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即便他问自己十遍百遍千遍,他的回答都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为了一个白兮雨放弃那么多东西。
他太清醒了。
越清醒越痛苦。
他也不知自己说怎么想的,张张嘴,对她比了个口型——小姑娘。
那是他最爱称呼她的叫法。
他曾三分轻佻的叫过她小娘子,可最后还是满含爱恋的叫她小姑娘。
她是他捧在手上,不忍伤害的小姑娘,他一直都希望她会是那个走路蹦蹦跳跳,会开开心心吃着冰糖葫芦,笨手笨脚做着针线活儿,将鸳鸯绣成鸭子的那个小姑娘,从始至终,他都不愿意让她沾染上太多江湖上的东西。
可是啊,江湖就是一个漩涡,她曾经沾染上的东西,他即便耗费力气也不可能将她救出来了。
有些东西,是生命的底色,沾染上了就洗不掉,就算当事人很想要洗掉,可是总有一些特别热心肠的人会帮你记住,他们乐意如此,仿佛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你的过去,就对他们来说是一件非常快乐,能够令他们高兴至极,就好像,他们高尚,他们快活。
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生活在泥泞里面,不会想着要从泥泞里面挣扎起来,他们只想伸手也将别人拖入泥泞,只要这世上有人过得比他们惨就够了,他们将别人踩在脚下就够了。
越是高尚的人,越有一颗慈悲的心,越是恶劣的人,越是喜欢以践踏别人为乐。
生活中的快乐从来不在于比较,你所比较的只是因为你的虚荣心,你想要证明自己过得比别人好,活得比别人强,可是证明了又能怎么样呢?获得的只不过是一时的快乐。
江寒月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想,其实也不是,有些事他是可以自主的,可是那意味着他要放弃很多东西,而那一切而那些东西加在一起都比眼前的女人重要。
成年人,永远将爱放在最后,只有这傻乎乎的小姑娘才相信爱可以天长地久。
他终究是舍不得杀她的,他打算将她拉上来之后就废了她的武功,然后好好养着她,不再让她出现在人前,就养在院子里面,哪怕像折了翼的小鸟,也好过就这样死去。
他总算是想明白了。
他说:“我拉你上来。”
白兮雨置若惘然,她只问她最关心的问题,她问:“江寒月,你到底对我是怎样的感情?”
江寒月沉默了。
他该如何回答她,他无疑是爱她的,可是这天底下,永远有比爱更重要的事情,爱是最末等的东西,它大不过礼法森严,也大不过众口铄金,更大不过这天下目光。
若非如此,前朝太后也不会昔年作诗曰:“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
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
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
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
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白兮雨苦笑着看了他最后一眼,松开手,坠了下去。
若是不能至纯,又何必活下去。
自此一别,永无再见,愿君安好,黄泉陌路。
江寒月,若有来世,宁为刍狗不为人,她啊,是再也不想相信所谓的情爱了。
江寒月捏了捏手,有些发呆,都死了,只剩了他一人在崖壁,没人知道结局,因为只有盟主出来了,余下的,尽皆是死了。
江湖中的人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只是纷纷议论道:“想来是武林盟主功夫高强,杀了那妖女为大伙儿报仇。”
他们称赞他的大仁大义,可是没有人知道,他设计了她,让她重伤,又派人追杀她,他明知道她喜欢她,还一步一步的把她逼上绝路。
他不是个好东西。
谁想是呢?
做什么好东西!
肆意妄为谁不想呢,可他不能,他家世代武林盟主,行差错步不得,他所有的不正经只在她面前。
他想,他是有些喜欢她的。
江寒月,你对那个姑娘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每一次他都这样问自己。
他迷茫了,他从来没遇见让自己那么全心托付的人,可是他们之间夹杂着正道与太多东西。
有些事,是半点儿由不得人的。
第一次见她,明明年纪不大,眼里却写满苍桑。
第二次再见,她冷漠的无法接近,他不知道她遇见过什么。他只知道,好人家的姑娘不会去杀人他她也知道若是有条件,哪个姑娘谁不希望自己单纯不问世事,就像他曾见过的女子。
他和她住在小宅子里带回来家了,用了好久,她才告诉他,她叫兮雨。
很美的名,很美的她。
白昼兮雨绵绵,美人兮色颜姝。
他想,他或许是心动了,要不然,怎么他去了,他夜夜抬头望月。
他想她。
她曾指着月亮,笑眯眯说:“大叔,你若是想我了,便抬头看一看月亮,指不定这个时候,我和你一样,也在抬头看着月亮呢。”
还是止不住的心疼,他越发的想她了。
表妹走来,提着灯笼,莲步轻移,看着他,笑道:“表哥,你又想起她了。”
他未回头:“你放心,我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我已经写信给我爹娘,提起我们的婚事,只要那个去除你病根的丹药练好之后,你服下,咱们就一起回去了。”
“我这身体……大夫说了,不影响生育子嗣,治不治又能够怎么样呢?”
“我希望你能好一些。”
“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唉。”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表妹,你原先那般好的武功,现如今没了,定有不甘的。”
表妹苦笑一声:“什么甘心不甘心的,都过去了这么久,已经无济于事了,纵然你现在根治好我了,难道我就可以再次修炼武功了吗?我的武功就可以像当年一样好了吗?有些事情,错过了也就错过了,没有必要去弥补,横竖也弥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