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莲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不再是雕工精致装饰华丽的拔步大床,而是漆黑一片看不清材质的房顶。耳畔传来的是不知名的叫声,萦绕在鼻翼的是令人作呕的恶臭。
她想要动动已经僵硬的身子,却惊觉有什么东西在碰自己的脚。借着昏暗稀少的光芒,她看清了,那是一只……不对,是一群老鼠!
“啊!”朱明莲能从地上跳起来,完全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而贴着墙壁站立之后,从方才被老鼠碰到的地方到小腿,再到大腿、腰腹、脖颈、头皮,整个人瞬间僵硬。立在原处丝毫不能动弹。
她长到这么大,碰过最脏的东西怕要属因为在书房搁了太久而蒙了尘的古籍。而此时周遭的环境,连家中最下等的仆从都没有待过。
之所以能认出老鼠,还是因为跟随家族从建康迁往祖宅途中,在一家客栈中见到过。而此时她身旁不远处的枯草堆里,除了窸窸窣窣的老鼠,还有许多更加恶心的她叫不出名姓的虫子。
因为她的动作,老鼠和那群东西都跑远了。她强迫自己稳下心神,许久之后身体才如逐渐化开的寒冰,渐渐有了知觉。如此之下,才隐隐感觉到背后靠着的墙壁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湿。
她贴着墙壁的手指动了动,涂满蔻丹的指甲蹭到了墙壁,指缝被上面的灰尘和潮土填满。
“朱群,朱群!”
这里是明王府的地牢,将朱明莲关押进来之后暂且由顾蓁从淮南王府带出来的亲兵接管。亲兵听到尖叫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贴墙站立、表情狰狞的明王妃。
“朱群在哪儿?”朱明莲看到有人过来,立即大喊道:“我要见朱群!让他过来见我!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若是平日里,朱明莲绝对做不出如此失态的举动。但是从醒过来的第一眼,她就已经被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闻到的……所有被她能感知到的东西逼疯了。
而此时明王府的前厅,顾蓁看着被人带着走进来的锦袍男人,面上看不出喜怒。
来人正是朱氏这一代的家主,也是朱明莲的父亲,朱晖。建宁城陷落不过一日,这人便已经寻了过来。
“许久不见,阿蓁可安好?”朱晖和大多数士族老爷一样,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要年轻许多。
听见朱晖的称呼,顾蓁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或是接纳,但是也没有直接出言反驳:“劳朱家主挂念,一切安好。”
“阿蓁怎么如此生疏?”朱晖面带微笑,“你我两家百年姻亲,我和你父亲更是从小的挚友。就算不论亲缘,我这一声‘世叔’还是当得的。”
“世叔。”顾蓁从善如流。
接着,便没有了下文。
朱晖被无声地晾着,却还能维持一开始的和煦。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将盖子掀开来之后才发现里面并没有茶水。至此,他挑不出一丝不悦的面容终于出现了破绽。
但是出于良好的教养,他接下来的动作是将盖子轻轻合上,把杯子放回了原处。
他抬头看向前方,却见顾蓁正端杯饮茶。于是,脸上的破绽变成了裂隙。
“启禀王妃。”顾蓁刚刚将茶杯放下,便从外面进来一人,躬身道:“二小姐到了。”
“阿蕴回来了?”顾蓁面露喜色,“快让她进来。”
而似乎是被人遗忘了的朱晖,在听到顾蕴回来的消息之后,旋转指间扳指的手指顿了顿。
“阿姐。”顾蕴来到厅中,象征性地向顾蓁行了个福礼,便自觉找位置坐下,正好坐在了朱晖的对面。
跟随顾蕴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绛紫衣衫的年轻男子,落后她一步步入厅中。站定之后唤了一声“王妃”,便直接走到了顾蕴身旁落座。
坐下后的二人自然都将目光投向了朱晖,这下更加重了一种氛围——另外三人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熟络,只有他这个外人坐在此处显得着这么格格不入。
“朱家主过来找我阿姐有何事?”这句询问朱晖一直在等顾蓁问出口,却没想到由顾蕴替代了。
若是顾蓁问,他可以自然而然说出自己的请求。可是换成了顾蕴,却不是朱晖希望的场景了。
但是此时不说,这趟奔波怕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蓁,”朱晖还是看向顾蓁,“天下士族同气连枝,你我两家更是同属吴郡,是数百年不曾断绝的姻亲。”
见顾蓁不言,朱晖接着道:“你们的嫡亲祖母,乃是我的姑母。我与你们父亲,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姑表亲。再往前数,顾家女为朱家妇,朱家女为顾家妇……”
“朱家主为何要往前数?”顾蕴出言打断,“怎么不往后看?”
“我祖母生了一双嫡子,小的那个也娶了朱家的女儿。便是朱家主的同胞妹妹,我祖母同出一族的侄女。”
“是,是……”朱晖无暇也不敢斥责顾蕴的无礼,只能以应和及笑容掩饰处境的尴尬。
但是顾蕴却还未说完,她接着道:“这两人待字闺中之时乃是贵女,嫁到夫家之后乃是贵妇。本该荣华到头,但是最后怎么样了呢?”
“我祖母尸骨未寒,她的丧事便被亲儿拿来做陷阱,为的就是引她长子所出的孙女入内,想要将其俘虏以向外敌示好。灵堂前的白幡还未挂稳,就被鲜血染得赤红。
尚未离去的残灵亲眼看着宗族争斗残杀,子孙刀兵相向。看着亲儿亲手引兵围困武陵城,然后又看着他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
都说人死后若是不得安稳,灵魂便会残留在世间久久不能散去。然后变成怨灵、恶灵、恶鬼,永世不得入轮回、再为人。”
“你……你怎可如此诅咒自己的祖母?”朱晖面露惊愕,忍不住抬手指向顾蕴。但是刚刚抬到一半,手肘处便一阵刺痛。伴随这刺痛一起的力道,将他的手打歪了去。
朱晖看了看落到地上的东西,是一枚品相极佳的古玉。但是此时落在了地板上,已经摔成两半。
“一时失手,朱家主勿怪。”
朱晖闻言扭头看去,只见对面的紫衫男子并未看向自己,而是向立在顾蕴身后两名婢女其中的一个招了招手。
“疏瞳,去将东西捡回来。”宇文愈说道。
“是。”疏瞳快步来到朱晖身后,将碎成两半的古玉收入手中,将其放入宇文愈手中之后,又回到顾蕴身后站定。
见他居然能随意指使顾蕴的婢女,举动如此出格顾蓁也是连面子上的训斥也没有。朱晖一时顾不得方才的冒犯,紧皱眉头猜测这名男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