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渐渐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亦或者是“正在清醒过来”,之前所听到的那些声音,所看到的那些景象,全都变得更像是幻听和幻觉,他仍旧可以感到自己在“流动”,就好似自己变成了一滩拥有“走火”这个人格和自我意识的液体,但是,来到这个不知何处的空旷房间,那种液态般软绵绵的流动感又变得坚硬起来,是一个坚硬的骨架支撑着人形的躯体,在那宛如液体的感觉中,仿佛连自我也会渐渐和周遭的液体融合,亦或者被周遭液体里携带的某些东西浸入的感觉,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总而言之,走火在这个房间里,更有一种真实感,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并非毫无个性的某种共同体的一部分。走火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仍旧记得产生那些幻听和幻觉前自己在做什么——这是首次中继器组合多件临界兵器的实践,并且,如事有紧急,就会立刻投入使用中。在此之前,完全没有经过实验性质的测试,就和已经进入宇宙的联合实验舰队一样。
在走火遭遇那些可能存在的麻烦之前,谁也说不清到底会有哪些麻烦。没有人可以看到走火所看到的东西,也无法体会走火在整个实验过程中所承受的感觉。一切都仅仅针对他本人,无论是有害的,还是有益的,无论是灾难还是成功,他都必须“活着离开舱体”才能算数。
是的,死亡几率高达百分之五十,生不如死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三十,这就是理论上,哪怕在经过针对走火的多次调整后,仍旧会出现危险的几率。
走火环顾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房间,他无法确定自身的情况,但自我感觉还行,应该说,最痛苦的那段幻觉时间已经过去,哪怕现在还有不适的感觉,也让人觉得会随着时间和自身的适应性而渐渐降低。他的脸上没有太多激动的表情,但却仍旧有一种迫切的心情,想要弄明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而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
近江对他描述了多种可能会出现的,他可能会感受到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全都和眼前的境况不太相符。这是连近江都无法预测的情况,走火有这样一种认知。他很警惕,但没必要将警惕放在脸上。他试图催动魔纹,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房间里,能够活动的就只有自己的身体和脑袋。
就像是重新变回了普通人一样,走火如此想到。大概是因为许多年都未曾体会过所谓“普通人”的感觉了,所以,稍稍有些别扭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失去力量的危机感。眼前所见,毫无疑问是“神秘”,从神秘专家的角度来说,更是一种在神秘度上拥有压倒性强大的神秘——自己之所以感受不到魔纹使者的力量,并不是自己失去了力量,而仅仅是神秘使者所拥有的神秘性被彻底压制了。这种情况对走火本人而言十分罕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识过,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一次进入伦敦中继器内部世界,再一次看到在中继器外完全失去存在性的“哲学幽灵”常怀恩的时候,对方向他演示了中继器的力量,并让他切身体会到自身神秘性被彻底压倒,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中继器的强大绝非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动摇,这就是走火在检测中继器的时候,所产生过的感觉。
如今,自己的遭遇,唤醒了这个极为深刻的记忆——走火开始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另一个中继器内部。当然,这里不是伦敦中继器,而是伦敦中继器和其它中继器之间潜在的联系,让自己在实验中,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其它中继器。
若说到中继器,这里也不太像是五十一区中继器的风格。尽管走火并没有进入过五十一区中继器内部,但是,制造和控制中继器的人,多少会让中继器内部世界带上一些体现个性的因素。五十一区中继器内部的环境,在走火的设想中,应该更像是“军营”或“高科技实验室”之类的风格,这和五十一区里的人大都是军人和研究人员有关。
然而,眼前的房间几乎可以说,什么风格都没有,就仅仅是一个立方体空盒一样。纯净而朦胧的光被拘束在这个仿佛是密闭的房间里,房间中心有且仅有一把椅子,却让走火觉得,不是让自己坐上去的,而是为其它某个人提供。
走火身为神秘专家,自然也十分笃信自己的直觉。按照自己下意识的想法,他觉得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会来,或者已经存在于这个房间里。
走火在原地转了一圈,目光重新聚焦在那张椅子上时,不知何时已经有人影坐在那里了。那是一个不算强壮,但也并不瘦弱的身影,普通的体型,普通的身高,似乎还有成长的潜力,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只是“高中生”的程度。
走火几乎在看到这个身影的时候,脑海里就已经闪过了一个答案:这里是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内部。
因为,坐在椅子上的这个沉浸在暖光中,依稀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让他不禁想起了高川,亦或者说,高川在少年时代的样子。
无法看清面容,只是越看,就越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有点儿像是既视感,有点儿像是自己似乎在过去的某个时间和地点,曾经见过这个人。
像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高川,又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细究起来,却又觉得,那些不太一样的地方只是枝微末节。
“高川?”走火的念头仅仅在心中转了转,就直接对那坐进椅子里的身影喊道。
声音在房间里回响,愈加显得这个房间里的空旷。
那些模糊了视野的光芒在他的喊声后,如同潮水一样波动起来,不过,椅子里的身影倒是浮上水面般,变得更加清晰了。
果然是高川。那个夺走了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少年高川。走火一瞬间,就认定了眼前人影的身份。
这里就是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他对这一猜想愈发肯定了。然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走火不觉得这是偶然,哪怕中继器和中继器之间拥有比人们想象中还要紧密的联系,但能够通过这种联系,直接让人抵达另一台中继器里,却又是难以想象的情况。
