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门的时候,八景和咲夜的脸上还残留着气馁、不满和忍耐,她们说过想要和我一起行动,这是极为认真的想法。尤其在见识到昨天晚上的异常后,那种千钧一发的感觉,对普通人来说是极大的刺激,尤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惊险时,事后不想再被卷入其中,反而才是正常的想法吧。但是,不仅仅是大心脏的八景,就连最直接的受害者咲夜本人,也没有再听闻“神秘”再度于校园出现后,有半点退缩的想法。我觉得,这并非她们对事情的严重性认知不足。
我并没有对她们提起,学生会对厕所怪谈的判断,因为,虽然学生会长和副会长的能力都超出普通学生水准,可是在面对前所未见的事故时,并没有足够的经验、情报和专业人手去对现况进行足够的认知和判断。这一点,即便换做是学生会背后的社会团体也是一样的,那份资料中的数据,已经足以让我大概估计他们所接触的深度。厕所怪谈的异常在他们的观测中消失了,没有任何情报,以确定其前因后果,他们随后采取的计划,完全是按照“正常状况”来布置的,如果有某一个侵入者提出意见,结果一定不会是这样。
之前我曾经猜测,有侵入者已经进入这个城市,并和那些人接触,试图扩大怪异和神秘在这个城市,然后以这个城市为基础,将影响力扩大到世界范围,不过,从那份资料中的调动来看,感觉不到侵入者的活跃特征。要不是侵入者还在潜伏阶段,要不就是对方根本就没有来到这个城市。
无论原因为何,学生会也好,社会团体也好,他们面对厕所怪谈的一系列变化所采取的措施,太业余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对怪异程度和危险程度认知不足。他们之中当然有人是危机处理方面的人才,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承平已久,所有危机处理机制的构成核心。都是建立于“常识”之中的。并非说,用常识去判断“神秘”带来的危机不合适,但是,绝对不足够。
学生会也好,社会团体也好,所采取的那些行动都太保守了。他们或许也曾经进入过具体地点,调查异常消失的原因,去甄别异常的真面目,可是,在以自己的常识判断异常的确已经消失之后。所做的那些事情,简直就像是守株待兔一样。他们想要异常再次出现,并以自己的常规想法,小心谨慎地去做一些,自己认为有可能会刺激异常的事情。
可是。这不都是在确认“异常消失,异常龟缩起来了”这样的念头之后,才会采取的行动吗?
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异常没有消失,也没有龟缩起来,出现了的“神秘”,是不会消失的,只会从“观测中”膨胀到“观测外”。用肉眼和仪器都找不到异常存在的理由。之前那些明显的负面影响也好似已经消失了,所以得出了“异常已经转移、退缩或消失”的结论。真是太甜了,太天真了,它们之间,并非是证据和结论的关系呀!
肉眼和仪器都找不到,并不代表它不在那里。负面影响从收集到的数据中呈现下滑的趋势,也没有在收到受害人的信息,并不代表危险不在那里。一般人的眼睛和正常的科技设备,能够确认到的信息,相对于“神秘”来说。是十分狭隘的,依赖两者所做出的判断,也多数会产生可怕的偏差。所以,对神秘专家来说,自己的五官和外在的设备,都只是参考辅助,真正让他们认清情况的,是“感觉”,而并非“理性”。
一般人会觉得,只要有足够的理智,和足够的信息数据,就能看清真相,在某种角度来说,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可是,这里有一个弱点——
人可以变得如同机器一样理智,但是,该如何才能确定,自己“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数据”以及“面对一个不可认知本质的神秘,该如何去收集足够的信息数据”?
