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一年又一年,再没人见过天边树。
某一日,于本无时间意味的虚空中,突然生出一棵树,一棵小小的树,腰肢单薄,似乎手一掐,就能掐个稀碎。
小树在一片虚空中待了很久,没有任何生灵的声音,安静极了,安静到几乎叫人要疯掉的地步。
天边树本来能够从风里雨里泥土里得到他们带来的消息,然而这虚空之地,只有一片安静。
于是小树只能每天静静的数,数着自己又落了多少叶子。
一日复一日,岁月蹉跎。
小树竟然从始终没有将自己头上的叶子掉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它于虚空中听闻一曲:“几度轮回几度悲,说什么念珠青灯,恨什么恩爱情长,都不过是枕上黄粱,一梦三生……”
歌声飘渺,只听着,便能听见歌里的死气沉沉,那歌,席卷着风席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道声音响起:“噫,我道这无始域外只有你我,却不料还有一棵树。”
另一道声音带着软绵绵的撒娇道:“才走了个苍梧,你又想养一棵树。”
原本那声音道:“我只看看,这小家伙日后与我有旧,莫不是你这小家伙又将它看不顺眼,非要挠上几爪子才觉得安生。”
后来便没人说话了。
小树想,它其实是愿意听他们说话的,很多年了,它一棵树无知无觉无可选的独自活了这么久。
随便说些什么,哪怕不是和它说话,它也很高兴。
它正想着,一个女人抱着黑猫走过来,莲步轻移,带着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的香气,那是夹杂血腥与不知名香气的味道。
女人摸了它的枝桠,道:“若荠?哦,你叫若荠啊,你是天边树,真是难得,这样奇特的种族,恐怕只有你这一株了。”
它带着渴求:“求求你,帮我找到我的族人吧。”
女人只是风轻云淡道:“不行。”
“为什么。”
“因为这天地间。只有你这一株了。”
“为什么?”它仍旧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万事万物此消彼长,天地之间,不允许有太过逆天的东西所在。天道无情,天道又友情,许多事我们只能承受,无法改变。”
“我不明白。”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只是那个时候,你会宁愿自己不明白。”她很美丽,眼神里透露出苍凉,仿佛她已经活了亘古的岁月。
她平静道:“很久之后,你我会有一场相逢。所以我想先来看看你,那个时候你不必阻拦那位皇帝,因为死在他手里,是我的宿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到时候就会明白的。”说罢,她转身离去。
“你还会再来吗?”
“不会了,再次相逢,你我皆是死敌。此乃宿命,此乃天道,此乃命运。”
她走了。
若荠问:“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无始域外。”
无始域外,没有开始,没有终止,是属虚空,不被任何东西所感知,不容纳任何生灵。
除了高台,除了高台上的猫与阿修罗母神,整个无始域外是没有其他存在的,纵然是天边树若荠,也在化形那一刻被排挤出去。
无始域外,是所有生灵的禁地,葬骨之处,不,就连骨头,无始域外也不会收留,只会将骨头都磨成粉,散在整个虚空。
那女子果然没有再出现。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很久,不知多少岁月,他终于化形。
他的外貌是一个文弱的青年,彬彬有礼,眼神里带着化不去的疲倦与静默。
他在无声无息中存活太久的岁月,以至于他化形能够离开虚无之地时,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去好奇外面的世界,他只是太过疲惫而已。
他离开虚无之地,又能怎么样呢?
小时候在山谷中,他想去外面。
来到虚无之地中,他也想去外面。
他想和去热闹的地方,和很多的人在一起。
然而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心中反而只有无穷无尽的疲惫。
他不走不行,他不走,无始域外也会让他走。
他终于离开虚无之地,不以树的形式,而以人的形式再一次站在那片土地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他只知道,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或许,他与哪里都格格不入吧。
他能融入的地方,已经烟消云散了。
一个男人走过来说:“皇子,王找了你许久,你怎么在这里。”
若荠不认得他。
准确来说,若荠认得的都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有认识的了。
可最后,若荠选择跟他走了。
寂寞了无尽岁月,他不想余生再只有自己。
若荠想,他真的怕寂寞。
越寂寞的人越怕寂寞。
他那时倒也没想太多,他晓得这世上人心险恶,可他更怕寂寞。
他不过是想体验一下人间的悲欢离合,想要有人陪在他身边,哪怕吵吵闹闹被利用也无所谓。
他不去细究背后的一切。
他知道那些人想要的不是如此。
那又怎么样呢?
他沉默的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小心翼翼的将他迎入旁边的酒楼,十分小心道:“你本是齐国的三皇子,当年赵国进攻首都,兵荒马乱中,你和你的母妃李妃与我们走散,在乱军中失踪,下落不明。如今天下稳定了,皇上派我来找你们。”
若荠觉得有意思,这一段话里满满的都是漏洞。
比如,怎么会都打到首都了才离开;比如,怎么那么多人,就李妃和她儿子失散;比如,怎么这么多年才开始找;比如,为什么这人一眼认出他是三皇子,他啊,是树,可不是什么皇子,这么说,无外乎是别有所求,可是别有所求的话,也应该用自己的人才放心,怎么会于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就说是呢?
那男人看他不语,只低声笑道:“皇子大抵不知道,你的父王是这齐国的皇帝,有权有势的很。”
若荠看着他,点了点头:“带我去吧。”
那男人将他迎进了一处宅子,请了专门的人教他皇宫礼仪以及各宫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