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一晚睡的有些不踏实,换句话说,每年的这天他都会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多少年前的这天先皇和他说过一句话,“我大周的江山早晚败在你手里。”
“竖子。”
先皇这样称呼他。
每次想到先皇说这话时的神态,皇帝就忍不住捂住嘴,免得肚子里馊臭的恶水都喷出来。
他被迫鼻涕眼泪直流发誓要将皇帝做好,给大周朝一个盛世。也许盛世的诺言他无法做到,但是他不能让江山败在他手里,否则就算是被先皇言中。
这晚皇帝焚香沐浴早早安寝,不让任何人来打扰,就是要冲破每年的惯例不要在噩梦中醒来,屋子里很安静,有安息香的滋味,甜甜的香香的。身上的被子轻软还有一股阳光残留的热烈气息,顺着他的鼻子钻进他的身体,让他觉得温暖柔和,只要深吸几口气他就能安睡,就像在母后的寝宫中,让他无比的踏实。
皇帝觉得自己马上就能睡着,因为他想的都是让他无比愉快的事,说不定他第二天醒来就发现已经置身天宫中。
“啪啪啪,啪啪啪。”不知道哪里来的清脆撞击声。
好像扳指撞在茶碗上,并不悦耳而是有种要让人粉身碎骨的焦躁。
皇帝抬起头,立即感觉到迎面飞来一样东西,“啪”地一下撞在他的脑门上,撞的他发蒙。
他却还是清楚地看到了父皇的脸,那张脸威严中带着浓烈的怒气,眼睛里猩红的血丝在翻滚,大声地吼叫着,“竖子。”
皇帝顿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来,额头上似是有什么淌下来,皇帝伸手触摸·手指上满是汗液。
头还闷闷的疼痛,如同被打过一样。
每年的今天,他都要梦见先皇将手里的扳指甩在他的头上。
皇帝无比的焦躁,先皇会那般气愤·都是因为他将痘疮传给了弟弟,他那亲爱的弟弟不如他命硬,因此夭折了,这样一来父亲膝下能承继皇位的就只有他。
皇帝想到这里露出一排干净洁白的牙齿,就是那时候他知晓先皇有多么不想将皇位传给他。
“来人。”皇帝忽然站起身来大叫。
尾音在大殿里嗡嗡作响。
内侍立即推开门走进来,恭敬的小碎步让皇帝心情略微好一些,他重新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天家·奴婢给您倒水。”内侍弯腰去沏茶,然后小心翼翼地端上来要递给皇帝。
皇帝就在那茶水在面前时挥了挥袖子,茶碗顿时落在地上。
内侍吓得脸色苍白立即跪在地上,袍子也被茶水浸湿了,外面的奴婢听到声音急忙进来收拾,皇帝就这样冷眼旁观,渐渐觉得束缚在身上的锁链松了许多,他不必再害怕先皇·先皇已经死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他再也不必被任何人束缚。
一瞬间大殿又被重新打扫干净·皇帝坐在床榻上,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那些文武大臣天天上奏,叫着喊着让他处理政务,他们怎么不知道在他想要理政的时候将奏折呈上来。
现在他就想要看奏折,他是一个皇帝,他应该对自己的江山了如指掌。
皇上想到这里振奋起来,他一定要看点什么,否则他会觉得心中空荡荡的难受,“去,”皇帝忽然道·“去将递给朕的密折都拿过来,朕要看。”
密折是皇帝让信任的臣工递上来的折子,方便他更好的掌控政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皇帝想到这里冷冷一笑,他不上朝听政·可是谁也别想糊弄他。
内侍先去捧密折盒子,转头看了一眼沙漏。
卯正。
卯正,皇上看奏折。
保定的情况写的十分清楚,董昭是武将他看到的就是军备、布防,鞑靼每年都会在冬季入侵几次,保定大营这样军需短缺,很有可能会吃败仗。
皇帝看得脊背发凉,他总觉得他的修行已经到了一定的层次,就算不能解谶言,却能对许多事先知先觉,或许梦到先皇,正是他修炼的结果,提醒他,如今他的江山不稳……他总觉得他会在某年的这一天丢掉他的江山。
皇帝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十分恐惧,伸出手来指向内侍,“去,将户部尚书张尔正叫来。”
皇帝传张尔正的事很快传开,张尔正整理好身上的官服,一步步走进上清院。
冯国昌听到官员将今天一早的事说了一遍,睁开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皇上为何会在这时候传户部尚书?可知道皇上都看了谁的密折?”
