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兆媛这句话已经说的十分隐晦,但是听到的人是顾萸,却是完全能明白她话中之意,甚至能解读的更深一层。
她最不喜听见的一句话,便是你同她们不一样。因为从小就有人告诉她,她和顾蓁、顾蕴不一样,和顾蘅、顾莹不一样。世家大族,尤重嫡庶。
“姑娘这话何意?”虽心中恼怒,顾萸还在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和善。
“就是你认为的意思。”卢兆媛已经再次转向前方,看着两位新人行结发之礼。所以回应顾萸的话,也有些爱答不理。
她生在荥阳郑氏,从小见过多少内宅的腌臜事她自己都数不清了。像顾萸这样的货色,从听她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卢兆媛已经有数。
本以为只是一般官员家中的女儿,出于嫉妒才说出方才那样的话。但是听到顾萸自报家门之后,心中对她的厌恶便更上一层。
家族从小对他们的教导,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在家里谁和谁不对付,一旦出了家门,那便还是一家亲。
因为他们冠的是同一个姓氏,流的是一脉的血。
像顾萸这样当着一个初次谋面的外人诋毁自家姐妹的人,士族之中还真是少见。也真是令人不耻。
“你……”
卢兆媛在顾萸的手抬起来之前,伸手将其制住。用只有两个人能挺到的声音低声道:“这是顾家二小姐的婚仪,我不想因为自己生出事端。
我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但是再贵重应当也贵重不过王妃姐姐吧?
若想无虞,我劝你还是安分些。”
喜娘将装有二人发丝的木匣子交给一旁侍立的阿琉,由她放入床榻里侧压在枕头下方。至此,洞房中外人能够在场的礼数算是行完了。
“二公子,出去喝酒。”葛怀毅一把抓住萧乘,从今天起便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好好庆祝一番。
洛行风等人自然也上前来拉扯:“今日你可逃不掉,不止我们,军中一帮兄弟都还在前院等你呢。”
萧乘被两人拉着,不得不从床榻之上离开。转身之前对着顾蕴说道:“阿蕴,我去去便回。”
这透着傻气说话之人还完全没有察觉到的话,让一屋子的侍女低头忍笑,让顾蕴脸上的红霞盖过了胭脂。
军中这帮人则是丝毫不加掩饰地嘲笑:“知道你心急如焚。可是,我们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吗?”
“哈哈哈……”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萧乘几乎是被架着出了房门。
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洛行风嘲笑道:“已经娶回来了,还怕跑了不成?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我们兄弟几个在棒打鸳鸯呢。”
“我此时的心情,你们这些孤家寡人自然无法体会。”已经被拖出房门,萧乘说完,趁着众人还未感应过来,挣脱束缚拔腿跑向前院。
“萧乘,你给我等着!”孤家寡人洛行风大怒,“你今日若能站着回去洞房,我就不姓洛!”
萧乘这句话,得罪的可不止洛行风一个。因为他的这帮兄弟以及此次过来的其他将领,孤家寡人者不胜枚举。
所以夜色降临回洞房的路上,他是被两名小厮架着过来的。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顾蕴和阿琉过来搀扶醉得东倒西歪的萧乘,挥手示意小厮退下。
“你们也下去吧。”顾蕴对着侍立在房中的侍女道。
“是。”侍女目不斜视,整齐且快速地退出新房并且将房门关上。
“阿琉,帮我将他扶到床榻上。”顾蕴刚吩咐完,却见原本醉得已经站不稳的萧乘此刻却是忽然将被阿琉扶着的那条手臂抽出来,两只手一起搭在顾蕴身上。
“我没醉。”温热且带着酒香的气息喷洒在顾蕴耳畔,“阿昭帮我挡了许多酒。”
顾蕴被萧乘抱着,扭头看向阿琉:“你先退下吧。”
阿琉抬头看着顾蕴或者说抱在一起的两人,身形顿了顿,然后略一俯身,无声推出房间。
而这边挂在顾蕴身上的说着自己没醉的萧乘,也只不过是没有醉到旁人以为的那种程度。虽然神志还保留一丝清醒,身上的醉态也控制不住地显露出来。
所以他没有发现,自从被他抱住之后,顾蕴整个人就僵硬起来。
“你……我扶你先去洗漱吧?”
“不用,我自己能去。”有一阵气息喷洒过来,顾蕴的身体又僵了僵。想要抬手推开包围自己的身体,却在中途又放弃。
说完自己可以的萧乘,话落之后却没有了动静。听着他均匀的呼吸,顾蕴不禁怀疑他是否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阿乘哥?”
“嗯。”还算迅速的回应,证明萧乘还清醒着。
“你……不去洗漱吗?”
身上的人动了动,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间蹭了蹭。然后全身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萧乘将挂在顾蕴身上的身体离开几寸。
“是不是我满身酒气,熏着你了?”说话之时,萧乘的连对着顾蓁面庞的一侧,没有直接将气息对着顾蕴。
“我就是想这样抱着你,多抱一会儿,再多抱一会儿。”萧乘缓缓道:“抱着抱着,就舍不得撒手了。”
这时,顾蕴僵硬的身子有了略微的松缓。她试着抬手抚上对方的肩背:“我人就在这儿,又跑不了。”
“我等你,等得太久了。”这句话落,顾蕴感觉自己滴下两滴温热。
待她反应过来想要询问的时候,只听萧乘道:“我先去洗漱,这浑身的酒气我也受不住。”
然后,他便松开顾蕴,转身走进和卧室相连的浴堂。开始两步走得有些快,步履间还有些踉跄。
顾蕴站在原地片刻,待浴堂之中的水声传来之时,忽然想起下人为他准备好的寝衣还放在外面。
将寝衣拿在手中,顾蕴沉默片刻,转身走进浴堂。
“阿蕴?”浴堂中央修了一处人工温泉,背靠在边缘处的萧乘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透过有些缭绕的水雾看到了还穿着嫁衣的顾蕴。
“你忘记那寝衣了,我给你送过来。”
“哦……哦。”
听见这透着呆愣和不知所措的回答,顾蕴瞬间放松下来。笑着到池边,然后蹲下身将手中的衣物放下。
“阿蕴。”
“嗯?”
萧乘长了一张偏向孩子气的脸,经历过战场磨砺的身体却昭示着他不再是当初淮南王府那个单纯率真的少年。
“这些,看上去不向刀兵留下的痕迹。”顾蕴的目光,停留在萧乘左肩靠近脖颈处的一处伤疤。
除此之外,他前胸、手臂都有着较为明显的伤疤。可是脖颈处这一道,和另外几道明显不同。
萧乘摸了摸顾蕴所说的地方,解释道:“这个呀,去到军中的第一年被狼咬的。当时经验不足,追缴敌人的时候傻里傻气地冲进了狼窝,然后就留下了这么一道疤。”
萧乘说的不甚在意,顾蕴却紧盯着那道伤疤。看如今的形状,当初应当是整块儿皮肉直接被狼咬了去。这个位置,距离脖颈不过一寸。
她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可是看见他满身的伤痕,即使想象不出当时的场景也足以让她触动。
察觉到顾蕴的神情,萧乘微微偏转身体,不着痕迹地挡住她的视线。
“后来洛行风带着兄弟们找过来的时候,咬我的那头狼正好身亡。”萧充说道:“你知道他看见尸体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知道萧乘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顾蕴便顺着他问道。
“他说。”萧乘忍不住笑了笑,然后道:“二公子你牙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