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萧穆身上的护卫不敢抬头去看前方沼泽中的情形,更加不敢收力起身。当然,也没有人敢出声询问萧穆。
“放开我。”直到萧穆沙哑的嗓音响起。
但是这一回,这些平时令行禁止的士兵第一次没有立即听从主帅的命令。
“放开我。”直到第二次听见萧穆发出虽然沙哑但是尚算“平和”的声音,箍着他身体的五个人才磨磨蹭蹭、小心翼翼地放开他,然后迅速从地上腾跃而起。
萧穆没有理会他们仍旧紧紧抓着自己的视线,转头向后方看去。“棣棠”这一次带在身边的人手数量和他不相上下,所以后方还在鏖战。但是张和特意挑选出来的人,并非只是为了看着好看用的。
“留下几个活口。”萧穆吩咐道。
“是。”应声的是站在一旁的五人当中的一个,是百名护卫中的一个小队长。张和将一百名护卫分成了五个小队,每个二十人当中有一个小队长。
应声的人迅速向前跑去,通知正在战斗的人留下几个活口。
而萧穆,则在剩下四个人的注视中快步走向某个方向,片刻后,来到了被利箭射穿头颅的“郑亭”跟前。
他缓缓蹲下身,然后用更慢的速度将尸体面向自己的脸翻转向一旁。手指在其耳后的皮肤上摩挲,片刻后,晦暗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光。
伴随着狂喜一同涌上心头和喉头的,是一股温热的咸腥。萧穆想起老军医的话,压下了脑海中的念头,偏转身体,然后“哇”地一声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但是被鲜血染红的嘴角,却难以抑制地上扬。
“王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那四人同时疾呼。
萧穆摆手,止住其上前的步伐。然后缓缓站起身,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迹。被上苍优待的感觉,原来能让一个人情不自禁地举止癫狂。
“传消息回去……”他顿了顿,“王妃……身死。”
……
雁翎在医馆中等了数日,终于等来了萧穆传回的消息。她欢欣鼓舞地展开半截小指一般宽的纸条,怀着满心的期待和欣喜将视线移到上方。
然而在瞬息之后,她的身体忽然像没有站稳一样晃了晃。
“姑娘小心。”一旁侍立的小伙计连忙上前搀扶,害怕自己的举动有所冒犯而将手缩到了衣袖中,隔着衣裳扶住了雁翎的手臂。
雁翎只觉眼前一黑,但是又连忙将手中的纸条重新展开在面前。一定是看错了,她一定是看错了!
可是眼前的光线太暗了,暗到她只能在那为数不多却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看到一两个字——身死,身死……
小伙计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看到雁翎姑娘先是盯着手中的纸条忽然落了泪。不断涌出的泪水瞬间将惨白的面容浇了个通透。
但是片刻之后,那张被她数次展平的纸条忽然被食指和中指收拢进手中,五根手指狠狠地攥了下去,白皙纤瘦的手背因为过于用力而钻出了青筋。
整个人身上顿时散发出暴戾的气息,先前那个温柔和善的人仿佛瞬间被人替换了一样。
“雁翎姑娘……”小伙计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放开了扶着雁翎的手。
“即刻备马。”在小伙计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雁翎出声吩咐道。
“……是,小的这就去。”
小伙计离开之后,满身阴郁暴戾的女子抬头向外望去,视线似乎射向远方,又似乎停留在天际。她轻启朱唇,喃喃道:“小姐……”
……
一日之后的建康城,重新开门迎客的拱月楼中。
匆匆自军中赶来的温昭被流珈引着上到二楼,来到芙蕖居住的暗房门前。抬手扣门,却听到了其中传来的争吵声。
而且是一道男声和一道女声,不必仔细分辨便能知道是谁。他扣门的手停在空中,转头看向流珈。
后者因为见识了不久前因为一封密信被送到房中之后而引起的山雨欲来的气氛,所以明白此时房内二人的争吵,并非是因为某些小事闹了脾气。
流珈上前两步,一边抬手扣门一边对温昭解释道:“姑娘说将军过来之后可以直接进去,将军请进。”
她的扣门只是象征性地提醒房内的人有人过来了,扣完之后并未等待回应,而是直接将虚掩着的房门推开。待温昭迈步进入,又将门带上。然后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
“你若是离开,拱月楼要怎么办?京中的这些人要怎么办?”其实从方才门外听到的声音中,便能辨别出何峮的声音中只有怒气,却缺乏底气。温昭进门听到的这一句,更是掺杂了些许恳求。
芙蕖看见温昭进来了,却没有理会。而是看向何峮回应道:“我手中所握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小姐。耗费万千心思在建康城所做的所有经营,也全部都是为了能给小姐提供些微帮助。”
“要是小姐真的……”她的语调陡然提高,又戛然而止。缓了须臾才接着道:“总之,如今和我有关的一切都因为小姐而存在,若是它们不能再为小姐所用。那么存在与否,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你这是什么话?”何峮不知被哪句话刺到了,瞬间逼近芙蕖,甚至出手箍住她的双肩,“什么叫‘没有关系了’?”
芙蕖正欲回答,此时敲门声再次响起,两个裹在斗篷里的女子进到房中,正是阿难和麦娜尔。
……
“我不信。”阿难将手中的纸条随意丢在一旁的桌案上,首先看向了对面的麦娜尔,“这张消息真假未辨,谁能保证它一定是真的?”
“是雁翎用飞鸽直接送过来的。”芙蕖出言道:“我也想证明它是贼人伪造的,可是那上面印有咱们……咱们五个和小姐才知道的暗印。”
“这也不能证明它一定是真的。”阿难道:“小姐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我要亲自过去……”阿难说的笃定,芙蕖却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窥见了孩童般的固执。所以她只当阿难是接受不了纸条之上的消息,不忍反驳。
可是她的话,却被阿难打断。
“不可。”阿难斩钉截铁道。
“为何?”芙蕖道:“小姐若是……那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留下守着小姐的东西。”阿难道:“替小姐守着她未竟的功业,等着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