所谓的“神秘事件”都有这么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信息不足以让人看清真相和本质”,若非如此,它就并非是“神秘事件”了。如果能够通过观察细节,查找证据,推断出事故和危险的前因后果,那么,这应该是一个侦探推理故事。无法找到决定性的细节和证据,无法彻底确认危险的前因后果,这才是神秘故事的本质。
无论自己在神秘事件现场,根据自己找到的线索,推想到了什么,只根据这种推想去采取理智的,所谓最佳效率和最佳安全性的行动的话,一定会死。因为,那些找到的线索,不是片面,就是假象。
所以,不要将自己观测到的东西,当作第一优选对象,必须集中精神,以“不小心就会死”的紧迫感压榨自己的潜力,让自己的本能意识激化,放大,化作一种雷达般的感受性,去感应自身和环境的变化。
面对“神秘”,根本就没有绝对意义上的“最优选项”,相对的,只要能够活下来,就是“最优”的体现。无论要解决怎样的神秘,保证生存都是第一要务,在那之上,也只能见招拆招地处理危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多少个普通人聚集在一起,生存率都会低到一个可怕的低谷,因为,普通人在可以观测的证据和自己的本能感觉之间,百分之九十九会选择前者,而且,就算会选择后者,普通人的“直觉”有多强,多准确,也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一个可以处理神秘事件的人,并不是因为他受到了多好的教育,具备多全面的素质,而是因为,无论是运气还是什么,他曾经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在神秘事件中存活下来。“神秘”就是一个筛子,会将能活下来和无法活下来的人筛掉。而所有针对“神秘”的训练,也都是无用的,毕竟,“神秘”本来就有“不可知”的意义在内,在这个“不可知”的前提下,又谈何“针对性”呢?
学生会也好。社会团体也好,无论派出多少人手去探寻厕所怪谈的秘密,都不过是打着“人多力量大”的主意罢了。可是,这么做只是让更多的普通人死去。直到第一个幸存者出现,然后,继续在往后的经历中,证明自己的确不止有一次运气。这种投入是可行的,但是,谁也不清楚消耗的底线在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堆出一个神秘专家?一两次肯定是不行的,五六次可以吗?十多次可以吗?几十次,上百次又如何?根本就不能确定,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概率问题。
更何况。异常产生之处就在学校之中,涉及到全校师生的安全问题。
因为异常消失,就暂停行动,采取侧面的应对方式,例如拆除厕所。也是错误的判断。因为,他们的行为和采取的方法,对“异常”没有任何干涉性。当他们因为“观测”不到,而保守等待,侧面试探的时候,异常已经变得更加庞大,更加可怕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这个神秘专家一个人尽快深入其中,彻底解决掉这个危机。可是,因为学生会和社会团体的行动,亦或者,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我参与这一次“神秘事件”的时间太晚了。现在行动起来,也仅仅比“拆除厕所”早一个晚上而已。而根据学生会的资料,他们已经对异常的“消失”观望了一段时间,期间有过试探,但都不得要领。这种时候。更加不可能让普通人参与进来,无论是八景、咲夜,还是其他学生,一旦他们被卷进来,以我现在的能力,失败的几率太高了,而失败的后果也是可想而知。
也许他们会因为运气好逃过一劫,但是,不能幸免的几率反而更大。我不喜欢赌博,也在尽量避免这种无意义的赌博。
无论这个世界的形成是出于怎样的机理,无论它和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有怎样的关系,它们的本质都是相同的——危险,极度的危险,藏匿在日常中,不被普通人注意到的末日,好似阴影一样逼近,当你注意到它的时候,就只能被动接受死亡的考验了,而且,还是幸存几率极低的那种考验。
所以,我一个人就足够了。由我一个人接受这样的考验,“高川”的特殊性,经验和这个刚刚完成调整的身体,能够让我有活下去,然后战胜它的信心,这个信心,比在同样的危险中保护他人的信心更加充沛。
精神、意志、身体、潜力、已经经受住考验的技术和经验,在经历了非常识的冒险后,在死亡中一点点榨干自己,却觉得自己还有可能性的信心——我很强,比过去的我强多了,就算和早起的杀人鬼高川相比,就算和同时期的如今身在伦敦的另一个“高川”相比,现在的我也觉得自己有胜算。
业余者的协助,就算是出于好心,也只会打乱我的阵脚。
“夜鸦夸克……我觉得你今晚就可以出来活动一下了。”我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对自己印在墙壁上的阴影说着——也不清楚走在旁边的八景和咲夜是否注意到,那个巨大而森然的轮廓,已经并非人形。我能嗅到异常的味道,尽管它并不总是活跃的,就像是火星一样,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但是,频率和浓度,都已经开始上升。这种时候,我重新获得的神秘力量,自然也会活跃起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应该说,来得正是时候!
