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听到了枪声,她也听到了那个不知来自何处的男人约翰·康斯坦丁在她耳畔的絮语,它们就像是某只手扣动的扳机,但等到伊芙注意到的时候,她发现那只手就属于自己。
那个康斯坦丁说着“别害怕,孩子”,但伊芙知道那都是扯淡,因为一切都不会真正的好起来,就像一整个宇宙,所有那些智者或是超越了智者的存在都想要去证明宇宙的完美,但他们都失败了,他们在失败中心灰意冷,他们在失望中愤怒,他们在愤怒中绝望,他们在绝望中走向疯狂。
而疯狂就像调色板上混合在一起却永远不会达到融合状态的污浊色彩,而那就是伊芙手握的枪膛内装填的子弹。
每一次的射击,都扯下伊芙的一部分自我,她在炫目却又无比黑暗的漩涡中俯冲而下,她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裂开,她甚至生长出了爪子和双翼,她就像那些从她眼睛里钻出来的乌鸦,她就像那让她从谋杀中醒过来的力量,她再一次的冲进所有的悲剧之中。
……
是我抛下了棺山岭,是我抛弃了自己的故土。
我告诉我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更多人,都是为了阻止棺山岭的黑暗力量向着世界扩散,但那是谎言,我害怕了。
伊芙将冷水泼到脸上,她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张因为三天没合眼而苍白憔悴的脸。
“你找到我了吗,伊芙?”镜子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留着长发的模糊影子,那无尽的荆棘则在那影子的周围不断的蔓延扩张。
伊芙被吓得倒退了几步,她的心脏狂跳间大口喘息着。
镜子中那恐怖的影子消失了。
“shit……”伊芙嘟囔了一句,她强迫自己将颤抖的手从腰间的配枪上挪开,她不是害怕会伤到什么人。
伊芙是害怕她会直接开枪打碎自己的脑袋。
即将崩溃的前兆再次出现,伊芙狂奔出了洗手间的门,她听着仿佛从远处传来的悠扬歌声,她天旋地转般的回到了酒吧前台,她看着每一个庆贺的同事那不断蠕动扭曲的面孔,她看着每一个人举起的酒杯内晃动的血色。
“嘿!我们的英雄!这一杯敬你!最Nb的新人!”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他的语气内夹带着妒忌和嘲讽,“一个人抓到了‘冰上屠夫’!可喜可贺!”
“滚一边儿去,杰夫!”伊芙的搭档凑了过来,他挡在了伊芙和那个男人的面前。
那个男人却不依不饶,“你也是一事无成的那一个,傻x!她可以叫增援!她却只身犯险!如果她死了,我们都他妈的会失去凶手的任何痕迹!凶手会变得更加聪明!甚至会改变作案手法!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他妈的会烟消云散!她非常幸运!否则我们可能现在举起的酒杯就是他妈的悼念又一个被丢进冰窟窿里的死者!”
“我说滚一点儿去,杰夫!”伊芙的搭档也没有后退。
在伊芙那因为恐惧和疲惫的眼中,她仿佛看到了内特的背影,她仿佛看到将酒吧包场的每一个警员都是黑影般摇曳的死人,他们就伫立在荆棘丛内,他们就在棺山岭内。
“你他妈的不可能一直护着她!她从未信任过我们!包括你!”那男人将杯子摔在了地上,“这鬼知道这个菜鸟是怎么找到那个杂种‘冰上屠夫’的!哦……对了!她来自棺山岭,对吗?她叫什么来着?科芬……哦,shit!或许她就是占卜出来的,对吗,小女巫?”
