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暑的天气,突然就变得如寒冬腊月,整个天地仿佛在一瞬间就陷入了极寒极冷中。
容嫣还穿着夏日的单薄宫装,跑在又长又暗的宫道上,迎面刮来的北风凛冽如刀,她的脸一阵刺疼,很快就被冻得僵冷。
容嫣一直在跑,路上渐渐落了一层雪,脚底打滑,好几次她差点栽倒。
她从宫里跑到摄政王府,这是她这辈子跑过得最长的路,跑了很久很久。
容嫣提着裙角,身上配饰晃动,衣衫和长发都被风吹起来,在快速奔跑中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衣衫猎猎作响。
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落得容嫣身上全是。
从背后看过去,那宫道好像没有尽头,她的身影在长长的宫道里越来越渺小,好像与那漫天的大雪融为了一体,直到看不见。
容嫣跑到摄政王府时,呼吸急促,肚子疼痛,心疾发作下险些有生命危险,吞了一颗司徒景行之前给她制作的药丸,她才感觉好些。
摄政王府的大门紧闭,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容嫣进去后迎面而来的便是凄凉,地上的尸体被清理了,依稀可以看见从白雪下露出来的血迹。
赫连逸最近故意把容峥鸣派到大理寺协助办案了,此刻带着除了容峥鸣的一批暗卫赶到,从大门一直排到冰室。
容嫣顺着暗卫找到冰室,就见赫连逸身侧伴着几个暗卫,还有太医们全都来了。
他们在确认赫连祁是不是真的死了,在容嫣来时,回禀赫连逸,“皇上,人大概已经死去两个时辰了,并没有服用假死药之类的……”
容嫣刚大步进来,身形还没有现出来,赫连逸背对着冰室的门,紧锁着眉头,目光很怀疑地看着赫连祁。
继而,赫连逸忽然拔出身侧暗卫的刀,“噗嗤”往赫连祁心口上捅下去。
他已经确认过了,躺在冰床上的人是赫连祁,哪怕他是服用了假死药之类的,他这一刀下去,赫连祁也真的死了。
容嫣于那一刻扑了过去,鲜血喷涌在她苍白的脸上,赫连逸握着刀柄,刀刃直直地插在赫连祁的心口,入了一大半,把他的后背都贯穿了。
鲜血本应该是温热黏稠的,但赫连祁死去了几个时辰,容嫣脸上感觉到的是冰冰凉凉,没有顺畅地往下滴落,而是很快就凝固了。
容嫣趴在赫连祁身上,许久没反应过来。
“母后!”赫连逸诧异容嫣会第一时间得知了赫连祁的死讯。
容嫣从一开始就没有过于干政,手里没有实权,夺来的那些全都给了他,又离宫了一年之久,所以他架空容嫣这个太后,太容易了。
半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把容嫣架空了,沈瑾书刚被放出来没几天,而且他每天都是晚上走密道出宫,秘密来摄政王府的,所以旁人并不知道他的行踪。
他的人都不会向容嫣透露他做得一切,甚至整个长乐宫的宫人,也就只有李育泉和迎雪不是他的人了。
赫连逸心里懊恼,跪下来带着众人对容嫣行礼。
不过在拔出插入赫连祁心口的刀之前,他咬着牙,用力之下面容都有些狰狞了,狠狠刺着赫连祁。
刀拔出来时,容嫣的头发、衣衫上被溅到的全是血,她回过神,手抖着扯开赫连祁的衣衫,检查他的身体。
他身上每一处都是伤,除了容嫣曾经看到的那些旧伤,还有琵琶骨、心口,胸膛等各处被刀子凌迟出来的,受了各种刑罚的种种新伤……这具身体除了袒露在外面的脸,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哪怕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也没他身上的伤多,就算是上刑几十年的老手来了,看到赫连祁这一身的伤都要倒抽一口冷意,触目惊心不可思议,怀疑这世上竟然会有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的刑罚。
赫连祁这具身体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哪还是一个人的身体啊。
这个世上没有谁比容嫣更熟悉赫连祁的身体,每一处她都检查过了。
这真的是赫连祁,不是替身,也不是假死,赫连祁真的死了。
明明她昨天来时,赫连祁还好好的,痴傻后的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他跟他的“嫣嫣”很幸福美满,他们会白头偕老。
她成全了他们,离开的时候吩咐人照顾好赫连祁和他的“嫣嫣”。
可仅仅只是一夜,他就无声无息地躺在了这里,一夜白了头,没有通知任何人,没有跟任何人告别,也没留下只言片语,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容嫣觉得不真实,那么强大刀枪不入好像永远能立于不败之地,狂妄唯我独尊的男人,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不应该的啊。
依照他的性子,他就算死,也得死得轰天动地,怎么就这么轻易,又无声无息地死了呢?
