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军由西向东,一路直逼建康。在萧穆离开的半年间,再下敌军一个州,如今和建康城之间还隔着湘州和南豫州。
顾蓁和萧穆随大军一道一直东行,到达南豫州边境的时候,温昭悄悄离开了队伍,转道北上。
“温昭离家也有数年了。”萧穆望着前方迅速模糊的背影,说道。顾蓁此时没有坐在马车中,而是被他圈着一同骑在马背上。
“六年了。”顾蓁道:“我们路过安州将他带出来的时候,他才十六岁。翻过这个冬天,就要满二十二岁了。”
一提到年岁,就难免忆起故人。在温昭离家的六年中,最不得不提的故人自然是萧秋。他们二人同岁,若是活着,萧秋也该二十二岁了。
顾蓁又忽然想起来,翻过这个冬天,也到了双生子的生辰。他们也要两岁了。但是看了看甲胄披身的萧穆,她没有将话说出口。
从一双儿女出生到现在,他这个父亲陪伴在他们身边的的时间寥寥可数。最遗憾的,应该是他才对。
“你让温昭绕道回安州,是要启用义兄那十万兵马吗?”顾蓁问道。
“嗯。”萧穆给予肯定回答:“湘州和南豫州不好打,须要另辟途径。”
顾蓁了然,朝廷手中将近九成的兵马,都退到了建康周围,其中以直面淮南军的湘州和南豫州屯兵最盛。她又问道:“宇文愈会看着北朝十万子弟葬身异乡吗?”
“这就要看他了。”萧穆道:“他若是不忍心而设法提前将人撤回去,倒也省了咱们许多功夫。若是没有,咱们手中握着战俘,将来和北朝谈判要轻松许多。”
“那可是元帝的人,威胁不了宇文愈。”顾蓁道:“他十万兵马在南朝停留许久,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撤回的。”
上位者,大都是雁过拔毛的性子。
“那就先用战俘从元帝处换来好处,再转手喂给宇文愈。”萧穆道:“我们不过是麻烦一些。”
顾蓁笑道:“按照你这么说,这十万人马他们不论撤或者不撤,咱们都不吃亏。”
“哪里不吃亏?”萧穆道:“咱们可是赔上一个妹妹。”
顾蓁却道:“这件事,还要另说。”
萧穆了然,有往事在中间横着,宇文愈想要得偿所愿,还有得磨。
……
北朝,魏王府邸。
魏王府大门紧闭,大门口的台阶之下两方兵马对峙。内廷宦官立于中央,身后跟着两排宫女和内侍,其中一个手上还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宇文愈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向外望去,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本官奉旨前来替魏王追封,尔等却胆敢将大内侍卫拒之门外,是要反了不成?”站在一众宫人之首的宦官斥道。
和其相对的是魏王府的府卫统领景封,出自离魂冢。不论对面的宦官如何责骂,他脸上的表情都不曾改变分毫。口中回应的只有一句话:“王爷受伤,任何人不得入内。”
以他为首的一众府卫同样对宦官的话置若罔闻,看上去像是站成队列的木头。但是只要对面的人稍有动作,他们便会立即跟上。
“你不下去?”见马车停下之后宇文愈许久未有动作,顾蕴问道。
“先不用管。”宇文愈将车帘放下,哂笑道:“已经将我遇刺身亡的消息昭告天下了,却还要亲自来确认我到底有没有死。”
他对着外面说道:“去水阁。”
“是,主子。”负责赶车的是疏瞳,闻言驱动马车驶离魏王府门口。
“什么地方?”顾蕴问道。
“先送你去安顿下来。”宇文愈解释道:“打通商道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你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
助魏王府打通西域和北朝之间的商道,便是宇文愈和顾蕴谈妥的交易。顾蕴会一直留在北朝,直到商道彻底打通为止。
“我在邺城有一处房产。”顾蕴道:“送我去那里即可。”
“果真财大气粗。”闻言,宇文愈笑道:“不过你的那处居所应当是北朝规制吧?”
顾蕴点头。在邺城购入的房产,自然是北朝规制。
“那就去水阁。”宇文愈道:“肯定比你那处住起来舒服。”
顾蕴想说她对住所没有太大的要求,何况她在邺城的房产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是看着宇文愈的神态,这些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见她没有反驳,宇文愈就当她是默认了。嘴角不禁又上扬几分。
马车行驶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停下,疏瞳从外面将车门打开:“主子,小姐,到了。”
顾蕴从车中出来,见到周围的景色还以为他们已经到了郊外。
“这是哪里?”顾蕴问道。
“从前是一位京官的园子,后来被主子买了下来。”疏瞳回答道:“里面新建了楼阁,小姐进去看看一定会喜欢的。”
跟在顾蕴身边一年,疏瞳自己都没有发觉她身上多了许多从前所没有的人气。和刚刚从离魂冢出来的时候相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对于要用她的人来说,更是决计不容许出现的。但是宇文愈听她和顾蕴说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虞。
“走吧。”宇文愈看向顾蕴道。
后者带着狐疑和好奇,跟着他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向里走。在满园花木中转过几个弯之后,一片碧波映入眼帘。
这里像是一片天然的湖泊,湖的一面数十间江南风格的楼阁建筑林立,最中央的那处最高,足有四五层。站在顶层,应当能俯瞰整个园子。
和建宁城中的那座宅院一样,这片湖泊上也建有九曲回廊,一头连着湖畔的楼阁,另一头连着湖心的建筑。只不过这座建筑已经远非建宁城中那座凉亭可比,而是一座两层的绣楼。
端看这绣楼的外观,一时间会让顾蕴误以为她回到了建康城的顾宅。那座宅子里面她和顾蓁曾经居住的绣楼,和湖心这座有九成相似。
“邺城气候干燥,不比江南湿润。”宇文愈在一旁解释道:“住在这里,应当会减少些不适。”
顾蕴又不是一块木头,怎能体会不到这人的用心。实际上,她许久之前就体会到了。但是此时看着眼前这座建在邺城里的水阁,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