过有关这支部队的侦察报告,他们的出现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原本很有把握的局面也失去了平衡,所以……”曼施坦因的嗓音显得非常低沉——要让这样一位高傲的德国将军承认自己的失态,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列颠战役的胜利光环虽然还未散去,罗根自知在陆战方面依然是个门外汉,那点儿有限的军事素养在曼施坦因面前是不值一提的,因而像拉拉队员一样鼓气道:
“不管那支突然出现的部队是否强大到足以令我们紧急调整部署,这场仗我们是势在必得的我们的努力完全配得上一次伟大的胜利”
“好吧”曼施坦因点点头,看起来已经放下了此前的心理负担,转而对罗根分析说:
“如果说苏军投入进攻的是一些临时抢修的坦克加上零散步兵,战斗力自是无法和完整建制的部队相比的不过……就算调回投入反击的两个装甲营,我们也只有不到120辆坦克,而且多数是装备短管炮的三号和38t,根本不具备与苏军重型坦克抗衡的实力按照苏军装甲部队的正常推进速度,一个半小时就可以抵达我们的主防线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把88毫米炮补充到南面的阵地上去,并让工兵们提前布设反坦克地雷。考虑到空军和海军可以在很大限度上满足部队的补给,我建议立即炸毁卡萨尔和德卢克的公路桥”
“我无条件赞同您的决定”罗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正如里希特霍芬将军负责空中、雷特豪塞尔将军负责海上一样,您全权负责陆上行动。我是个慵懒而怯懦的人,所以负责对付国防委员会、国防部、陆军参谋部以及集团军司令部”
最后一句话的黑色幽默也让曼施坦因无奈地笑了笑,他平静下来又思考了两分钟,这才对自己的参谋官吩咐说:
“打电话给凯恩将军,让他调10门88毫米炮到南面阵地,并且告诉他:苏联人的坦克可能会像黑色的潮水般涌来,所以准备好充足的弹药,并在关键位置布设地雷阵再通知菲格莱因上校,让他抓紧时间在卡萨尔和德卢克的公路桥部署炸药,一旦苏军装甲部队突破我们的警戒阵地,不等所有人撤回,立即炸桥”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了,但曼施坦因紧锁的眉头却没有舒缓开来。从古自今,情报对于战争的意义就像是耳目对于一个正常人,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信息并不都是准确和正确的,能否辨别它们对将领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有了罗根之前的提醒,曼施坦因谨慎了许多,这期间,指挥部里的参谋军官们倒是各司其职,丝毫没有因为各种利好或是糟糕的消息而表现出明显的主观态度——强烈的普鲁士军事传统加上魏玛时代“十万陆军”的特殊筛选,德军拥有一支令人羡慕的军官队伍,只要人员、机构不至于在战争压迫下支离破碎,他们总能够保持颇为理想的运作效率——尽管创造性有所欠缺,可要让各国指挥官们自由选择参谋团队,想必大部分人都乐意带着一群合格的德人登陆战场吧
经过了近两个小时的漫长等待,距离里加港足有12公里的警戒阵地终于报告说发现苏军坦克,他们旋即依托构筑在路旁山丘上的工事进行抵抗,借助事先布设的雷阵以及后方炮兵的帮助,这支总兵力不满2000的部队竟然抵挡住了苏军装甲部队的第一轮冲击,并且报告说毁伤苏军坦克二十多辆
“看来这支苏军装甲部队确实有问题”曼施坦因转头对罗根说,“还好没有下令紧急调回出击部队”
“不论偷鸡还是投机,都是需要一些些胆量的”罗根别有深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