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精神侵蚀对我的损伤极大,让我几疑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自己竟然没有直接变成白痴。若是过去的我定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吧。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只要一思考就心有余悸,就好似有丝线缠绕在脑仁上用力地扯动。身体的神经信号已经错乱,强行理顺后也有一种僵硬感,仿佛这手这脚都变成了陌生人的手脚,我想让它怎么动,它虽然也会动起来,却显得十分生硬。我迈出右脚,左脚没来得及跟上,就不由得踉跄一下,想要保持平衡,却总是慢了一步,好几次都摔倒在地上。我的眼角生涩,眼球就好似泡在水里,隔着这层水看去,只见天地都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我的耳朵一直都在翁鸣,这些声音挤入脑中,让我感到头晕目眩。我的鼻子嗅不到任何气味,火辣辣的痛,我张开嘴巴,就觉得肠胃翻涌,粘粘糊糊的东西吐出来,却发现是一滩红黑掺杂的腥臭稠状物。我身上的全覆盖式铠甲已经龟裂,每走几步,就会有碎片落下,但又在四级魔纹的力量下迅速修补。风从来都没有如此沉重过,吹得我摇摇晃晃,又仿佛刀子一样要割进肌肤里。
我十分清楚,其实外界环境的恶劣一直都没有变化,而仅仅是此时的我伤势沉重,才产生了这般错觉。我仍旧觉得自己的意志坚强,但是,每一次让脑袋转动起来,去思考和判断的时候,那痛苦总是让人觉得晕厥比较好。
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会放空大脑,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吧,或许当一个白痴也会更加幸福。或许来自月神的打击,正是为了让人停止思考。然而,我不是普通人。不,应该说。我不能做一个普通人,无论多么痛苦,思考也是必需的,如果不去做出选择和判断,计划就无法推行,而之前所有的付出都将前功尽弃。
月神的攻击是如此可怕。要说人最害怕的事情,大概就是未知吧,但是。从行为上来说,或许就是无法思考吧,对于现代人来说的话,大概就是思考被禁锢,变成思想上的奴隶吧。从原始一步步走来,人类最为让自己骄傲的,便是比其他生命更加进步的思想,以及更加庞大的思考和学习能力。对大脑的应用和开发,被人类视为自己的独特之处,是相比起其他生物最有优势。以至于最终成长为“万物之灵”的根源。
针对精神,针对意志,针对思考的方向。乃至于针对“想”这一大脑行为,这种意识态力量的一步步深化,充满了神秘性而无法用现有的任何科学道理去解释,倘若有所解释,也无法将这些解释所根据的原理应用到当下。对于任何一个意识行走者而言,这种直接的,看似粗暴却实际十分精细的力量性质和运动,也一定是处于意识行走这种能力的一个顶点吧。
虽然只是半吊子的意识行走者,我却可以体会到。这种程度的力量出现对于一个意识行走者的意义。然而,这是敌人的力量。它要用这样的力量来阻止我们,打杀我们。而我们又有多少反抗之力呢?我不觉得,能够抵挡这种力量的神秘专家有很多,我自认为如今的自己,比起诺夫斯基这种档次的怪物毫不逊色,而我此时的处境,不也正意味着,只要某一个神秘专家在综合能力上弱于诺夫斯基,又没有意识态方面的特长,面对月神就是自寻死路吗?
月神之前制造的所有动静,对比起之前的那一次精神冲击,不都仿佛是在游戏一样吗?尽管这么想,总会让人感到深深的寒意,产生对月神的恐惧,但是,不接受这个事实的话,所有针对月神的行动,都只是以卵击石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遭受月神的精神冲击之后恍惚了多久,但眼前的战场情况已经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除了异化右江和月神之外,其余人等都无法在第一时间感受其声息,差一点就让我以为,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已经死亡。不过,这个错觉还是轻易就能意会过来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去估测他人的情况。那些留在半岛上的神秘专家定然又死了好一批人,但是,哪怕没有抵达诺夫斯基这种程度,但只要是拿出底牌,大概还是可以幸存的吧,不过,一旦他们为了保全自身使用了底牌,也就意味着,这些神秘专家也已经陷入油尽灯枯的境地。
月神仅仅是用了符合其自身威名的一击,就让这么多神秘专家陷入绝境,倘若不是在这个半岛上,不是被众多神秘组织联合制造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进行约束和禁锢,更是连一点胜算都没有吧?无论是中继器玛索还是诺夫斯基,他们之所以表现出强大的力量,正是因为有中继器在背后支持,但是,哪怕这个拉斯维加斯中继器被纳粹以破坏性采集的方式改造后留下了诸多破绽,但一个中继器要侵入另一个中继器,还是在纳粹的眼皮子底下,也绝对不可能是轻易就可以做到的。我不止一次怀疑,之所以要将战场限制在这个半岛上,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五十一区和nog的中继器力量无法大张旗鼓地应用在整个中继器范围。
我目前所见到的,任何超规格的怪物一样的神秘专家中,只有四天院伽椰子和爱德华神父是最有可能不受到战场区域限制的。他们使用的是自身的神秘,而并非是中继器之类外物的神秘,却能在个人的应用上达到和中继器使用者相抗衡的水准。对于任何一个神秘专家来说,这本来就是足以称之为“怪物”的表现。