这要是传了出去,怕是很多人都不相信吧?
“母后,如今赫连祁已经死了,我们跟他的恩怨仇恨已经了结了。”赫连逸看着赫连祁的眼神,依旧充满了阴鸷和滔天的恨意,他却在容嫣背后叹了一口气,似乎随着赫连祁的死,他什么都不计较了,温声安慰容嫣。
“你不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儿臣会安排人下葬赫连祁,你回宫吧。”
容嫣被赫连逸拉着,回头看了赫连逸一眼。
她没有哭,那一眼无悲无喜没有情绪波动,却莫名让赫连逸心里一慌,还要说些什么。
容嫣身子一软,昏倒下去。
“太医!”赫连逸吓了一跳,快八岁的孩子竭力抱住容嫣,惊慌失措地喊着人。
太医都在,赫连逸生怕回宫耽误了母后的身体,便让人把容嫣安置到赫连祁的沧澜院里,还派人立刻把司徒景行带过来给容嫣救治。
容嫣醒来时,入目就是婚房风格的寝卧。
司徒景行守在床畔,看到她睁开眼,司徒景行一双泛着血丝的黑眸立刻看向她,因为没休息好,嗓音都是哑的,“太后娘娘,你感觉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寝卧的密室突然被打开,乌孤媚疯了一样,举着一把刀朝容嫣刺过来。
“太后娘娘小心。”司徒景行反应极快,扑过去便把容嫣压在胸口下。
乌孤媚的那一刀刺向了司徒景行的背后,容嫣的脸露在司徒景行的肩膀处,那鲜血便喷涌到了她脸上,是温热黏稠的,往下流淌着,让容嫣想到了在冰室里赫连祁鲜血的冰凉。
司徒景行再废,推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在之前受了伤的乌孤媚,是绰绰有余的。
乌孤媚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还要冲向容嫣,目眦欲裂发了疯地喊着,“都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了你的命!要了你的命!”
她在赫连逸赶来之前,得到邪祟的提醒,藏在了赫连祁寝卧的密室里。
而赫连逸忙于确定赫连祁的死活,一时并没有想起她,她找到时机便冲出来杀容嫣。
外面守着的暗卫听到动静后,破门而入抓住了乌孤媚,就要直接给她来个身首异处。
他们这批暗卫,都是赫连逸的人,见识过赫连逸对待宫人们残忍血腥的手段,知道赫连逸在架空容嫣,所以对于容嫣这个太后,他们没请命就要了结了乌孤媚。
“住手!”容嫣已经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极有威慑地喊了一声。
几个暗卫只得停了手。
接下来的时间里,容嫣问了乌孤媚很多,知道了赫连逸违背她的旨意,不仅仅只是把赫连祁软禁在王府里,而是过去半个月每天都会来一趟,把赫连祁关在地牢里,铁链穿了赫连祁的琵琶骨。
他亲手对赫连祁施以凌迟之刑,上各种残酷的刑罚折磨赫连祁的肉体。
赫连逸告诉了赫连祁他前世做的种种,他们母子都是重生的,这还不算,赫连逸还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檀曜的……这种种。
赫连祁的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重大创伤,人便神志不清了。
她让人照顾好疯癫的赫连祁,把人一辈子软禁在府中,赫连逸却转头就抄了赫连祁的家,抓了王府里的所有人,只留下乌孤媚和赫连祁,带走了他的嫣嫣,还给他断了药,让他一个痴傻之人自生自灭。
