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乐丝的出现,让义体高川的许多疑问得到解答,尽管他知道,这些答案仅仅是基于桃乐丝个人的判断,不过,桃乐丝所在的位置,让她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所以,义体高川十分重视这些答案,想着,一定比自己的判断更加贴近真相吧。并非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得到解答,由“高川”、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联合制定出来的“计划”无比复杂,基于“病毒”的特性,桃乐丝的表现,已经足以让义体高川得到一个结论——这个“计划”是被拆分后,单独拿出一部分,就不可能推断出真相,甚至于会被误导,而超级系色也好,超级桃乐丝也好,“高川”也好,其实并不知晓其他人所负责的部分,至少,不可能知晓全部,仅仅是基于无比的默契,使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与对方接洽,然后,这些基于默契而接洽的计划产生连他们自己也不知晓的化学反应,只能通过感觉来判断,这种化学反应利大于弊。
是的,从一开始,“高川”也好,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也好,根本就没有几次深刻的接触*流,而是在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以及对方计划的存在之后,即时对自己的计划做出力所能及的更改,而这种更改,往往会趋向于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因为,所有人的对手,是“病毒”不可知,不可测,更基于所有故事源头的核心,相当于一个本能的编剧,而每个人所扮演的,仅仅是剧本中的角色而已。
形象地说,“计划”的真实形态,虽然有一个最终目的,但很可能并没有一个具体的纲领,其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迫使“病毒”所操控的剧本变得越来越复杂,复杂到宛如脱缰的野马。连身为编剧的“病毒”,尝试撰写“剧本”的病院等等,所有试图控制局面的存在都无法把握剧情的走向。
没错,一定就是这样。义体高川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所谓的“计划”,就如同变形虫一样,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只是为了让本就超出常人想象的发展,没有止尽地脱轨,直到没有谁可以完全掌控局面,没有人拥有必胜的因素。在一场游戏中。当自己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的时候。那么。让所有参与者的成功率都低于百分之五十,哪怕是让自己的成功率也因此下降到千分之一也无所谓。如果自己无法成为胜利者,那么,就让真正的胜利者无法出现。除非——
参与者在意识到无胜利者的情况下,为了追求胜利,而不得不重新进行博弈。
大概,这是最绝望的境地中,所能做出的拼命一搏吧。
身为“计划”的执行者,“超级高川计划”的过渡产物,义体高川对于“计划”本身经过无数次的推断,然而,即便拥有脑硬体的计算力。却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这已经让他对“计划”的真相有所怀疑,“计划”的最终目的是可信的,但是,“计划”本身是混沌的。这种混沌,违反“计划性”的特点。已经无法用“走一步算一步”来形容了,不过,如果“计划”的运作,本就是基于“不利己”原则,试图搅混水的话,那么 一切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超级高川计划只不过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它的意义大概并不在于制造一个超级强大的高川,而在于,实施这个计划的过程中,可以制造出更多更复杂的状况。
复杂,不断复杂,复杂到连“计划”的最初制定者以及未来的执行者都无法解析,复杂到连整个事件连锁的核心,都无法进行有效处理。复杂到深陷这场游戏中的每个参与者、游戏规划者、主持者、幕后,统统都要死光脑细胞也无法看清局面,也无法抽身离开。复杂到要不就没有胜利者,要不就在博弈中主动退让。
这样的想法,虽然看似疯狂,但是,当义体高川聆听着桃乐丝的解释时,却陡然确定了这种想法的存在和可能性。桃乐丝的态度是神秘的,其对“高川”和“江”的解说,也仿佛暗藏了许多深意,可是,义体高川从自己的判断角度去看待这种神秘和深意,便不由得想到——
