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立即走到房门处,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然后透过这条缝将视线落到外面。
顾萸暂住在朱明莲的院子中,两人的房间相隔不远。那些脚步声来自从外面涌进来的守卫和几个身穿甲胄将领,前者进入之后守在院中,后者则进了朱明莲平日里用来批改文书和议事专用的房间。
顾萸走上前来,推开婢女的身子,打开房门穿着睡袍走了出去。直直奔向方才那些人所去的房间,但是在门口被守卫拦下。
“我过来寻表姐。”顾萸对守卫道。
“王妃有领,若无传召任何人不得进入。”
“你速速传消息出去,将府中情况如实转述。”顾萸一边带着婢女原路返回,一边低声吩咐道。
走过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她利用转弯的瞬间回望,又见一身甲胄的顾宽进入了房内。脚步微顿,遂又加了句:“告诉阿蕴阿姐,顾际棠可能要逃。”
“是。”婢女应声。二人不露痕迹地返回房中,吹熄了刚刚燃起的烛火。房中陷入黑暗之后,再次只剩下了一个人影。
一个时辰后,淮南军和北朝联军兵临城下,仿若无边无际的火把将建宁城外照的仿若白昼。东西南北四城门,分别由成千秋、温昭、葛怀毅以及重返淮南军的萧元领兵把守。
偌大的建宁城变成了棋盘上一颗被白子包围的黑子,注定要走向消亡。
同一时间,距离建宁城几十里之外的官道上,数十匹骏马飞驰而过,激扬而起的尘土消失于暗夜之中。
一刻钟后,又一批骏马飞驰。方才扬起的尘土还未完全落下,再一次被马蹄扬起。
追到一个岔路口时,天色已经逐渐转明。宇文愈首先停下,后面的人也纷纷紧拉缰绳,叫停飞驰的骏马。
只见前方的两条岔路口,皆有马蹄踏过的痕迹。且数量相似,深浅难分。
“你走那条,我走这条。”顾蕴分别指了指两条路,对宇文愈说道:“分头追。”
“他此举,就是想削弱我们的实力。”宇文愈不去接顾蕴的话。
“可……”
“可是我们却不得不按照他设计好的路线走。”宇文愈打断顾蕴的话,果断道:“所以疏瞳带一半人马走那条,我和你带着剩下的人走这一条。”
顾蕴心急如焚,不欲再和其争辩,示意身后的阿琉开始驾马,算是默认了宇文愈的安排。于是一群人迅速一分为二,分别奔向两个方向。
马匹疾行了一夜又一日,终于在进入下一个城池前,顾蕴一行追上了前方的人马。
被大批黑衣侍卫护在中间的那人,逃命途中仍旧穿着士族常穿的广袖长袍。本来年近天命仍旧一派风流的人,在经过一个日夜的慌乱逃窜之后,终究不能再维持士族的风姿和气派。
顾蕴被阿琉带着骑在马上,看见了她恨之入骨的仇人。三百多个日夜,她几乎每日都要被梦魇缠住片刻。不同于其他人的挣扎,她每每入梦都想要永远陷于其中,再也不要醒来。
因为梦里的她,永远活在贞元八年那个夏天之前。梦中的少年将军征战沙场,梦中的顾蕴奔走经商。她们许久才能见上一面,每一次都只有短短的几日。
她的少年将军替她挑选首饰,搭配衣裙,甚至学着自己的兄长,为妻子倚窗画眉。
只不过他并未学过丹青,拿惯刀剑的手却拿不稳小小的黛笔。
她一边笑他笨手笨脚,一边将自己的眉毛彻底出卖。
短短的几日,已经足以……
可是即使是这些,也只不过是她的奢求。再美的梦境总有破碎的一刻,每每夜半惊醒,头下软枕湿了半个。顾蕴紧紧攥着被角,恨不得将顾际棠剥皮抽筋、啖肉嗜骨。
她本以为。再次见到这人时她会忍不住歇斯底里,忍不住冲上前去。拿着最锋利的刀兵,将其亲手凌迟。
但是现在那人就在自己眼前,她却“忍住”了。不仅没有大声吼叫,连一声正常的话语都难以发出。
忽然喉头一股咸腥,顾蕴强压着将其吞入腹中。
“抓活的。”见顾蕴久久不能出言,宇文愈沉声命令道。
已经将对方围在中间的人马立即出手,双方人马仿佛织布机上的经纬线,顷刻间混乱交织。
眼前一片血肉横飞,顾蕴的眼睛却只盯在那一人身上,仍旧未发出一丝声响。
顾际棠被最后几个未参战的护卫护在中间,眼前看着对方的刀枪离他越来越近。
他忽然抬头,同一时间将左手直直指向顾蕴。下一瞬,一支短箭从藏在他广袖之中的袖弩中发射而出。
在距离顾蕴还有一丈远的时候,短箭被一柄长剑横空斩下。
“找死。”宇文愈背对着顾蕴,眸光瞬间改变。出鞘的长剑并未被收回剑鞘,他打马前行,在走到战圈的瞬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绛紫身影衣袂翻飞,呈现出的却不是绝美的舞姿。
护在顾际棠周围的几个护卫,在宇文愈的长剑之下仿佛成了盛装祭奠之物的器皿。被长剑一一划过脖颈胸膛,器皿中用于祭奠他手中之剑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这样的杀招,才是真正来自于地底的暗夜修罗。敌人的首级不过是他佩剑的玩物,不绝于耳的惨叫是合奏的鼓乐,伴着鲜血奏出嗜杀的世界。
宇文愈最后一剑,砍向了方才弩箭发出的位置。顾际棠左手连同小臂落地的同时,玩耍尽兴的长剑乖乖回鞘。
宇文愈扫腿将其踢下马匹,然后一掌击在顾际棠后脑。捂着手臂惨叫的人瞬间没了声息,被随后赶来的人捡起丢上马背。
捡人的人跟着主子一同来到新主子面前,静静听候吩咐。
顾蕴此时也已经从马背上下来,慢慢走上前来。
宇文愈几个快步迈过去,停在顾蕴面前:“人已经给你抓到了,要如何处置?”
顾蕴看向他,想要说一声“多谢”,但是一张口伴随着话语出来的,是从嘴角溢出的血迹。
“你怎么了?”宇文愈瞬间上前,将顾蕴的手腕捏在了手中。
他虽然不是医者,但是受伤的次数多了,便多了一份浅显的探脉本领。
顾蕴此时的脉搏摸起来,和练武走火入魔的人相差无几。宇文愈立即反应过来,她这是急火攻心。
这是心中藏了多大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