赫连祁失去“嫣嫣”后,去找“嫣嫣”,本来就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好好地包扎、也没有喝药,还有他当年被江箬瑄下的剧毒复发,蛊王每时每刻带来的痛苦和反噬,怕是大罗神仙都挺不过去。
赫连祁换了一身干净的,雪白的外袍,当年他第一次去将军府跟容嫣相识时,穿得就是一身白衣。
他到死都没有清醒过来,以为他的嫣嫣在冰室里,他躺在冰床上,去找了他的嫣嫣,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切容嫣都不知道,她被赫连逸封锁了消息,赫连逸瞒着她,架空了她这个辅佐他,握着不多权利的太后娘娘。
她到底,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子啊。
她知道帝王薄情,最看重自己的皇位,对谁都不信任,兄弟手足都可以相残,哪怕是亲生的母后,只要威胁到了他的皇位,他也会对母后下手。
容嫣知道这点,可她没想到自己跟赫连逸会成为这样一对母子。
容嫣抬手捂住脸,大片大片湿热的液体从指缝里涌出来。
这时,太医在外面敲门,容嫣调整了好情绪,让太医进来。
太医恭敬地对容嫣行礼,跪在地上,手里端着一碗药,奉上去给她,“太后娘娘,你该喝药了。”
容嫣点头,接了碗过来时,示意太医给司徒景行后颈的伤口包扎。
她低头凑向药碗,闻到药汤的味道的那一刻,动作慢慢顿住,僵硬。
“太后娘娘不能喝!”司徒景行早在太医端来药的那一刻,就往前移动过去,闻着药汤的味道,辨认着。
在确认那药汤里加了什么后,司徒景行嘶喊了一声,紧接着人爆发出无限的潜力来,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那结果是,他狠狠摔在地上,痛苦到浑身冷汗,俊逸的一张脸扭曲狰狞,他挣扎着往前爬。
好在容嫣也停住了动作,司徒景行趴到床榻夺走容嫣手里的药碗,转了一下身,狠狠砸向还跪在地上候着的太医。
瓷碗掉在地上噼里啪啦摔成碎片,太医脑袋上都是药汤,也有鲜血缓缓流淌出来。
容嫣笑起来,看着那一地的药汤,闻着那药汤的味道,越发浓郁地飘散在空气里,容嫣怎么还能不明白,这药汤是赫连逸让太医配的,来送给她服下去。
她晕倒了,赫连逸不给她送治病的药汤,却趁此机会送来能要了她命的药汤。
容嫣笑着笑着,眼中便热泪滚滚,下床后自己在寝卧里找了一圈,找到医药箱提过来,她弯身从地上扶起司徒景行。
这一刻司徒景行匍匐在地上,就像过去他拖着残废的身子对容嫣行跪拜礼,却似乎没了不甘,屈辱。
他仰望着容嫣那张湿润中越发脱俗清丽的脸,把手递给了容嫣。
容嫣在暗卫的帮助下让司徒景行坐到了轮椅上,她弯身清理司徒景行后颈的鲜血,然后取了针,用酒精消毒,再穿线。
所有准备工作完成后,容嫣一语不发地给司徒景行缝合伤口。
她的缝合技术已经很好了,司徒景行的双手紧攥在轮椅上,在没有用麻沸散的情况下,咬着牙忍疼,脖子没动。
他在用眼角余光看这一刻的容嫣,那张脸慢慢跟容峥鸣的重合,她缝合的动作当然也跟容峥鸣一样。
司徒景行的胸腔翻涌、澎湃,莫名红了眼,有种热泪盈眶感。
这时,容嫣在他耳畔低声道:“医毒向来不分家,司徒大夫医术高明,想必也是用毒高手,那你便帮哀家毒倒这些人,哀家想知道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