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此言当真?”听完顾蓁所说的缘由,顾霖极为严肃地看向她,因为年迈而有些昏黄的眸子中透出一抹冷冽和狠厉。
“当真。”顾蓁也还没来得及亲眼看见,方才所说也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但是她知道,只有如此回答才能让面前的老人同意出面斡旋,从顾氏家族中各个门户借调人马,去围攻家主的住宅。
“孽障!”老人身体消瘦却不羸弱,一掌拍在案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侍候在一旁的是顾九的一位叔父,听到顾蓁方才所说的内容之后一时没能从震惊中走出。见此情景,才回转神思连忙去安抚老父的怒气:“父亲息怒。”
“王妃,老朽立即出面,为王妃借调人马。”顾霖被儿子搀扶着起身,接过那根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紫檀木拐杖,步伐尚算平稳地向着门外走去。
院中早有备好的软轿,顾蓁和顾九的叔父一同扶着顾霖坐上软轿,迅速朝着大门前行。
顾氏一族在武陵繁衍数百年,顶着顾这个姓氏的人已经占了整个武陵郡人口的半数。这座城中,更是有七成百姓为顾氏旁支。而离嫡脉最近的这些人家,住宅也靠近主宅即家主顾际棠如今所在的那所宅院。
顾蓁直接步行跟在软轿旁,挨个叩响临近的几户宅院的大门。这些宅院中所住的都是她的叔伯叔公,宅院的规制不如主宅大,其中所豢养的府兵自然也比不上主宅。
但是若是整个城中有头有脸的门户所有的府兵加起来,自然不会仍旧无抗衡之力。
若在平时,根本不必请出顾霖,单以顾蓁的身份,向这些亲眷借调一些府兵并非难事。可是如今敌军兵临城下,城中人人自危。即使请出了最受族人尊重的老祖宗,借人的过程也算不上一气呵成。
好在这些亲眷在听清楚个中缘由之后,油然而起的震惊和愤怒一时间压过最先考虑自己的本能,伴着对宗族的维护、对长辈的敬重以及对未来的抉择等种种复杂心态,终究是同意借出府中兵马。
几个义愤填膺的叔伯,甚至在借出全部府兵之后直接跟在了顾蓁和顾霖身后,去游说接下来的人家。
夏日昼长夜短,一阵紧急奔走之后,天光已渐渐从暗夜中破出。顾蓁和顾霖花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从九户人家借出了千余府兵。
“多谢太叔公施以援手。”顾蓁扶着顾霖从最后一家中出来,想要将其送回家中好好歇息。
但是她的话还未开口便被顾霖打断:“老夫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顾家败落在此等孽障手中。王妃不必劝,一同过去吧。”
顾氏族人性格中的执拗,当真是一脉相传。顾蓁知道自己再劝也无果,只得将顾霖扶上软轿,一行人带着身后千余府兵向着顾宅前行。
临时组建的队伍由萧充统一调配,因为同出一族,这些来自九个门户的府兵虽然配合略有生疏,却完全无排外争功之意。所以萧充调配下来,尚算轻松。
一半的人马将顾宅团团围住,剩下一半人马则列队站在朱红大门前本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门内一直有人在观察外面的情况,未等顾蓁这边的人上前呼喊,大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
首先冲出的是两队府兵,紧接着,顾际棠迈着从容的步伐出现在众人面前。而顾蕴和阿琉,被人挟持着跟在其身后。
乍一见到顾蓁身后的阵仗,顾际棠本身从容的步伐略微有了迟钝。显然是震惊于顾蓁身后的人马从何而来。
但他毕竟是顾氏的家主,当看见站立在顾蓁身旁的几个顾氏族人的时候,心中的疑惑便有了答案。不得不说,阿兄的这位长女,又一次让他惊讶了。
“阿蕴!”见到顾蕴脖颈处不知何时被划破的伤痕,顾蓁原本的镇定自如立即有了破裂。
“阿姐,我没事。”看出顾蓁的焦急,顾蓁反倒比从门中出来的时候更加镇定,安慰顾蓁的话语也透着并非假装的从容。
顾蓁隐在棉麻素裳中的双手紧紧攥住,须臾便隐去了面上担忧,恢复了让人捉摸不定的平和。
“二叔,祖母亡故不到一月,七七四十九日的守灵还未结束。”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站在她身边的几位叔伯怒意徒增,身后握有刀枪的府兵也出现阵阵骚动。
士族极重礼,可是这天下人最看重的却是孝。若说挑拨驻军叛变、将整个城池陷入危险之中是出于私利背叛整个家族,乃不仁不义;
将全族甚至全城百姓的性命置若罔闻,挟持至亲作为人质,是狠毒绝情、丧心病狂;
那么当这一切都发生在母亲丧葬期间,尸骨未寒之际,亡灵未散之前,则是足以让天下人唾弃的罔顾人伦、不配为人!
“阿蓁果然聪慧,最知道什么样的时刻最适合说什么样的话。”顾蓁的讽刺和挑拨,并未引起顾际棠的愤怒,起码从表面看上去,他仍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顾蓁觉得,她从前一直小看了这位二叔。从小到大“二叔不如父亲”的观念便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以至于他没有发现父亲的这位胞弟身上所具有的某些品质,让他比心怀仁厚的父亲更适合在争权夺利的乱世当中生存下去。
比如眼前的这份狠绝,以及不论受到多少人的指摘都能够坦然自若的心态。
“你可是顾氏的家主,这城中七成百姓皆是顾氏族众!”离顾蓁最近的一位叔伯看着顾际棠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指着对方骂道:“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罔顾天良的做派,你罔为我顾氏子弟!”
“顾氏没有你这样的叛徒!畜生!”向来被这些诗书礼仪传家的叔伯视为污秽不堪不能上口的词汇,在大怒之下也控制不住地骂了出来。
“顾氏满门清誉,皆被你一人所毁!”
“……”
有一人开了头,站在顾蓁身边的四五个叔伯,便不再控制早已能冲冠的怒气。
“骂够了吗?”顾际棠沉声道。饶是他再坦然自若,也再忍受不住不间断的辱骂。
“没有!”声音从顾蓁身后的软轿传来,沙哑苍老却中气十足。
顾际棠一愣,随即看着顾霖住着拐杖,被人从软轿中扶出来。
“原来是叔公,”顾际棠道:“怪不得阿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借调出这些人马。”
“孽障!”顾霖手中的紫檀木拐杖重击地面,怒视着对面的顾际棠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叔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