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就连虚空都能吞噬的深红色在蠕动,原本无法分清上下左右的空间感顿时有了一个划分标准,在哥特少女的眼中,这片蠕动着的深红色是如此的清晰,确定,没有任何虚幻和不安定的感觉,那些本来看起来就应该是这样变幻不定的现象,在如此确凿而清晰的深红色面前也变得让人觉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仿佛深红色才是真实中的真实,连自我的存在在这个真实面前也变得飘忽不定。
这种通过观测就能感受到的真实和确凿充满了压迫心灵的力量,哥特少女只觉得整个人类集体潜意识里所出现的事物都变得僵硬,就连自己的思考和行动也不例外。这力量就像是针尖,像是硫酸,直接从自己的想法中爆发,在自己的思维中渗透,哪怕自己不愿意去思考,也不由自主地会这么想:这个东西恐怕就是这个变幻多端,难以理解的世界里,唯一真正永恒而真实的东西吧。
这种不由自主的想法无法甩掉,哪怕自身是观测的一方,但却并非由观测的一方决定自己能看到什么,能如何去理解自己看到的这个事物。它不是“被自己观测到了这个模样”,而是“自己被迫观测到了这个特定的模样”,哥特少女为此感到深深的恐惧。
无法动摇的真实感,不能拒绝的确定感,让这片深红色无论发生了什么变化,这种变化都不会让人产生“这是假的吧”之类的感叹。哥特少女只觉得,无论此时自己从这片深红色感受到了什么,那全都是真实的,确定的,哪怕感受到的是恶意和恐惧,也绝非是错觉。
没有理由,不需要原因,从任何角度去剖析自己,都无法掩盖的事实,正在扑面而来。并不是哥特少女觉得这就是“江”的时候,它就是“江”,觉得它是“真江”的时候,它就是真江,而是反过来,哥特少女认为自己的感受、猜测和确认,都是它强行塞入的,它让自己觉得它就是“江”,就是“真江”,就是这么一个样子。
这个让哥特少女知晓“这就是真江”的东西,下半身藏匿在奶油一样浓稠堆积的深红色中,也像是根本就不存在正常意义上的下半身,而上半身则是一个轮廓看似清秀美丽,却让人能够直接感受到恶意、疯狂和阴森的女性。本该可以形容为“如瀑布般滑顺的靓丽黑色长发”的头发给人一种每一根发丝都能看清楚的感觉,虽然要说美丽也可以,但却让哥特少女感到十分别扭,觉得应该还有一些更恰当的形容,而且,这些形容绝对不会是什么正面的描述——虽然这么觉得,却又无法找出贴切的词汇,这种感觉同样让哥特少女感到面前的东西实在恐怖,自己注视的时候所产生的情感,已经不是单纯用“可怕”能够描述的了。
而更加恐怖的则是在这美丽又恐怖的黑色长发掩盖下,稍显有些模糊不清的脸,同样是从轮廓上让人觉得应该是一个美人,却又无法找出清晰的细节去描述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半遮半掩中让人的背脊直冒凉气,就像是有一种本能在劝告自己,倘若自己较真去找寻这些细节,就会看到这朦胧的美丽背后,那充满了强烈反转性的恐怖一面,而这种反转所产生的刺激感,大概会让自己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吧——这般本能的感觉,让哥特少女的目光无法长时间停留在这张面孔上的任何一个位置。
然而,游移的目光很快就被另一个更加让人感到心脏骤停的东西吸引住。那就是在这张美丽而模糊的脸上,宛如镶嵌上去一般的眼睛。这是它的右眼,也只有这只右眼暴露在长长的刘海中,能够从屡屡发丝之间看到……不,哥特少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她现在觉得,自己是必然会注意到这只右眼的,因为这只右眼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强烈,而这种存在感是由*裸的恶意和深邃的邪恶所构成,那绝非是人类的眼睛,从人性出发所构成的所有恶意和邪恶,在这只右眼的注视下,都会瑟瑟发抖。
一旦和这只右眼对视,就觉得自己仿佛要堕入无底的深渊,那超越人性的恶意和邪恶就像是无数的手,抓着自己的灵魂向无止尽的深处拽落。
哥特少女越是看它,就越是觉得它不是人类,除了上半身之外,没有半点人类的元素,可是,偏偏它的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或许就是那片深红色,亦或者只是隐藏在深红色之中,却也让人不由得想:倘若它站起来的话,下半身会不会也是人形。
明明不是人类,却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呈现出人形的轮廓,明明已经有了人形的轮廓,却又让人十分肯定它绝非是人类,矛盾的感觉在这个东西身上得到统一——正因如此,哥特少女才愈发觉得,这是多么恐怖的一种东西。
哥特少女也只能用“东西”去称呼它。
这个东西,就是“真江”。它是什么,并不由看到它的人决定,而是由它自己决定。哥特少女觉得,这个强烈的认知被硬生生塞进了自己的脑袋里。
另一方面,哥特少女仍旧可以回忆起自己曾经在高川身边出现过的每一个“江”。其中的真江和眼前的真江有着天壤之别,但却又不会让人怀疑眼前的真江是假货。因为在记忆中的真江之所以是真江的特点,都在眼前的这个东西身上存在,之所以产生天壤之别的感觉,哥特少女觉得大概是因为,眼前的东西将那些构成真江的特点以极端的方式放大了。这是一种从本质上产生的膨胀感和扭曲感,让哥特少女感到晕眩。
它是真江,是真实存在的,亦或者说,它就是自己所看到的这副样子,无论自己在看到它的时候感受到了什么,所感受到的一切也是真实不虚的,包括那深深的恶意和邪恶。
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真江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东西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毋宁说,在产生那深沉的恐惧时,没有任何人可以在第一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倘若真的可以思考,那反而让人觉得,思考者从本质上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自我保护是最先被引发的本能反应,紧接着就是极为强烈的,几乎要吞没思维能力的逃离此处的情绪。