也许,这种神秘和深意并不是故意为之,仅仅是因为,桃乐丝自己也无法把握吧。
事已至此,从桃乐丝的举动和态度来看,“计划”本身,大概已经到了一个无力推动,无力纠正的阶段,所以,“了解整个计划”本身就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义体高川原本觉得在意的东西,就变得不是那么有价值了。因为,当计划就是为了“无法遏制地脱轨”时,计划本身,乃至于分支之一的超级高川计划本身,其实是不占据核心意义的,其成功与否,并不在于设计者和执行者做了什么,忽略了什么,着重了什么,而仅仅在于,敌对者打算怎么做,做了什么,当双方所做的,所计划做的,碰撞在一起时,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引导怎样的事情走向——在导致最终结果的因素中,运气其实占据了最大比例。
“高川”、系色和桃乐丝,不过是在制造一个谁都无法依靠技术,而只能依靠运气的赌博而已。从这个角度来说,少年高川的计划,反而更符合常识中的“计划”,虽然他的运气,从外人看来,也有运气的成份,但对他自身来说,所有的判断和行为,却并非“运气决定一切”。
义体高川在这一天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所看到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看似有计划性的自己等人,却是为了让计划脱轨,“让运气决定一切”。而看似将一切赌在运气上的少年高川,有可能是步步为营地,切断任何运气性,试图让计划百分之百走向自己预定的方向。
即便如此,仍旧无法确定,哪一方做得更好,更有成功的可能,不过,从性格来说。义体高川觉得自己反而更倾向于少年高川那一边了。与这个自己判断出来的“真相”相比,“病毒”的诡计,和少年高川的“真相”,反而没有给自己带来心灵的震撼。在“病毒”和“江”的关系上,桃乐丝的解说和自己的判断,大部分是相似的。她所述说的少年高川的存在真相,应该也不是唯一且最终的真相,而仅仅是她个人的判断和猜测而已。
对于富有理性,拥有自己的判断力的义体高川来说,参考价值并没有他最初预想的那么大。他本以为。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意外状况。所有的反常事态,都会得到一个完整而合理的解释。然而,事实证明,根本就没有一个绝对真相。至少,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本身,并没有掌握这个绝对唯一的真相。
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桃乐丝所带来的假设,也并非完全没有价值。在原生大脑和脑硬体联动运转,迅速对当下的情况做出延伸性判断时,义体高川也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细细咀嚼桃乐丝的话。脑硬体和义体的联动,足以让他的心里所想的事情,完全不会流露于表面。
失望归失望,但是,桃乐丝和系色。乃至于过去的“高川”,并没有做错什么,反而,也许是自己对他们的期待太高了吧。义体高川如此想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少年高川表现得如此强大,因为,对方从来都不会寄望其他人可以做得比自己更好,即便将期待寄托在他人身上,也是基于自己对整个行动的推动上。
在少年高川的眼中,“江”是有能力结束一切的存在,他将希望寄托在“江”身上,但是,他应该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在没有自己行动的情况下,“江”会毫无理由地去达成这个希望吧。他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了寄托在“江”身上的希望是否可以实现,相信只有自己行动起来,才能推动情况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更相信,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即便他知道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的存在,也绝对不会认为,她们可以做得比自己更好吧。
不期待其他人可以做得比自己更好,认可自己的独一无二,所以,面对最绝望的环境,最强大的敌人时,想要取得胜利的话,自己就必须做到最好。这种觉悟的过程中,便培养出了一个强大的自己。
“真是的,强大的原因,就是这样吗?”义体高川在心中苦笑着,然后,回归交谈的话题,对桃乐丝说:“对病毒而言,高川既是毒药,又是促长剂?”