“今晚很沉默呢,阿川。”一直和咲夜聊天的八景转过头来看我,“紧张吗?今天晚上。”
“不,应该说,很兴奋。”我这么回答到,毫不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虽然这么说很抱歉,异常的出现,会给周遭带来巨大的伤害,我也觉得异常永远不出现是最好的。但是,当它出现的时候,我却觉得自己好似活过来了一般……不,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恰当,我平时当然也是好好生活着的,也没什么不满,只是,出现异常的时候,和没有异常的时候,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不要道歉,阿川。我明白的。因为日常很平和,而平和则意味着没有意外,无法产生改变,有时会让人心生倦怠。”八景微微笑了一下。“虽然你的表现让我惊讶,和平时的你有很大的区别,我以为你是更喜欢安逸日子的男人,但是,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种异常,可不是随便就可以遇到,而且,也正是我们所面对的事实吧。只有这样的你,才能保护好我们。所以。放手去做吧,阿川,我们的生命,就用你在妄想体验中所学会的东西来保护。”
“妄想体验……?”我有些吃惊于八景口中说出的这个词语,可是。反过来想想,却是理所当然的,从她们的角度和身处这个世界的立场来看,我过去的遭遇,不正是“妄想”吗?我认为真实的体验,也不过是一种从“妄想”中得到的体验。
左江的“妄想体验”,也是同样一回事吗?她自身的真实性。以及她形成的缘由,也同样并非“常识”可以估量的。我无法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就如同我无法理解其它“江”一样。不过,我现在的情况,竟然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和她的力量十分相似。这个认知让我感到,即便不以更切实的形态存在我身边,左江也从未离开过。
是啊,虽然“江”的力量十分模糊,也无法随意调动。但是,给予我力量的,可不仅仅是“江”。
我需要肩负起的责任,站在我背后的所爱之人,可是应该连具体化的真江她们也一并算上的。所谓的“守护”和“拯救”就是这样的东西,一旦有可以感受到具体对象的存在,那就会从身体、意志和灵魂中涌现出无尽的力量。
如果我可以飞翔,那么,她们就是我的翅膀。
“嗯!”我对身旁的八景和咲夜说:“交给我吧。”
“这样的阿川,真是令人安心呀。”咲夜纯真地回应到,“不过,我们也不想坐享其成,应该有什么任务可以分配给我们吧?因为,我们不都是耳语者的成员吗?既然是一个团队,那就应该分司其职。”
“说得好,咲夜。你已经很有自觉性了,平时还真是看不出来。”八景赞扬到,咲夜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
“任务吗?也对,我们是一支队伍,是这个城市中第一支针对神秘而诞生的团队。”不可思议,现在跟她们谈起这种危险的事情,我的心情,仍旧是很平静的,而这并非是放弃她们的平静,而是一种更加有力的,仿佛可以克服所有困难,一起走到世界尽头的默认。是因为,虽然是新的世界,但是,在过去和她们相处的时光,积累到了现在,终于发生了发酵吗?我可以毫无顾虑地,将自己的后背,交托给她们,然后,毫无遗憾地,冲在最前方。
“监控学生会。”我说到:“这就是你们的任务。这是在获得可以正面和神秘对抗的力量之前,也可以做到的东西。我在学生会里已经布置了监控网络,骇入了学生会的计算机服务器终端,所有可以得到的信息,都会汇聚到我房间里的电脑中。虽然得到的数据很复杂,还需要人工进行整理,但是,对你们来说,是可以做到的。”
“布置了……监控网络?”八景有些吃惊,“在学生会里?怎么做到的?”