“你他妈的醉了,杰夫!别逼我动手,滚开!”伊芙的搭档已经攥紧了拳头。
在伊芙的眼中,内特则冲向了他那人渣败类的老哥帕特里克。
“对不起,我……先回家了,我太累了。”伊芙推开了自己的搭档,她压低帽檐,她遮住自己的脸,她没有去看任何人,她不顾一切的冲出了酒吧,然后跑向了自己的车。
“很好!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要他妈的为谁庆祝了!”那个刻薄的男人谩骂的声音仍旧清晰的从酒吧之内传到伊芙的耳朵之中。
但伊芙根本不在乎,她从小就习惯了这些刻薄和冷漠,她的父母从未爱过她,他们只在乎金钱和权势,而她的兄弟姐妹们则全都是被父母摆弄操控的木偶。伊芙的叛逆被当做瑕疵,她也因此成为了弃子,就像现在一样,这不过是她那可悲的人生永远的映射。可这并非伊芙恐惧的原因,她恐惧着自己的罪孽,她恐惧着万圣节前夜的那场灾难,她恐惧着她亲手缔造的悲剧。
警车摇摇晃晃的开向伊芙租住的公寓,她需要自己的药,她需要不省人事般的睡眠,她需要暂时麻痹自己,让自己从恐惧的漩涡中逃出来。
伊芙摇晃着下了车,爬上了楼梯,当她站在自己公寓那虚掩的门前时,她听到了颤抖的哭声,还有照射到阴暗走廊内的光线。
伊芙仅存的理智令她悄悄接近了门口,她将门慢慢推开,然后看到了一个穿着背心的小混混正勒住伊芙女友的脖子,而他激动的用手枪顶住了那女人的脑袋。
伊芙认识那个小混混,她甚至可以猜到他为何会找上门来。
在这一刻,伊芙仿佛看到了命运的圆环燃烧的火焰灼烧到了她的脚下。
“伊芙!上帝啊……我不知道他会跟过来……”伊芙的女友惊恐万分地哭泣着。
“闭嘴,贱人呢!你们俩把我的生活搞的乱七八糟!妈的!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吗?shit!我的货在哪儿?这娘们儿偷了我两万的货!”那小混混唾沫横飞间已经将手中的枪对准了伊芙。
这太糟糕了,疲惫和恐惧让伊芙露出了破绽,而她女友的那一声呼唤也让伊芙没有了偷袭的可能。
“肖恩,冷静点儿,你不必这么做。”伊芙举起了双手,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我可以带你去找你想要的东西,相信我,好吗?”
“全他妈的是屁话!他们会扒了我的皮!”那小混混圆睁双目间已经快要疯掉了,他听不进去伊芙的安抚,他就在崩溃的边缘。
就像伊芙。
酒吧内那个混蛋前辈的话语开始在伊芙的脑海中萦绕不断。
而那个混蛋就要说中了,伊芙赢了一次,而可笑的是,代价会加倍偿还。
伊芙试着上前一步,她继续安抚道,“放下枪,肖恩。谁都会没事的,我保证。我会带你去拿钱……”
“我要那批货!”小混混喊破了音,那甚至带着哭腔。
“很好,什么都行,放开她,好吗?”伊芙聚集着全部的注意力,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小混混的眼睛,她让自己的力量杂糅进话语之中,她就是这么赢了“冰上屠夫”,而那个男人是对的,她是女巫,她用了那令人作呕的力量。
小混混在眼神逐渐迷离下松开了手,女人踉跄着跑向伊芙。
伊芙稍稍放松了一下,她伸出手,想要保住自己的女友,但她却突然瞪大双眼。
肖恩的脸遍布黑色荆棘,他咧嘴狞笑起来,“你不是救世主,伊芙。你是一个祭品,而棺山岭在等待着你。”
“不!”伊芙推开了女友,她顺手掏出配枪,但那小混混已经扣动了扳机。
伊芙看到了迷雾与尘埃在时间仿佛定格之下那串联成一条线的子弹在她的眼中炸出了一个永恒的黑洞。
在那黑洞之中,伊芙看到了还是少女的自己在棺山岭的林间站定,她和伙伴们用羊血在黑暗的土地上烙印下了古老诡异的符文,她们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占卜板,烛光在占卜板的边缘眨着眼睛。
“我们不该这么做,伊芙!”内特抓住了伊芙手中捧着的黑皮书。
“你害怕了,对吗,内特?你难道真的像你哥哥说的那么怂?”伊芙冷笑着抢过黑皮书。
“知道吗?传说伊芙的曾曾曾祖母就被吊死在那棵树上!”梅尔指着占卜板外的一棵仿佛被雷劈碎的老树残留的树桩笑道,“她如今还在林间徘徊!”