“是的,截然相反的性质出现在同一个体上,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桃乐丝说:“这是符合理性思考的答案,我愿意相信这个答案。所以,另一个阿川的出现,是一个复杂却又必然的事情。不过,从你现在的表现来看,倒是推翻了我的另一个假设。”
“那是什么?”义体高川不由得问到。
“我之前假设,另一个阿川的出现,是病毒刻意作用下的,阿川的感性分离,因为,脑硬体会让阿川长时间处于高度理性的状态下,但感性却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仅仅是被压制而已。被压制的感性会淤积起来,完全可以通过某些方法,从阿川身上进行分离。因为高度理性的阿川有很大可能会主动拒绝感性,所以,分离感性反而会变得更加容易一些。但是,阿川你如今的状态,却明显处于感性和理性的平衡。”
“即便在高度理性的情况下,我仍旧可以感受到自身感性的波动,并且,从来都不觉得放弃感性是多好的事情。”义体高川笑了笑,说:“我渴求感性,承认感性,这样强烈的需求,大概是根植于高川意志中的吧。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高川才会不厌其烦地挣扎。我觉得,这样挺好。”
桃乐丝耸耸肩,没有否认,紧接着说到:“虽然,这是高川感性分离的可能性被降低了。”
“不,另一个我,的确是感性分离。”义体高川打断了桃乐丝话,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和他见过面,交谈过,我们之间,存在强烈的共鸣。我绝对不会看错的,另一个我是完全被感性驱动的存在。我觉得,那很有可能是残存人格和感性分离同时在病毒作用下产生化学反应的结果。我的确有过一段高度理性化的时期,淤积起来的感性,在江的调整下,有可能出现过溢。虽然我如今变得平衡,但是,不能否认,另一个我的存在,其实是我在高度理性化的时期。过溢出来的感性结晶。”
“唔……原来阿川你是这么想的吗?”桃乐丝露出一丝笑容。却说:“不过。我却拥有另一个更靠谱的结论。”
义体高川讶然地看着她,只听她说到:“另一个阿川,并非是过溢感性和人格残片的结果,感性过溢有可能存在。人格残片却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阿川的人格,每一次死亡,就是彻底的死亡,病毒的力量……算了,即便有可能,但是,我更倾向于,另一个阿川,其实并非是独立的感性人格。而是阿川你的矛盾思维被病毒具现化了。也就是说,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其实另一个阿川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曾经有意识无意识想过的,甚至是你所希冀的。妄想的,渴求的。他是你的梦,你的犹豫,你对另一种命运轨道的想象,和绝望时的期待。他很强大,因为,他其实就是你理想中的自己。理想的自己,并不一定是完美的自己,但是,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必然是你期待却很难实现,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拥有的,他所做的,是你曾经想过,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放弃的事情。脑硬体虽然没有将阿川你变成终极理智的形态,但是,它同样是成功的,因为,阿川你并没有成为那个理想的自己,因为,那个理想的自己,其实就是病毒所希望的阿川。”
义体高川的内心被这一番话触动了,虽然桃乐丝的推断并不代表正确,但是,他回想着关于少年高川的记忆,却察觉自己对他的理解和认可,的确是源于灵魂中的某种触动。不可反驳的是,无论如何反对少年高川的想法和做法,无论找到了多少理性的依据,试图去证明对方的错误,但是,这些想法和行动,真的完全是出于理智吗?至少,义体高川不能否认,在自己的眼中,少年高川是耀眼的,当他离开这具身体时,心中或多或少,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就好似遮挡在自己前方的身影已经消失,而自己得到了自由。
真是可笑,自己才是这个时代的“高川”呀,对方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瞑目的幽灵而已。义体高川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希望,真相如桃乐丝所言,少年的高川,是源于自己无法释放的,理想的自己,即便,这样的自己,就是“病毒”所需求的。那么灿烂的灵魂,真的是自己的另一面的话,那真正是值得自己感到自豪的吧。
义体高川的内心翻涌着,突然大笑起来,从未有过的心情,在脑海中激荡着,从未有过如此肆无忌惮的笑声,在实验室中回荡着。就连桃乐丝也浮现疑惑的表情,她觉得自己所说的事情,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却不明白,为什么会让义体高川如此高兴。严格来说,少年高川的出现,是极为严肃的情况,根本就不在自己和系色的预计中。两人曾经为少年高川的死去而感到惋惜和痛苦,但是,随后的判断和理解,却让她们觉得庆幸,认为这可能是一个好事。少年高川的死亡是得到确认的,再次复苏根本就是难以理解的异常,当和“病毒”扯上关系时,其中的阴谋性被无止尽地放大了,却也让她们得出了“病毒在培育高川”的结论。