对于八景的吃惊表情,咲夜有些惊讶,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并不像八景这种优等生那般对学生会有更深入的了解。对咲夜来说,学生会就是一个汇聚了全校优等生的,“很能干”的组织而已吧。
“自己编程,找一些零件进行改装……虽然听起来很厉害,但是,实际上所需要的元件,都是低成本的,在普通的电子产品中都有卖。”我说:“那些知识,是在末日幻境里学的,虽然在你们看来,不过是妄想,但是,真的可以用上呢。所以我才不觉得,那些过去,都只是一些脑海中虚拟出来的虚假东西——因为,在一个人的精神中,不是真实存在的知识,就算学习了,也不可能利用的吧?”
“怎,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八景的愕然更深刻了,“在妄想中学习知识……你确定平日里没看过这方面的书籍?而且,布置笼罩整个学生会总部的监控网络,这样的水平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吧?你花了多长时间才学会这些……不,如果只是‘思考’的话,你在妄想中的时间感和学习速度,与在正常情况下的时间感和学习速度,的确会产生差异,但是,妄想出来的知识竟然可以在实际中运用,这一点真是太异常了。”
“本来我就说过了,我的情况很异常。”我说着,也思考着,不过,撇开八景的认知中错误的地方不提,我在末日幻境里,进入网络球深造的时间,也的确只有短短的几个月而已。在末日幻境的当时,对在那段时间学习过的东西,还是感觉很生疏,因为时间太赶,所以有一种看过的东西转眼就忘的感觉,不,当时应该是忘记了。只是,现在却能清晰地回想起来,细节之处也分毫不差,弄得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曾经主动学习过那些知识了。
这种情况当然是不正常的,可是,我由此联想到的,也就只剩下安德医生主导的“人类补完计划”而已——通过进入纯意识态的世界,进行精神上的锻练,再反馈到身体上,引导身体的强化,最终完成精神和*两个层面的“补完”吗?
从末日幻境的底层构造来看,通过潜意识的急速而模糊的交流,连通他人的精神意识,获取自己不足的部分,也是在理论上可以做到的。
那么,我现在,看似异化,但实际是在被“补完”吗?亦或者,在异化的同时,恰好走了一段“补完”的道路?
……完全无法判断,和以前一样,可以做出各式各样的猜想,但是,没有一个是可以完全确定的。这种情况,就像是自己站在软乎乎的,不断变动的云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也不知道会飘到什么地方。无法掌控的压抑,让心脏好似总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普通人大概是无法长时间忍耐这种感觉的吧?但是——
我是不同的。
我很强,而这就是自己强大的证明。
“不理解也没关系,因为就连我也无法理解。我所能做出的,就只是一边猜想,一边前进而已。”我用力抱了一下八景的肩膀,又摸了摸咲夜的脑袋,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面对无法明白的状况,我们所能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也就只有一样而已——接受它,踏踏实实地走下去,仅此而已。”
“嗯,的确是这样呢。”咲夜说,不过,看着她轻柔的笑容,我觉得她大概是无法真正理解的,因为,她的认知受到了限制。不过,没有关系。她不需要承担太沉重的东西,因为,有我在前方为她开辟道路。
“真是很像热血剧本的说法啊。”八景感叹了一声,“可是没有办法,就只能这样了。”
是的,就只能这样,这就是现实,既残酷又无解,无法接受的话,就会陷入自我崩溃。不过,没有关系,八景也不需要去承担这些,她虽然会比其他人想得更多,但只要我在前方为她劈开一条道路,她就一定会跟上来。只要我始终领先于她,她就不必为如何前进而烦恼。
走在前方,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嚣张也好,沉默也好,都要先她们一步顶住压力。我,高川,就是为此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