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森神父看到这些零零散散却背景齐全的神秘专家,不由得有一种“竟然有这么多人活着到了这个地方”的想法,尽管黑巢和莎等原住民有合作,也从各方面的情报,猜测或证实这些原住民和其它一些外来者同样有合作,但是,真的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时候,仍旧不免有些吃惊。人员数量暂且不提,身份的多样化才让人感到自己的行事和想法并非是独特的,而且从保密的角度出发,反而觉得这些原住民才是最擅长划分合作者的一方。
虽然也有这些不同身份的神秘专家全都是偶然来到这个地方,被迫在这种时候卷入这场战斗的可能性——但是,正因为时间、地点和事件的巧合性都太多了,才让人觉得在这种看似偶然的背后,必然有某种必然性。
要说这些人全都是伦敦置换事件后,被置换到蜉蝣废墟的nog人员,亦或者是事件发生后前来调查的nog人员,也似乎可以说得通,但是,席森神父走过“带领黑巢从蜉蝣废墟深入统治局遗址”这条路线,从自身的体验来判断,就觉得在没有任何先期情报支援的情况下,能够活着抵达这个地方的人绝对没有这么多。
想要脱离伦敦置换场地,在蜉蝣废墟中找到通往统治局遗址深处的路线,可不是有一份地图就能做到的事情。期间会遭遇种种不可思议的异常状况和非比寻常的危险,正是因为不能事先判断到底是怎样的异常状态,是何种程度,何方人士造成的危险,所以事情才会变得复杂。如果仅仅是“可能顺利”和“可能不顺利”两分的情况,那倒还好,但充斥在这条路线上的神秘,完全不会产生好结果,亦或者说,哪怕是最好的情况,也必须承受让人感到痛苦的损失。
毋宁说,一旦选择“参与伦敦置换事件,从蜉蝣废墟深入统治局遗址”这条路线,无论是从头开始参与,还是中期加入,都只有“糟糕”和“更糟糕”这两种选择,完全不用去想会发生什么好事——这是没有亲身经历这段路线的人不可想象的,但亲身经历这段路线的人却绝对认可的情况。
站在局外的人可以说“不是没有好发展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放在已经入局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存在。至少,席森神父根本就不觉得真的会有这么好运的人存在,眼前的这些神秘专家已经比他预想的最坏情况要好上许多,反而让他也稍微有些吃惊,他本以为人数会更少,甚至已经有一个确定人数的推测:能够存活到现在,并在原住民的地盘集结的神秘专家,包括黑巢和魔法少女十字军在内,也不会超过二十人。
现在的人数已经比这个估值高出了五倍左右。一百人的神秘专家,在加上原住民的五百名安全卫士,这股力量在席森神父看来,已经可以做到许多事情。哪怕素体生命真的已经完成了献祭仪式,己方也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在判断己方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之前,席森神父迫切想要了解当下的情况。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似梦似幻,到底哪些可以视为真实的情报,哪些又仅仅是一种幻觉,席森神父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判断了。还有,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莎到底重启了多大范围的安全网络,而素体生命又有怎样的反应,整个统治局遗址在动态上的势力划分已经变得如何,纳粹和末日真理教的插手到底引发了哪些重大的变化等等,这些情报如果不是莎和畀这两个原住民亲亲口说出来,席森神父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
席森神父有一个十分深刻的感受:在如今这个统治局遗址中,已经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所获得的情报是正确而真实的,仅仅在于接受情报的人是否愿意相信这个情报的真实性,无论是听说到的,还是亲眼看到的,哪怕是逻辑上自洽的事物,都有可能会从自认为的客观存在突然就变成一种主观现象。
这种“无法证实”的性质就像是充满了神秘感的某种诅咒,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方式,存在于这个看似封闭,但其实并不封闭的环境中,影响着每一个存在于这个环境中的事物。
席森神父觉得,如果自己突然又有了“醒来睁开眼睛”的感觉,并且在“醒来”之后,察觉到“整个统治局遗址就是一个巨大的幻觉”,自己也不会太过惊讶。
统治局遗址的物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十分暧昧了,与之相对,意识态的成份变得更多,但或许这样的变化,反而证明了素体生命的确已经开始进行献祭仪式,并且仪式效果正试图改变整个统治局遗址的存在性质——当一个客观存在的事物无法维持其第一性的时候,它的存在也会变得不安定,但正是这种不安定的情况,反而易于重新塑造此事物的本质。
正常世界里,不少现代科学和哲学都有“物质第一性”的说法,其原因有许多,但是,当物质并非第一性的时候,事物的现象和本质会产生许多自相矛盾又无法调和的混乱,对于习惯于用逻辑去思考的人而言,完全就是一种灾难。然而,席森神父已经开始觉得,如今统治局遗址正在变成这种灾难的重灾区。
虽然神秘事件中总会产生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但是,这么一种囊括统治局遗址全范围的异常,只能形容为“异常中的异常”。异常的程度已经到了,大多数异常都不在再是异常,反而正常的情况才显得异常的地步。
如果可以的话,席森神父也不想在这种环境中和敌人战斗,而且,他也一直都没有战斗到底的理由:他是一名末日真理的信徒,不需要对抗末日,而他对末日真理的理解,也让他不需要去推动末日来验证自己的信仰,他不害怕死亡,不担忧末日降临后的世界,没有需要保护的东西,也没有必须得到的东西,想要成为最强的魔纹使者的想法,也只是在漫长的等待中觉得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而已,甚至可以说,他催眠了自己,让自己以为自己真的有一个不得不实现的目标。