显然,“病毒”想要的高川,和她们想要的高川,是截然不同的。“高川”杀死“病毒”的可能性,被这样的行为证明,却也因此提高了难度。少年高川的出现,就如同如鲠在喉,尽管在理论上,能够杀死高川的只有高川,但是,少年高川太强了。系色和桃乐丝不得不承认,少年高川是她们所见过的高川中,最强的一个,这种强并非单指他在末日幻境中所体现出来的能力,更在于一种综合了意志、心性、智慧和幕后力量的强。针对这种强大,就只有依靠陷阱,将导致他强大的因素一一剥离,将其弱化之后。才有机会,让少年高川变回他本该的样子。
脑硬体的存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的融合,最终完成的超级高川,其存在意义不在于他有多强,而在于他可能就是可以杀死病毒的“血清”。而近江陷阱的存在,则是为了短时间内剥离“病毒”的力量,让义体高川拥有机会和少年高川重新成为一体。
如果少年高川和义体高川,真的只是现实和理想的区别,是念头和想法的矛盾。那么。这种统合的可能性将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因为。两者合二为一,才是一个真正的“高川”。
然而,义体高川表现出来的喜悦,却并非是这样的原因。桃乐丝虽然惊讶。但她看得十分清楚,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而放声大笑。笑声中的解脱,也并非是长期被少年高川的出现而被压抑的情绪,他真的是很开心。
“真好啊。”义体高川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对女孩一样的桃乐丝说:“原来他是我的理想吗?原来,如果没有脑硬体,我就会成为那个家伙吗?不是人格的分裂,而仅仅是,我内心深处的期望。太好了。真的,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地执行我的任务了。如果,他就是我的理想,那么。我所不能做的事情,他都会去做,去尝试吧?”
“阿川,你——”桃乐丝脸上吃惊的表情更加明显了,她似乎读懂了,义体高川这一番话的意思。
“总是以概率采取行动,一点都不开心。”义体高川说:“虽然那是任务,是责任,但是,仍旧一点都不开心。很痛苦,很拘束,就好似背负着枷锁,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曾经觉得,自己一辈子就会这么过了吧,因为,现实是很绝望的,要对抗绝望的现实,就必须抑制自己的任性。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做得其实挺不错,你说呢?桃乐丝。”
桃乐丝想要说些什么,就被义体高川打断了,他轻松地说:“别担心,桃乐丝,我其实一点都不介意背负这身枷锁,我是自愿的,因为,我是高川呀。只是,虽然我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在没有一点热度的现实中燃烧,但是,真的一个没有理想,没有对奇迹的期盼,没有一次放纵的人生,真的是太凄惨了。过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就是:理想中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会做怎样的事情?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因为,我早就知道了,自己绝对不会成为理想中的自己,因为,我无法想象,放纵的自己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不是*裸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的诞生,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有明确的使命,以及完成这个使命的步骤。所以,接受了这个事实的我,是无比现实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步步为营,去寻找最大的成功几率。”
义体高川顿了顿,有一次笑出生来:“所以,能够以这么直观的方式,看到理想中的自己,对我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呀。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可以拥有这样的幸运呢?自己所梦想的,理智阻止自己去做的,全都由另一个自己展现出来。”随后,他重重地说到:“桃乐丝,那个高川,是我理想中的自己!我的对手,就是这样的存在,对吗?”
桃乐丝皱起眉头,用力点点头,说:“阿川,不要害怕,不要抗拒,我们一定会赢的。”
义体高川笑着摸了摸桃乐丝的脑袋,说:“桃乐丝,我一点都不害怕,也不抗拒,既然已经有了一个理想中的自己,去做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那么,我去完成自己必须执行的任务,就没有任何遗憾了。正如你所说,我们会胜利的。”他一把抱起桃乐丝,将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大步地,决绝地朝实验室外走去:“对手是我理想中的自己,而不是另一个高川,真是太好了。理想和现实,哪一个才能抵达人生的尽头呢?在尽头处,又会是什么呢?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计划,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从来都没有感到如此充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