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历贞元十一年正月底,建康城除了临海的东面,北面温昭率兵十万驻扎安州定远郡;西面淮南王萧穆率领淮南军主力进发到湘州,和都城建康之间隔着三个郡;南面则是在两郡之外就能够见到滇南军的军旗。
四十年前被攻破过一次的百年国都,距离下一次出现同样的画面,已经开始按天计数。
滇南军大营。
徐庆霖坐镇中军大帐,而原本应该也在此处的棣棠,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百越众族在西南并不算顺利,虽然没有被打回南疆,但是数月以来也没有攻占西南半分土地。相较之下,滇南军的进程则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淮南军主攻建康,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因此由徐庆霖率领的滇南军一路北上,如入无人之境。到了今日,距离建康城不过两郡之隔。
徐庆霖记得上一次来建康,还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他尚未及冠,刚刚在滇南军中谋得一个小职,也刚刚拜入秦行雨门下,同样刚刚和何延相识不久。
滇南王世子何延进京朝贺,他被选入亲兵卫队,一路跟随保护。
十年前的建康,尚且是南朝梦境。
他捧着贺礼跟在何延身后进入金碧辉煌的大殿,看见年轻到有些稚嫩的新帝端坐于高台之上,看见南朝百官列于大殿两侧。
文臣前列又两相三公六部尚书,大多数出自吴郡各大士族。武将以淮南王、镇南王为首,各位将军依次列站。两位异姓王不愧是行伍出身,满身威严肃穆。
如今名震天下的淮南王,那时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按照品阶站在一众武将的末端。只是垂眸静立,却让人忍不住侧目而视。
而和淮南王同样名扬九州的淮南王妃顾蓁,算来当时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应当每日娇养在闺阁。徐庆霖自然是见不到顾蓁的,他见到的是她的的父亲,当时的大司空顾际常。那是真正的士族老爷,通身的气派和风流,是只有在底蕴深厚的百年大族才能养的出的气韵。
十年的时间不算长,其威力却不容小觑。再次见到建康城徐庆霖倒是不会发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慨叹。但是事实却不容忽视,如今的建康城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了。
年少时期见过的那些人,也都已经远离了。
“将军。”大帐外响起亲兵的声音。
“进。”
亲兵手中捧着一节竹筒,跨步走到徐庆霖近前。
“先生的信。”亲兵说道。
棣棠在滇南军中对外公布的身份,是徐庆霖的谋士,如今是滇南军的军师。滇南军将士皆尊称军师或是先生。
“呈上来。”徐庆霖吩咐道。
亲兵将信呈上,然后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竹筒空间狭小,所能盛装的信纸的尺寸也不会过大。徐庆霖将信纸展开,也不过和自己的手掌一般大。而上面的内容更是寥寥,只有短短九个字——半月之内,抵达建康。
信中的指令在他的意料之内,何峮十分从容地将纸条收起,同时对着亲兵吩咐道:“全力进发,十日之内抵达建康城。”
“是。”亲兵抱拳道:“末将这就传令下去。”
他们距离建康不过两个郡,而淮南军和建康之间的距离是三个郡。并且朝廷的主力军都在对付西面的淮南军,他们北上的道路几乎没有任何阻拦。进发,也当真只是赶路而已。
真正的战场,在建康。
……
建康城。
“王妃,这是城中沟渠甬道的最新图纸。”何峮从俞青山处拿到的图纸,交给走过来的离芷。
就像俞青山说的那样,这个时候上奏请萧弘下旨重修城中沟渠甬道,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在俞青山三番五次的哭诉之下,何二公子“宽容大度”地将要求放宽,从重修变成了疏通。
“人都安排好了?”顾蓁一边从离芷手中接过图纸,一边问道。
“回王妃,都安排妥当了。”何峮回答道:“此次疏通,所有沟渠甬道的出口都会加宽。”
“那便好。”顾蓁将图纸打开,略微扫了一遍之后,便转手再次交到离芷手中。道:“即刻送去安州。”
……
大齐长公主萧允和皇帝萧弘是一母同胞,曾经是镇南王林介的王妃。贞元七年她从自己丈夫手中夺过兵权,成了大齐朝廷军权最盛的人。端听这些事迹,很难回有人将其和一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联系起来。
可是实际上,萧允和顾蕴是同年生人,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而她从镇南王手中夺兵权的时候,尚且不满十八岁。
萧允一身淡青衣裙,有些慵懒地坐在堂中。面前的桌案上放着茶海,整套茶具摆放其上。她纤背挺直,葱白的手指捏住茶壶淋水,热水冒出整片雾气,远看像是袅袅炊烟。
萧允的容貌映在朦胧的水雾之后,能看见弯弯的柳叶眉,眼角上翘、细长有神的柳叶眼,鼻子挺翘,樱桃红唇,配上白皙的肤色和柔和的轮廓,整个面相都是向着温柔娴静的方向长的。
她周身的气质也和面相极其相符,让人一看脑海中便会涌出温柔、雅静、与世无争、不沾烟火之类的辞藻。
这样一个女子,居然会是大齐的长公主萧允!
“公主,先生到了。”一名婢女迈着轻盈的步伐进入堂内,俯身行礼。
原本平淡如水的眸子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发出了光亮,但是随即便被掩去。萧允将手中的茶壶轻轻放下,抬眸道:“请先生进来。”
婢女退后几步之后转身离去,萧允从坐塌上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发髻和发间的钗环。
片刻后,一名裹着狐裘大氅的男子被婢女引着进入堂内。男子全身上下只有面部露在外面,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却几乎要胜过脖颈间无一丝杂色的白色狐裘。
“先生。”萧允微微颔首,摆手示意棣棠落座:“先生请坐。”
这名男子,正是自滇南军大营之中过来的棣棠。
“多谢公主。”棣棠也颔首致礼,从容落座。
“距离上次一别,已经将近四年了。”萧允语气熟稔,“先生近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