可是,哪怕是将战场限制在半岛上,有着诸多周密的计划,有至少五个可以称之为“怪物”的强手,对上月神,以及后来参战的异化右江,却完全没有在形势上有过半点上风的迹象。哪怕是在我出手干扰诺夫斯基之前。也没有看到任何可以击败月神的可能性,只能说,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里。各方神秘组织拥有一定程度的自保能力。
最初和之后陆陆续续进入这个中继器世界的神秘专家,伴随着一起又一起的事件。不知不觉就只剩下几十个,这几十个被视为中坚的神秘专家来到半岛上,能够活到现在的,我觉得不会超过二十个,倘若就只剩下不到十人,我也觉得是极为正常的。仅仅是人数上的减少,对我而言并没有太过直接的感触,但是。对于其他神秘专家来说,这种减员速度一定是触目惊心的吧,他们在一起共事,以最深入的角度,体验着这种大规模减员所带来的恐怖感。
如果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拉斯维加斯,那么,这次中继器攻略任务就是十死无生,倘若有一两个活下来了,那么,就是九死一生。在行动开始前。nog对这次任务的形容没有任何错误。然而,哪怕是这种九死一生,对许多参与了这个任务的神秘专家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哪怕是此时还活着的神秘专家,谁又能肯定,自己可以坚持到最后呢?如果他们最初就抱着牺牲的觉悟前来,那么,此时此景,也的确在应证着他们的觉悟。
我三步一跌,踉踉跄跄地在地上挪动。
我尝试过速掠,然而,哪怕是在速掠的时候。也会频繁遭受月神释放的精神侵蚀,强度和频率远远要超出最初的战斗。仿佛直到面对异化右江,月神才在巨大的压力下拿出了真本事。一旦我陷入恍惚。痛苦,无法思考,思维全面被急速跳跃的念头阻塞的境地,速掠的高速就会变得极为危险。
哪怕是速掠,也从来都不意味着,前进的道路是笔直畅通的,仅仅是能让自己于他人眼中,更快地避开障碍,远离危险。若是缺乏主观意识去思考和判断前路,还可以依仗直觉和战斗本能,但是,在月神频繁放射的精神侵蚀下,就连直觉和本能都同样有一种被阻塞的感觉。
仿佛无论是表层意识的念头,还是潜意识的想法,都会在这种强行牵动的高频运转中,来不及成形就变成了其他的东西,膨胀得畸形且臃肿。甚至在主动调动意识行走的力量时,会有一种连自身的这种主观调动,和所强调的自我认知都会助纣为虐。
在不可遏止的恍惚中,我只剩下对自我存在的认知,其他的任何一切都无止尽且没有规律的,无法控制地膨胀着,变换着,阻塞着,完全不可能再去把握速掠行过程,无法调整路线,也无法中止行进。每当我从恍惚中惊醒,又必须一次次去调节自己的身体。
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已经恍惚了五十三次。鸦骑士的铠甲碎了又补好,补好后一恍惚就又破碎,我曾经试着进入阴影中,可是,月神的力量仍旧穿透了维度的隔离。形容起来,那力量作用的过程并非是用笔戳穿纸张,而仿佛是通过另一种冥冥的渠道,又仿佛直接从我的内心中滋生出来,仿佛是通过人与人之间心灵的维系,通过集体潜意识海洋的深处,如洋流般一*地涌来,主观意识根本无法观测,也无法捕捉。
我每一次从恍惚中醒来,都会发现远处如山峰般巨大的月神有着更为深刻扭曲的变化。异化右江总是站在它的身上,仿佛在我恍惚的时候也没有过动弹,不知不觉中,竟然有一种直觉感受,觉得异化右江已经是月神的一部分。月神的身体失去了鳞片覆盖的坚硬,从它的体内涌出大量的液体,涂抹在身上就仿佛是一层油腻的皮。它没有发出声音,那毫无五官可言的脸也瞧不出任何表情,它甚至渐渐失去了动作,可却能从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和痛苦,也只有在这种绝望和痛苦下,它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怪物般的生命,比以往更来得真实。与之相比,反倒是一直保持人形女性样子的异化右江更像是一个怪物。
也许,现在的异化右江本就是怪物中的怪物,任何被人视为怪物的东西,在它的面前也会变得普通起来。而这样的异化右江,将会取代月神,成为我们所有人最直接的对手。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合算,但是,我的确更希望自己对诺夫斯基的行为,可以促使纳粹在异化右江投入更大的精力,彻底抛弃过去对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控制。
垂死挣扎的月神,哪怕在已经无法动弹的状态下,放射出来的精神侵蚀一次比一次更加粗暴,频率更是频繁。我不知道这种冲击在它对抗异化右江的战斗中是否有效,但是,它的这种表现,却愈加让它变得生动,让人感到震撼。它就仿佛动物世界的纪录片中,那凶猛又残忍的野兽,也会在天灾面前变得弱小,变得狼狈,变得奄奄一息,又不得不竭尽最后的力量去搏斗,过去的凶猛和残忍,就仿佛铭刻在那一刻的孱弱和倔强上。
可是,就如同那些失败而死去的猛兽一样,它过去的胜利和强大,都无法阻止它的虚弱和死去。当我感受到精神侵蚀的频率和力量都开始减弱的时候,就认知到,这个怪物一样的月神,在它抵达自己生命的高峰前,就已经一步步陷入死亡之中。也许,那一次差点将我的意识直接摧毁的攻击,以及我在恍惚中,所发生的那些我所不知晓的变化,就已经是它从这个中继器世界诞生后,最为意气风发的时间段——如此的短暂,也如此的让人心有余悸。
月神要死了,它就要被吃掉,它会让另一个更强大的怪物变得更加强大。然后,所有坐视这一幕发生的人,无论有着怎样的计划,都要有生还几率骤降的觉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