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下已经投降之人的头颅,即使在战场之上也有些违背道义。顾蓁明白,葛怀毅并非是向她告温昭的状,更不是对温昭的做法有什么不满。
相反,他是在替温昭担忧。只有每日并肩作战的同袍兄弟才能最为深刻地体会到,温昭和敌人对战愈发趋于暴戾的手段。
葛怀毅是在担心温昭,有一日会不会真的变成敌军口中的“活阎罗”。
因为年龄相近、个性相投,又一同在战场上并肩厮杀多年,葛怀毅、萧乘、温昭以及洛行风这群人的情谊,是在血肉和战火中拼杀出来的。
即使是顾蓁有时候也会下意识地忽略,这群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年龄最长的距离而立还有许多年。而温昭,不过才二十一岁。
萧乘比他大一岁,战死之时也是二十一岁。
若是没有战火的洗礼,他们不过是刚刚及冠的少年公子。但是却在本该最肆意昂扬的年纪,经历了亲人惨死、挚爱别离,每日都在经历生死,最好的兄弟战死沙场却无能为力。
离开的人已经离开,所有的痛,都留给了留下的人。
“回去之后告诉温昭,”顾蓁吩咐道:“让他挑出一日空闲的时间,过来见我。”
几日之后,温昭确实过来了。但是来者并不只有他一人,葛怀毅也跟了过来。并且一进门,顾蓁就发现两人面色都说不上好。还是那种极力忍耐之下的不好。
顾蓁心道不妙,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种猜想,第一个想法是他们打了败仗。可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两人虽然年轻却也都算是久经沙场了。葛怀毅上阵打仗的年纪更是和萧穆差不多,如何能因为一场败仗而带着情绪来见她?
第二个想法便是关于疫情,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吗,难道又卷土重来了?
“发生了何事?”不再自己胡乱猜想,顾蓁在二人站定的瞬间直接开口问道。
顾蓁这一问,两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愤怒之中掺杂着暴戾,尤其是温昭,浑身都在散发着戾气。
“到底怎么了?”见二人不答话,顾蓁更加焦急。
“温昭。”顾蓁沉声道:“你说。”
“今日对战,”温昭缓了缓,压下声音中的情绪,“敌军派人上前叫嚣。”
“说了什么?”一阵叫嚣就能将这两人气成这幅模样?顾蓁隐约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说……说……”将头一横,身上的戾气又重了些。
“说了一些诋毁王妃的话。”葛怀毅替他说了出来。
“诋毁我?”顾蓁惊讶大过气愤,“都说了些什么?”
难道是朱明莲怒极,要用同样的手段反击回来?可是顾蓁自问,她还真想不出有什么能被敌军抓在手中的把柄。
葛怀毅斟字酌句,将今日对战之时敌军的叫嚣捡着能说的部分向顾蓁转述。即使过滤了九成的污言秽语,还是将顾蓁身后的离芷气得想要将一把能腐蚀人肌肤的香料扔到今日说出这些话的人脸上。
“王妃切勿动怒。”葛怀毅转达结束,又立下军令状,“末将定会尽快攻破敌军城池,将叫嚣之人斩首示众!”
顾蓁却比另外三人都要平静,闻言抬头看向葛怀毅问道:“葛将军应该还隐瞒了一些什么吧?”
葛怀毅一惊。
顾蓁接着道:“我方的军心难道没有受到这些言论的影响?”
顾蓁太聪明了,即使不通战事,却通晓人心人性。葛怀毅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方才在这房中只选了部分敌军的话转述,而当时战场之上的场景、后方将士的反应,他只字未提。
敌军说的太绘声绘色了,有头有尾有缘由,连“当事人”都骑马立在敌军当中。负责喊话的人每喊一句,都要回头看看后方马上的那名叫作楚云的年轻将领。
就是他,据说早在十年前便和流落在外的顾家长房大小姐有了婚约。
仗还没有开打,温昭就险些冲出去结果了那名大声“讲故事”的人,被还留有一些理智的葛怀毅和成千秋死死拉住了。
好在顾蓁在淮南军中素有贤名,今日去到战场之上的将士才不至于被敌人扰乱军心。但终究还是受了些影响,一战匆匆结束。
温昭在乱军之中不管不顾地追着楚云打,但是后者明显有特殊保护,和温昭对阵不过十招便被一队骑兵护着退了下去。
“淮南军上下承蒙王妃庇护,自不会被此等流言所惑。”葛怀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底气还是十足的。
顾蓁却笑道:“今日不会,明日呢,后日呢?说的人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既然是敌人专门攻击他的武器,自然不会只有这不疼不痒的一击。她会利用舆论的力量煽动人心,别人也不是不会用。
“葛怀毅,温昭。”顾蓁看向二人,语气颇为郑重,“今日过后,流言会愈发激烈甚至荒唐,并且会在百姓中流传最广。你们尽好自己的职责,约束好手下的人。不该你们管的,一律不要插手。”
百姓因为无知而淳朴,也因为无知而愚蠢。他们有听人言的耳朵,却大多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但是该你们管的,一丝也不容放过。”
“是。”二人齐声道。
“是否要暂时休战,你们根据军中情形自行定夺。”顾蓁补充道:“这场流言,不会很快结束。”
“淮南军上下将士,必不会背叛王妃,必不会背叛淮南王府!”葛怀毅道。
“有你们这句担保,就够了。”顾蓁笑笑,挥手让二人退下。
房内只剩自己和离芷二人的时候,她面上也显出一些疲态。
看着顾蓁伸手去揉,离芷放轻脚步走向一旁,点上清心宁神的香料。又倒了一杯清茶,放到了顾蓁身前。
而顾蓁则用手撑着额头,许久没有抬起。
葛怀毅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她惊讶于此等陈年旧事怎么还会有人翻出来?而且她当时流落到了豫州,此处却是千里之外的西南。
况且当时跟随父亲去接她的都是顾氏的家仆,包括管家叔顾均如今也都在武陵。这件事,到底是怎么被朱明莲知道的呢?
战场上的“楚云”若是真的,他又是如何跑来了西南,成为了朱群手下的兵?
顾蓁看上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实际上思绪还是乱了。以至于一时间居然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忽略了。
离芷的安神香点燃两刻钟之后,顾际棠的名字才重新涌入她的脑海。
是了,有了他,大半便能说得通了。
父亲当年会瞒着所有人,却基本不会瞒着她这位二叔。
而除了顾际棠,还有谁会处心积虑去查当年的事,还有谁有能力查清这件事?
顾蓁冷笑,她不可避免地吃的几次亏,居然大半来自这位“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