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宇文愈会出现在淮南王府,顾蓁已经见怪不怪了。此人行事常出人意料、难比寻常,甚至于有些许常人难以驾驭的乖张行径。
普通百姓常用妖魔鬼怪来形容那些异于常人的人,而一路行来只有两人在顾蓁心中担得起这样的称号。一个是多智近妖的棣棠,另一个就是行径状似疯魔的宇文愈。若非一个是对手一个是盟友,打从心底里来说,顾蓁实在不愿意同这样的人有过多交流。
而一同前来的阚伯周,当着外人的面顾蕴只道是生意上结识的伙伴。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原化名——风翼。而贴身侍从则还是用原本的西域名字,翻译成中原话唤作呼那。
在吉时来到行抓周之礼前,男宾和女宾照旧被分别安排在前厅和内院叙话。
宇文愈来到厅中之时便选在了一个不甚起眼的角落坐下。顾九本要过来作陪,被他止住:“你我两家既然已经是同一战线的盟友,顾先生何必还需如此客气?”
他如此说,顾九便当真不好再客气下去。何况本来就还有其他事要忙,遂从善如流道:“魏王爷言之有理,是顾九迂腐了。王爷自便,若有需要唤来下人吩咐便是。”
于是,宇文愈便独自一人落座,一边饮酒一边放眼观看整个大厅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的景象。自称叫风翼的那名胡人忽然从座位上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前厅。
宇文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青瓷酒杯落下之时和楠木桌案碰撞出并未引人注目的轻响,坐在桌案旁的绛紫身影也一晃离开。
望了望前方主仆两人所去的方向,宇文愈辨出那里通向淮南王府给他们安排的居所。
起初顾九将宇文愈和阚伯周主仆的住所安排在了两处,分别在东西两院,离得甚远。是魏王爷亲开尊口,言不必如此麻烦。若是住在两处府中仆从照料起来难免麻烦,不若住到一个院子里,反正淮南王府的院子又不是只有一间客房。
见阚伯周并未发表意见,顾九自然不会出言驳了宇文愈的面子。
他们于腊月二十七住到了淮南王府,腊月二十八一早便有侍女前来叫风翼即阚伯周过去。说是王妃找见,过来传话的却既非雁翎也非离芷,而是顾蕴的贴身侍女阿琉。
时至中午,西域主仆才回到自己的居所。这才有侍女过来传话,说王妃要和魏王爷会谈。
宇文愈跟着顾蓁院中负责传话的小侍女过来,一路上的脸色都不算好,把本就胆子不大的小侍女吓得丝毫声音不敢发出。
顾蓁找他,无非是说和十万兵马相关的事宜。末了宇文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看来贵府在生意上和西域来往颇多。”
而顾蓁也随口回了一句:“生意上的事都是雁翎和阿蕴在管,我一向不插手的。”
宇文愈看着主仆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大木匣子从房中出来,然后返回前院。
宇文愈又跟着返回,归途比来时明显热闹许多,大批女眷从后院出来结伴去往前院。抓周的场地便设在宽敞的前厅,看来是吉时快到了。
宇文愈有意避开大批女眷,便择着相对荫蔽的道路前行。奈何今日来到府中观礼的女眷众多,有人喜欢走大路就有人喜欢走小路。
宇文愈有过不少到王孙公侯府中作客的经历,听到过或是亲眼见到过的不堪入眼的场面和手段,用不计其数来形容也不为过。一度让他有了错觉,仿佛高门大户里举办的这些宴席正是为了那些准备唱戏的人提供场所。
这些看上去冰清玉洁、纤尘不染的大家闺秀,若是真要耍起心眼来,有时候连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将军都招架不住。
今日是淮南王府双生子的生辰,他不想多生事端。虽然想来也不会有不开眼的人在这个场合生事,但以防万一宇文愈还是略微侧步将身形隐在了假山的阴影中。想着等前方的女眷过去,他再行进。
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女眷交谈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可辨,听上去像是有三个十分年轻的女子。宇文愈没有偷听女眷谈话的癖好,便没有仔细去探听。
奈何不远处的几人以为此处甚是隐秘,根本没有压声的意识。于是她们谈话的内容,便几乎一字不差地传入了宇文愈耳中。
“听说这府中的二公子成亲不到一年便战死沙场,下葬不过一日妻子便没了踪影。”
“二公子的妻子,不就是王妃的娘家小妹顾家二小姐吗?”
“是啊,听说之前在京城便嫁过一回了。嫁的还是和顾氏齐名的陆氏,也是不到两年就和离了。”
“和离?莫不是被休了吧?这些世家大族最好面子,说不准就是她被夫君休了,而顾家为了不伤面子才对外说是和离。”
“谁又知道呢?这些大家族里的腌臜事儿,比咱们这些人家只多不少。”
“王妃貌美,顾二小姐容颜也极为出色,怎么会被休?”
“这你就不懂了,常言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当家主母,自然是贤良淑德为首要。空长着一张妖媚的脸有什么用?青楼妓馆中不多的是这样的货色?”
“正是这个道理,一嫁的夫君和离,二嫁的夫君刚刚下葬她便不见了踪影。这哪里有半分女子的德行,怎能担当得起当家主母的职责?看来士族教养出来的贵女,也不过如此。”
“不过是会投胎有了个好出身,所以才什么都高人一等。”
“可是顾二小姐也不是空有容貌呀,我听父亲说过,二小姐极擅经商,不仅和王妃手下的雁翎姑娘一起分担了淮南军的大批军饷,还带动了整个梁地商业和西域的来往呢。
父亲说这样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和王妃娘娘相比也不逊色。”
“你见过哪个清白人家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的?别说是士族小姐了,就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家中父母会容许我们如此吗?”
“就是,抛头露面那是男人的事,女子就该守好自己的本分。若是丢了德行,有再大的才情又能怎样?”
“可是,可是……”
“哎呀,就是你还小,所以看不出人的好坏。不然你回到家中之后去问问你父亲母亲,愿不愿意替你那还未娶妻的兄长聘了这样的女子当妻子?”
“不说这个,单说她本身,我看怕是就生来克夫。二公子征战多年都没有出事,怎么刚刚和她成亲一年就惨死沙场?”
“就是,若不是她姐姐是淮南王妃,她一个二嫁女怎配当上淮南王府二公子的……”
“你们说够了没有?”
已经越过假山数步远的几人闻声一惊,回过头来便看到了一张不能再阴沉的脸。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却仿佛能射出无数冷箭,将她们就地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