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宇文愈说过之后,顾蕴才知道北朝太后的出自八大柱国之一的沈家,闺名叫沈骆。女儿家的名字往往温婉娴静,以“骆”字入名的,确实极为少见。
但是顾蕴的注意并没有被这个少见的名字分走过多,因为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结果如何?”明知道不可能,她的语气中却隐隐含着一丝期待。
而这份期待,居然出乎意料地成真了。
“她说了。”宇文愈道:“现在大概能猜到棣棠挟持你姐姐之后逃往了何处。”
“哪里?”顾蕴的尾音和宇文愈最后两个字重合起来。
“南疆。”宇文愈道:“除了郑家和西域,他还有另一个归处。便是世代繁衍于南疆山林之中的百越众族,确切来说,是当前百越实力最为强盛的骆越。”
……
“百越……”萧穆接到了顾蕴从北朝传过来的飞鸽传书,伸手拿过一旁的疆域图,铺展在面前的案上。
“他要去南疆,一定会绕过目前已经被我们控制的地域。”他的手在羊皮质地的图纸之上快速滑动,自北向南贯穿出数条线路。
“先生。”萧穆唤了一声,张和来到近前。
“这三条通往南疆的线路,若是你你会选择哪一条?”萧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询问道。
张和此时已经看完信函的内容,立刻将全部精力放到萧穆所圈出的区域和方才划出的三条路线。他心绪极速翻转,片刻后指着最东面的一条,道:“这一条距离淮南军太近,一旦我们出兵,两日内便能将所有城池通道全部封锁。”
“另外两条呢?”萧穆接着问道。他的纠结,便在剩下的两条上。
张和没能立即回复,视线在剩下的两条路线上来回游走。面上出现了极为少见的焦急和犹豫不决。
在将两条路线所经过的全部州郡城池的名称来回反复看了数遍之后,终于抬起头和萧穆对视:“王爷,剩下的两条路线各有利弊,他们会选择哪一条,末将不能预估。”
萧穆没有说话,等着对方将接下来的内容说完。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逼破对方,只能选择特定的一条。”
“葛怀毅。”萧穆出声喊道。
“末将在。”一直候在一旁的葛怀毅立即应声。
“即刻调配是十万兵马,从驻军大营开始,将惠州、连州、禹州直到南境的道路全部封锁。”萧穆吩咐道:“你亲自带兵,洛行风和张玗会随后赶到相助。”
“末将领命。”葛怀毅退出中军大帐,直接赶往归拢到淮南王府麾下的滇南军营地。要在南境行兵,没有比镇守滇南四十年的滇南军更为合适的人选。
而他离开之后,张和仍旧在原处静立,等着萧穆接下来的吩咐。
“先生已经猜到了?”萧穆看向他。
剩下的两条路线,他们无法从中推断出棣棠到底会走哪一条。但是他们同样不能赌,不论是萧穆还是整个淮南王府,要的只能是万无一失。
萧穆派葛怀毅等人带兵堵住两条路其中的一条,那剩下的哪一条,则必定是他亲自前去。
“王爷请吩咐,”张和道:“得王爷信任,末将必定不辱使命,守好后方大营。”
“先生已经知道了,”萧穆道:“本王便只有一句话,将后背交给先生,我和阿蓁都能放心前行。”
葛怀毅、洛行风和张玗全部被派出去沿途设防,萧穆要亲自前往剩下的一条路。如此之下呈现出的情景便是,温昭独自留守建康城。而剩下的近九十万淮南军,则全数由张和调配。
再加上留守古梁郡的顾九,萧穆和顾蓁,是真的将自己的后背全部交到了别人手中。
人生在世,有人为利所趋,有人沉醉权势,有人想要青史留名,有人追寻俯瞰众生。而他们们这些死心塌地地追随于某个人麾下的,除了以上提及的那些,更为重要的是一份心绪。
从某个方面来说,世间所有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一身皮囊无法抛却。还有就是那摸不着看不到的神思、念想、心绪。就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最牢不可破。
于张和而言,他加入淮南王府的第一份心绪是“尝试”。名利权势是所有人都难以断绝的,在蹉跎半生之后,他还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能不能从狭窄逼仄的坎坷路途中转向一条康庄大道。
后来产生的誓不背叛的忠心则是出于信义,是淮南王府用诚意和尊重换出来的。
在今日之前,张和自问不论如何都不会做淮南王府的叛徒。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有着忠义礼智信的人。
而在今天之后,即使他不再为“人”,他也绝不会背叛。人就是这么一种极其容易被心绪所控制的生灵,而心绪则是最为捉摸不定的东西。萧穆一句“放心”,便瞬间收服了他所有的心绪。
自此之后,张和为淮南王府,为萧穆和顾蓁而活。
……
“太后为何会对你说这些?”顾蕴着实想不通,宇文愈临行之前的一句试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试出来了。
“她自幼在郑风年膝下长大,比之棣棠,对于郑家的感情应当更深,和郑家的利益牵扯也只会更复杂。”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即使是棣棠背叛了郑家,沈骆都不会。
“你的一个词用的很准。”棣棠道。
“什么?”顾蕴下意识地反问道。
“感情。”棣棠道:“人为了什么而活?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外物,只有这一分思绪是属于自己的。‘感’乃五识所受,‘情’为一心所生。说到底最能驱使一个人的,也不过‘感情’二字。”
“沈骆虽然是郑家养大的,但是她面对郑家,所怀有的……”顾蕴反应很是灵敏,“并非感恩?”
“聪明。”宇文愈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可是为什么?”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顾蕴更加疑惑了,“郑风年是她的外祖,更是将她一手养大的人。给了她世间最好的生活,还将她扶上了母仪天下的至尊之位,沈骆为何要背叛他?”
“你喜欢花草还是猫儿狗儿等活物?”宇文愈忽然问道。
“花草。”顾蕴顺着回答道:“安静。”
“那若是将你养大的人命令你绝对不能接触任何花草,而必须要养数只每日聒噪不停的猫狗在身边呢?”
面对这个人,你要心中是感恩更多,还是反叛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