其他人笑了起来。
但内特没有笑,他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他跨出了占卜板的边界,他恼怒且冰冷地看着伊芙,“你会毁了你的人生,伊芙。这些烂糟的女巫游戏不会改变什么,你知道的,你明明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你什么都不懂,内特。”伊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没有开玩笑,她必须和棺山岭做一个了结,和自己的家族做一个了结,就在今夜,就在这片黑暗的土地之上。
“随你的便吧。”内特转身离开了。
伊芙应该追上去的,她应该这么做。
“伊芙……”玛丽·坎贝尔此时有些担忧地说道。
“我没事,玛丽。”伊芙下定了决心,“我们开始吧。”
黑洞内开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伊芙听到了嘈杂的声音,那像是一些问询,但她还听到了那些熟悉的咒语吟诵之声。
“……我们来到你面前,我们踏着祖先的步伐。我们寻求着你的知识与智慧,我们不寻求光明,我们渴求黑暗,显灵有恩,以血为酬……”伊芙在炫目的闪烁光芒中看着自己割破了手指,她看着玛丽、梅尔和另外的女孩儿全都念诵着咒语,都将血洒进了占卜板内,都将血涂抹在了脸上、额头上、头发上、胳膊上……
又是一声枪响,那仿佛宁静之中的第一声心跳,而伊芙看到了子弹从那黑洞中再度钻出,它继续向前,它撕碎了黎明,它跟随着无数黑色的乌鸦翅膀向上,直至透入了血色的幕布。
“伊芙!你醒了,上帝保佑……”
伊芙看到了搭档那熟悉的黝黑脸庞,她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血色视线中却又出现了玛丽·坎贝尔那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身影。
“……在它们手里,她们被黑暗带走了……”玛丽呢喃着,“她们被带走了……全都被带走了……”
“玛丽……”伊芙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她看到了眼前的血色正来自玛丽那一身的污血,她就像是刚刚从血河中爬出来一般鲜红,而在玛丽的周围,昆虫和小动物的残缺尸骸成堆。
然后是乌鸦的尸体,那些萦绕在棺山岭之上的鸦群全然坠落。
伊芙看到了一只乌鸦被扭断的脑袋上第三只漆黑的眸子正无神地盯着她,她看到了那眼眸间倒映着自己的面孔。
玛丽在此时疯狂的尖叫起来。
“……她死了。”医生在尖叫声中低头看着伊芙那破碎的漆黑眼窝宣布道。
“不……”伊芙痛苦地呻吟着,她看着医生身上飞溅的血色,她不能让真相埋没,她不能让好友的灵魂被邪恶随意吞噬,她不能让自己的罪孽继续,她必须再一次去面对棺山岭,她必须阻止那邪恶力量的蔓延。
伊芙觉得自己那被射穿的眼窝内生出了崭新的眼睛,它带着伊芙不断向上,而伊芙也终于发现自己就在那死去的三眼乌鸦体内,她得到了馈赠,她醒了过来。
但这同时也是诅咒,因为伊芙看到了在棺山岭下埋葬的无尽枯骨,它们仿佛构成了一整个古老巨人那畸形病态的伟岸身躯。
“你会怎么做,伊芙?”一个影子从那三眼乌鸦漆黑眸子的中心缓步而来。
伊芙凝视着那个留着长发、有着东方面孔的男人,她看着他在黑暗中逐步接近,她看着他脚下的白色石子仿佛流淌的一条河流。
“新生……”伊芙仿佛祈祷般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