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和这样的东西战斗,哪怕僵持下去,到头来也只会失败。亦或者说,哥特少女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在面对这个东西时,自己将会败亡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无法通过概率去解释,硬是要说什么“可能性”也只是徒费口舌,事实绝对会以一种让自己极不愿意看到的,却又极度客观真实的方向发展。
被撕裂的黑球霎时间就崩解回原来的黑水形态,并非是哥特少女无法维持这个防御形态,而更让她自己觉得,是黑球无法承受这种压力,才不得不回归黑水形态,利用流质的特性释放自身所承受的压力。说到底,黑球的崩溃,黑水的重构,更像是一种被迫的变化。
浩浩荡荡的黑水朝名为“真江”的怪物卷去,而对方没有任何动静,任凭自己被淹没在黑色流质的最深处,然而,哥特少女在下一瞬间,就看到了这浓郁的黑色也无法掩盖的红色,原本的深红色在流水一样的黑色中变得更加深沉。
然后,哥特少女敏锐感觉到了,黑水缺少了一大块——本来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随着下潜深度不断增加而迅速增大的黑水,只在这一瞬间,就缺少了增长部分的五分之一。失去的那部分不知道该说是被分解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总而言之就是没有了。
哥特少女已经开始上浮,哪怕黑水竭尽全力地挡在她和真江之间,也无法给她带来些许安全感。她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声音,但那都不是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能够听到的声音,也绝非是人类的声音。许许多多古怪的形象伴随着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浮现,无论她如何遏制自己去想象,都无法阻止这些形象宛如自己想到的那般浮现在意识中。每当她想起这些形象,这些形象就会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她无法做到“认为这些全都是幻觉”之类的事情,一种神秘的力量阻止她去这么认为。
当她无法认为这全都是幻觉的时候,那些可怕又古怪的形象跃出了她的想象,变成了真正的怪物来到她所置身的虚空中。尽管巨量的黑水涌动着,在第一时间就将这些变得真实起来的怪物淹没,却无法阻止这些怪物源源不绝地借由哥特少女的想象力凝聚形态。
哥特少女还听到了隐约的歌声,像是从那更深的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像是从自己的四面八方,像是从黑水之中,从那黑色也无法遮掩的深红色之中,像是从自己的心灵中,从自己的想象中传来。可是,明明觉得那像是歌声,却实际无法分辨具体的旋律,也无法知晓内容,只是觉得那绝对不是人在唱歌。
隐藏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倘若不是眼前的真江,那又会是什么呢?可是,哥特少女仍旧不觉得,自己一直视为大敌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就是真江。像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像是有一些关键的部分被掩盖了,自己此时观测到的,仍旧是片面的东西。所以,必须逃跑,只有离开这个地方,才有机会去思考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才导致如今所观测到的“真江”。
哥特少女拼命上浮,虽然不知道这个行为是否可以甩掉这个真江怪物,但是,若有什么逃离的方向,那就只有上浮了。离开人类集体潜意识,回到物质态的世界里,如果真江也会跟出来,想必也不会比眼下的战斗环境更差。毋宁说,正因为这里是人类集体潜意识,所以才不觉得自己有战胜对方的机会。
黑水席卷了一路上出现的怪物和现象,真江怪物也被淹没在黑水中,然而,黑水的消耗也十分惊人,尽管在哥特少女的观测中,黑水的体量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缩减,但感觉上却能清晰感受到那深红色所在的位置,黑水全被抹消一空,而这还并非是这个怪物主动性的攻击,只是它存在于那里时自然而然就会发生的状况。
与其说,真江怪物是反应迟缓,亦或者手下留情,才没有更多的动作,不如说,哥特少女觉得它就像是在不认真的游戏,游刃有余的感觉,就像是此时的任何挣扎,都无法改变它早已经决定的必然性。它没有任何更多的行动,并没有让哥特少女觉得轻松,她没有找到任何能够扭转现状的机会。
明明在下潜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难以分辨下潜速度的快慢,所以,绝对不能说是“慢”,但这个深红色的真江怪物出现的时候,那些能够清晰划分事物的标准也像是突然就出现了,时间和快慢自然也就出现了,并且,所有自己能够感受到的性质,都在朝“让人感到困扰和恐惧”的方向发展,但又不能将之归结为错觉,那让人措手不及,难以抗拒的势态,一旦感觉到了,就绝对会向最糟糕的一面迅速滑落。
从这个角度来说,哥特少女反而觉得,自己之所以觉得“自己的速度太慢了”,正是因为自己觉得“速度太慢”是很糟糕的事情。反过来,倘若自己可以说服自己“慢不是一件坏事”,能够让自己的速度加快吗?自己给出的答案却又不尽然,朦朦胧胧,无法确信。
这种无法控制的崩坏感,每时每刻都在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