实际上,在一个必然末日的世界里,席森神父根本就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需要在一旁见证就足够了。身为神秘专家,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推动末日,而不做任何事情,这种“无为”本身也会推动末日,在结果上,无为和有为是一样的。倘若做了什么,这个过程所具备的意义也只是一种的错觉,因为当结果达成的时候便是末日,一切曾经存在过的都将消亡,不存在任何主体能够申明意义。
爱德华神父从席森神父对末日真理的解读中,深刻理解了席森神父到底是以何种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才会对他加以批评——席森神父自身对于“为何会与自己的教父分道扬镳”的问题,便是这么理解的,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反而验证了中央公国的一句俗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因为彼此知道对方的思想和道路,所以,才坦然接受彼此的不同,哪怕成为敌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当彼此清楚各自的思想和道路到底有多么不一样的时候,就会深刻感受到,过去的“感情”也不过是因为相互之间的不理解所产生的暧昧的错觉。那是“因为不理解,所以想要理解”的冲动下,去接近对方的一种社会性本能,只有当这个过程还仅仅是一个过程,尚未得到结果的时候,它才是甜蜜的。
席森神父仍旧记得和爱德华神父相依为命时的温暖,那温暖至今仍旧像是幻觉一样存在于情绪的波动中,可是,自从不相为谋后,却从来都不认为,爱德华神父还会以这么一种教父般的慈爱来救自己一命,而理由正是如上所述般残酷。
在那锥状体建筑群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逼真的噩梦,亦或者说,席森神父在睁开眼睛,觉得自己清醒过来之后,更觉得那就是一场梦,亦或者是一种陷阱。但无论是梦还是陷阱,亦或者确有其事,都不是他自身可以确认的——反过来说,如果他能够找到一个更加客观的旁观者,亦或者找到爱德华神父本人,从他们的口中去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反而可以让他愿意相信。
席森神父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锥状体建筑群所发生的事情是存在的吗?以及当时自己的意识和思维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自己对于与之关联的那些推理和猜测,究竟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真的是爱德华神父在那时救了自己吗?如果是真的,那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过去的感情还是别的什么目的?
让他行动起来的,不是“拯救世界”之类的美好愿望,而仅仅是追究这些在他人看来无关紧要的答案。对于席森神父自己而言,这些问题的答案反而是最重要的,因为,末日必然到来,末日真理必然呈现,所有的事物和意义都将在末日中消亡,倘若有什么在这个大前提下,自己最想做的事情,那大概就是这些微不足道,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圆形和矩形构成的高塔下聚集着的人们,就像是聚会一样热闹,相比起其它原住民在其它建筑中的活动分布,很容易就让人觉得他们是在等待某些事情发生。但是,至今为止并没有一个明显的先兆,证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高塔以外的范围中,氛围虽然有些萧条,都显得日常化和正常化,就像是这样的社会活动氛围会一直持续到许多年以后,那是一种漫长的,不需要期待有太大变化的感觉。
许多不是黑巢成员的神秘专家都在和席森神父打招呼,而另一边新设立的安全卫士们,则对这一幕冷眼相望。席森神父十分谨慎地确认了这些人在nog中的职位,虽然并不是小瞧这些人,但的确从直觉上来说,并不存在像是走火那种程度的高层人员,也没有高川这类参与到众多转折*件的专业人士,换句话来说:虽然都背景都不错,但在其背景中,却又不那么出众,无法从更高更宽广的亦或者更与众不同的思维和视角来解答自己的问题。
眼前这几百号人物或许可以成为并肩作战的朋友,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不需要对他们有太高的期待。如此一来,自己仍旧是目前这条对抗素体生命的战线上的最强者——在席森神父看来,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自己可以帮助许多人,却没有谁能够帮助自己,如果自己不脱离这个战场,就必然要承担最重的职责,去面临最危险的境况,如果仅仅是过去的素体生命也就罢了,但是,一旦素体生命已经开始或完成了献祭仪式,就很难去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席森神父和所有的末日真理教信徒一样不害怕死亡,但是,他对末日真理的理解,既让他无法主动追逐死亡,也无法对死亡无动于衷。原因很简单,如果在末日降临之前死了,就无法亲自确认末日真理了。换句话来说,当末日必然降临,一切必然消亡的时候,自己也不得逃离,但却是最后一个消亡,这才是最理想的情况。
不过,要在浩荡而惨烈的末日中,做到如此精准的结果,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哪怕是曾经最高等级的魔纹使者,席森神父也愈发感受到自己后继乏力。哪怕在完成了义体化之后,仍旧遭遇了诡异莫测的情况,如果锥状体建筑群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更证明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
席森神父拒绝了众多神秘专家的寒暄,进入圆形和矩形的高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