旁边的乔文景摇头,“不知晓,按理说这时候不会啊,皇上已经很久不理朝政······再说上清院已经算出皇上该在这个月闭关修行……等到皇上出关之后,我们的账目也就理顺了。”
听着这些话,冯国昌有些坐不住了,伸手让乔文景将他扶起来,“这是要出事了。”
要出事了?难不成皇上会追究起来?
“应该不会吧,”乔文景身处户部,每日里就是盯着户部尚书张尔正,“张尔正没有什么动作,连账目也不看一眼,更没有吩咐户部里的人去做什么事,要说他要查账目,总要找几个帮手啊。”
事是一定出在户部,到底是谁从中做手脚,怎么做手脚,皇上会如何追究,这就是他们现在猜测不到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皇上身边,听皇上到底怎么说。
人的心是最难揣摩的,虽然冯国昌了解皇帝,可谁能保证皇帝会不会突发奇想,问起政事来。
杨茉这边也在看时辰,宫中出事很久才会传出来,不过按照周成陵的安排,一切都应该会很顺利。
陆姨娘并不知道这些事,只能在一边看杨茉的神色。
杨茉问陆姨娘一些她不知晓的事,“母亲有没有说借据的事?”
陆姨娘摇摇头,“没有,太太从来不说这些·只是说老夫人年纪大了,小姐不知道该怎么办,舅老爷又离的远,也不知能不能帮衬上·太太还说,老夫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受牵连,咱们杨家的亲眷又少,到了要紧的时候不知道要请谁来帮忙。”
母亲还是想过这些事。
杨茉就想起舅舅来,舅舅会不会知道这些事。
正想到这里,婆子进来道:“大小姐,衙门里来人了·说是要见小姐。”
陆姨娘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会不会是出了事,忙看向杨茉。
杨茉道:“姨娘安心,我出去看看就回来。”
现在是关键时刻,谁也不知道冯党会用处什么招数,杨茉这样想着一路去了前院,衙门里的人正等在那,看到了杨茉便将手里的文书递过去。
没等杨茉打开来看衙门里的吏员就起身离开。
杨茉拿着文书到了内院里才让人拿刀拆开来看,旁边的陆姨娘紧张的心跳如鼓。
“怎么样?到底是什么事?”没等杨茉看完,陆姨娘就急着问。
杨茉放下手里的文书着看陆姨娘,“是官司的事。”
“官司?是谁告了我们不成?”
没想到陆姨娘这样紧张,杨茉道:“不是别人告了我们,是我们和常家的官司,常家没有将余下的财物归还,朝廷准我们上门催促。
是好事,是让她去常家催债的好事。
杨茉吩咐管事的崔妈妈,“去舅老爷住的院子,请舅老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商议。”
崔妈妈应下来“奴婢就去安排。”
杨茉点点头去内室里换衣服,如果舅舅肯一起去常家那是最好不过,也好让舅舅亲眼看看常家人的嘴脸。
不消半个时辰,下人就来道:“舅老爷来了,就在前院等着小姐呢。”
舅舅来京中也一段时间了,知晓了来龙去脉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和她去问个清楚。
杨茉换了衣服去前院,张二老爷和张郁正在屋中等着。
杨茉上前行了礼,张二老爷道:“乔家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舅舅是问王振廷的案子,杨茉低声道:“从乔家那里找到了我们杨家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张二老爷怔愣了片刻。
杨茉道:“常家一直和乔家走动,想必这里面少不了常家,我祖母去世时将家里的事都教给常老夫人,如果有人从杨家搬东西常老夫人不该不知道。”
“欺人太甚。”张二老爷一下子站起身。
旁边的张郁吓了一跳,他还从来没见过父亲发这样大的脾气,他更没想到看起来很亲善的常老夫人竟然是这样的人。
“走,”张二老爷看向杨茉,“我跟你去常家,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
张郁目光闪烁,一时激愤一时又犹豫不决,看了几眼父亲才支支吾吾,“父亲,母亲说······还是不要去常家……”
张二老爷的脸色豁然变了。
杨茉装作没有听见免得让舅舅难堪。
事到如今舅母还是想要攀附常家。
张二老爷冷笑一声,“我们张家的事,还由不得她做主。你妹妹被人欺负,我们就坐视不理?从前不在京中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来到这里,就要替她找个说法,否则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姑姑和姑父。”
张郁抬起眼睛看杨茉,然后点头,父亲说的对,母亲是····…被常家蒙蔽…···才会如此······若是母亲知晓这些,也会和父亲一样护着妹妹。”
听着儿子为妻子遮掩,张二老爷目光一软,“你知道就好。”
门房备好了车马,三个人一路到了常家。
常家下人见了忙去通禀,很快常大太太迎出来,常大太太身后跟着一脸憔悴的荆氏。
荆氏未施脂粉,一条胳膊瑟瑟发抖,看起来十分的凄楚,看向张二老爷,“老爷……怎么来了?”