应该说,中继器彼此之间的隔离,要比其内在的联系更为表面化,也更为深刻一些。哪怕是关系最好,经过优化的伦敦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之间,也无法直接进行往来。
从逻辑的角度来说,如果不是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动的手脚,反倒让人觉得没有更好的理由。
少年高川控制了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后,就连同中继器一起消失了,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若说什么目的都没有,那反而才是最不可信的答案吧。
直到如今,走火也没能弄清楚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成年人高川和这个少年高川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关系,只是当神秘事件同时涉及到两者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成年高川有许多和普通神秘专家不一样的地方,这些特殊之处也依稀和少年高川呈现出来的特殊性相呼应。许多知晓两者的人,都觉得他们就像是螺旋,像是阴阳,像是同一个个体分化出的不同个体,却又像是两个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那无法描述却的确存在的,极为细腻又紧密的联系感,是最让人感到纠结的——因为,虽然是如此的细腻和紧密,却没有任何手段,在无法同时观测两者的情况下,理清那宛如乱麻一样的线索。如果只用顺藤摸瓜的逻辑去思考两者之间的关系,根本无法得出有用的东西。
而成年高川也对少年高川的事情三敛其口。众所周知,这就像是只属于“高川”自己的秘密。
走火有想过,是否有一个单独和少年高川交谈的机会,利用这样的机会去弄明白高川身上的秘密,但是,走火本人并不是热衷于窥探他人秘密的性格,而且,虽然两者之间的秘密让人感到在意,似乎能够影响到网络球的许多事务,但是,能够达到这种影响力的神秘专家并不在少数。真要从源头上杜绝所有影响,而试图挖掘出所有秘密的话,网络球就根本不会有时间去做其它事情了——对网络球而言,直面末日真理教带来的压力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于是,久而久之,走火也没有想过,这一天会真的到来。
就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况下,毫无预兆地,少年高川存在于自己的眼前,而除了自己和他之外,任何人都不在这里。
走火不由得提高声音,又喊着他的名字:“高川!”
就像是被吵醒了一般,明明是走过来,坐进椅子里的高川,用一种刚刚挣脱睡魔,从懵懂中醒来的缓慢动作,抬起自己的脖子。这般缓慢的动作,让走火产生了一种“对方很疲惫”的感觉。
“走火?唔,走火……很久不见了,走火。”少年高川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走火觉得他说话的时候,精神似乎振作了一点。
“看样子你的状态不是很好?”走火想了想,最终还是用一副自来熟的语气寒暄到。
“还行。”少年高川的声音中又多了一份中气,“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也许你能告诉我。”走火放缓了声音,他不想表现出急躁,也不想表达敌意——应该说,他希望对方可以感受并接纳自己所期望表现的善意。网络球的敌人实在太强大了,哪怕少年高川身上谜团重重,也不是可以随便放弃的。
“我没想过那么多。”少年高川似乎完全清醒过来,但却继续坐在椅子里,他的坐姿开始让走火觉得有些奇怪,让他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那熏染得整个房间朦朦胧胧的光,似乎随着他的前进减弱了几分,让他可以看清楚那张椅子了,却不由得让他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那完全是用长满刺的荆棘编织成的座椅,如同王座的样式,遍布自然镂空的纹理,但是人坐在上面,势必会被那些荆棘刺穿。少年高川坐在上面,所有贴近椅子的肌肤都被刺得鲜血淋漓,手腕和脚腕也被荆棘的镣铐紧紧捆绑在这张王座上。
“你不疼吗?”虽然觉得这很可能不是对方自愿的,也很可能在这副景象的背后具备某种深层次的暗示深意,但走火还是不自禁这么问到。
“痛?什么?”少年高川反问。
“荆棘做的椅子。”走火说。
“荆棘?你在说什么?”少年高川露出意外的表情,他说:“我正坐在病床上呢。”
走火更加感到奇怪了,这个空间本就是十分古怪,少年高川的状态也十分古怪,走火联想到这里是意识态的世界,而所出现的风景也必然带有意识层面的意义,但是,少年高川的说法仍旧让他感到在意:在自己眼中的荆棘王座,在对方的眼中,只是一张普通的病床吗?自己和他所见的风景是如此的不同,那么,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在他的眼见到底是什么模样?一间苍白的病房吗?
“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吗?”走火确认到。
“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少年高川没有掩饰的想法,反问到:“我在这里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走火,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来这个高川的精神并没有错乱。走火如此想到。只是,不仅仅是自己,就连对方也似乎是第一次碰到眼前的情况——两个中继器在某种条件下,彼此产生了如此紧密的关联,从而让分在不同中继器里的人们直接碰面,但却又无法让两个人看到相同的东西。
“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呢?”走火没有回答少年高川的问题,继续问到。
“很凄惨的样子。”少年高川并不在意自己的问题被忽视,回答了走火的问题:“连人形都扭曲了,要不是还有一张脸,否则都认不出来了。现在的你,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祭品,到底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走火。”
“祭品?”走火稍稍有些吃惊。
“原来如此,我看到的你,我看到的我,你看到的我,你看到的你自己,是不同的景象吗?”少年高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表情在走火的眼中,变得有些微妙,有怜悯,也有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坚定。这让走火觉得,这个少年高川似乎知道许多了不得的情报。
“我们的样子,就是我们真实情况的最好写照呀。”少年高川只是如此说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