丈夫的弱点她最知道,丈夫就是耳根软,禁不起几句好话,她算准了丈夫会跟着杨氏来常家,于是早早就来等着。
妻子的模样勾起张二老爷几分怜爱,转念想想杨茉这几年的经历,还是硬下心肠,“我听常家长辈说,茉兰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应该听长辈安排,如今她的长辈来了,今天就要替她撑腰,为她做主。”
常大太太听得心里一沉。
荆氏也没料到一向软弱的丈夫为何今天说出这样的话,“你说什么撑腰、做主,难不成常老夫人不是茉兰的长辈。”
张二老爷不理妻子,而是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常大太太,“朝廷下了文书,让常家将剩下的财物归还给杨家,我虽不是杨家的长辈,然杨家一脉已经没有了正经的主事人,杨家能维持到今都是因茉兰持家,我是茉兰的舅父,娘亲舅大,我今天就帮衬她一起将这笔账算算清楚。”
张二老爷说完这些微微一顿,“在此之前,我也说清楚,杨家的财物,理应归杨家所有,不论是常家还是张家都没有权利挪动分毫,若是谁起了贪心,别怪我不顾情面。”
谁起了贪心,这话是在指她,荆氏气得浑身颤抖,想要和丈夫辩一辩,却发现丈夫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再看看旁边的儿子也是低着头不说话。
张二老爷道:“别的东西我不好说,我们张家抬进杨家的嫁妆我是清清楚楚,”说着看向常大太太,“大太太向老夫人禀告一声,就带我们去清点,我们也好去衙门里请吏员来。”
之前是杨氏来闹,杨氏不过是个女子他们总好拖一拖,如今是张二老爷······
常大太太不好在门前争执,忙将张二老爷和杨茉迎进花厅里坐下。
不一会儿功夫,常家人将常大老爷请回来。
见到悠闲喝茶的杨茉,常大老爷胸口一团火一下子烧起来,这些日子乔家安排对付杨氏,怎么没将杨氏的气焰打下去,反而让她更加嚣张。
常大老爷看了一眼旁边的常大太太,母亲不是已经安排好要将亦宛嫁去张家,两家结亲就能同仇敌忾,怎么现在又生出这种事。
常大老爷耐着性子和张二老爷说话,“上次我们不是已经说了,常家怎么会有那么杨家那么多财物。”
“没有?”张二老爷抬起眼睛,“杨老夫人去世之后杨家是不是交给了常老夫人和大太太?”
“我母亲不过是帮衬,哪里来的那么多东西,再说杨家早就外强中干。”
张二老爷冷笑一声,“外强中干?若杨家没有银钱,常家怎么肯结这门亲,还不是因为茉兰嫁妆多。”
被这样揭短,常大老爷的眉毛都竖起来,“那是因为两家有亲,才想着亲上加亲,哪里来的这些话。”
张二老爷道:“没有?”话说开了,常大老爷就变得凶狠起来,可想而知平日里对茉兰是什么模样,“那大老爷倒说说,为什么乔家家中会有杨家的物件,为什么现在常五爷要娶乔家的小姐,这世上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难道不是常家和乔家合起来算计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