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白天里,二人就可借口上街办事,到城里租居的房子里,和宁凤奎一道合计做局的事。
宁凤奎父子从前没干过这种事,心里都有些慌惑,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多是听甄永信吩咐行事罢了。
当甄永信替宁凤奎雇来两个小斯跟班和一个门子时,准备工作才算停当。
第二天一早,甄永信带着琪友,提着官员们时常喜欢提的公文箱,来到天鹅梦饭店,要了一间套房,就让侍应生提着行李,领进房间。
稍作休整,又和琪友提着公文箱出去了。
在酒店门口,二人喊来两辆人力车,径直往济生堂大药房去了。
这济生堂是哈尔滨数一数二的大药房,老板姓汪,为人极奸猾,三教九流,无不交往,尤其是与官场,更是极力巴结,全哈尔滨的头面人物家里的用药,差不多让他垄断了。
甄永信下了车,和琪友一前一后走上台阶。
柜上伙计见二人衣装不俗,笑着从里面迎出。甄永信问了一声,“你们掌柜的在吗?”顺手将名片递上。
那伙计朝名片看了一眼,见上面印着:卫生部政务司司长甄道铭。
跑堂的点头哈腰,说了声,“在。”转身往后堂跑去。
三两句话功夫,后堂走出一人。此人矬矮,偏胖,头尖嘴大,下颌突出,咧着嘴笑时,让人感到他那嘴角,一直能扩张到耳朵后面。甄永信猜测,此人该是药铺的汪老板。便向来人拱了拱手。
这人也不言语,只是咧着嘴笑,碎步急趋过来,直到甄永信身前,才停了脚,两手合抱,不停地摇晃着,“甄大人海涵,小人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说着,把客人往客厅里让。
让座看茶,一切礼数完后,汪掌柜客套了几句,转入正题,“甄大人远自京城而来,莅临小店,不知有何公干?”
甄永信干笑了一声,放下茶杯,卖起关子,“其实也没什么公干,只是政府近期在医药行业有些措施要出台,上峰派在 下到这里做一些调研罢了。”
汪掌柜毕竟是商人,听过这话,眼里一亮,绕着圈子问道,“不知小的能否帮上大人的忙?如有吩咐,小人愿侍鞍马。”
甄永信接着卖关子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眼下各地医药市场混乱,中央政府打算在各省成立一个医药行业协会,协助中央政府管理地方医药事务。我这次来调研,主要是考察一下,想听听地方上业内人士的意见,看看这医药协会,如何成立才好?权限该有多大?才算合适。”
汪老板听罢,一拍屁股,竖起大拇指道,“政府真是英明。这协会,其实早就该成立了。你看,眼下的医药市场,乱成什么样啦?欺行霸市的有,制假贩假的有,以次充好的有,简直是无恶不作呀。”
“那照汪掌柜的看来,这医药协会,该由什么样的人员组成,才算合适呢?”
汪掌柜略一思忖,开口道,“当然是行内德高望重之人,懂行、公正,做起事来,才能服人。”
甄永信跟着问道,“比如在哈尔滨,像汪掌柜刚才讲的业内德高望重之人,大概能有多少?”
汪掌柜听过这话,眼球机灵转了几下,干笑一声,咧着嘴笑道,“这个,这个,一时我还真的说不好。小人还得仔细想想才行。”
“不忙,”甄永信说,“我这次来,就是要了解一下情况,等汪掌柜想好了,再说不迟,最终还需要上峰定夺。反正我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接下来,就和汪掌柜唠起药铺日常经营情况。
二人一问一答,谈了一会儿,不经意间,甄永信突然问道,“哈尔滨都市繁华,人物众多,汪掌柜可曾知道一些有蓄指甲雅兴的男人?”
汪掌柜听后一愣,扫了甄永信两眼,笑了笑,问道,“大人也有这雅兴?”
“哪里?”甄永信笑着摇了摇头,放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告诉汪掌柜,“是这么回事,我们吴次长家里的千金,得了一种怪病,时哭时笑,喜怒无常。
“京城里的中西医都看遍了,却不见一丝好转,有病乱投医,前日遇见一个江湖郎中,口称专治疑难杂症。我们次长请那郎中到家里号了脉,那江湖郎中愣说这是癔病,要治愈,也不难,只需一副定魂汤,保准药到病除。
“眼下配制定魂汤的其它药材,都已备齐,缺的就是一副男人的长指甲,而且还须是一尺多长的才管用。我们次长在京城找了一些,都因尺寸不足作罢,这次在 下来哈尔滨公干,临行前,次长特地嘱托我,到了哈尔滨,帮他留心打听着,遇有合适的,价钱不问多少,务必买下来。
“前天下了车,我打听了一下,听街上人说,贵店是哈尔滨数一数二的大药房,奇珍异材齐备,我就直奔贵店来了。”
“承蒙大人错爱,”汪老板听到这里,脸上略为得意,咧着嘴说道,“不是小人夸海口,本号虽小,可药典上的多数药品,本号还是能找得到的,只是大人提到的这一异 物,恕小人孤陋寡闻,真的不知属于哪一品类,小号真的没有。”
甄永信笑了笑,又说,“谅也会是这样,就连京城的同仁堂也没有呢。我这次来,也不指望就一定能找到,只是看重贵店人手多,伙计们又个个干练,所以就拜托汪掌柜的留心察访,一旦访到,钱不是问题,临行时,我们次长给了我五万块大洋银票呢。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在取那指甲时,一定要带血剪下,以防假冒。”
说着,甄永信把下榻的饭店房间和电话号码留了下来,嘱咐道,“一有消息,立刻和我联系,我这里的钱,现取现用。”
汪掌柜心里慌得厉害,鼻尖直冒虚汗。一来是这一大笔生意,太诱 人了,京城来的官员,专门托付于他;更重要的是,这位大员还掌控着组办医药协会的权力,一旦当上协会的会长,便可掌控整个黑龙江的医药市场。
汪掌柜是个精明人,趁伙计送茶时,在伙计耳边嘀咕了几句,那伙计就点头离去。过了一会儿,那伙计就捧着一只精致的樟木匣,从后堂走来,放在甄永信面前。
“这是做什么?”甄永信故作不解,指着小木匣问道。
“兄弟的一点小意思。”汪老板咧嘴笑着,边开樟木匣,边说道,“大人自京城来,大老远的到我这儿,小号虽陋小,却不敢怠慢,这是一棵三百年以上的七品山参,是小人从家父那里继承下来的,今天愿献大人足下,还望笑纳。”
“这是做什么?兄弟寸功未立,却受此大礼,真是岂有此理?说句不怕见笑的话,汪掌柜,甄某家中,这玩艺,几年都吃不完的,只是像这么大的山参,甄某还真是头一回看见。”
甄永信边说边看那棵老山参,茎足须旺,真乃参中极品;看了一会儿,脸上却露出一丝不屑,关上樟木匣,笑了笑,说道,“汪掌柜,只是本人福浅,一吃这玩艺,就流鼻血,无奈,只能留给拙荆做参汤吃,我是一口不能动的。汪掌柜若能诚心成全小 弟,还是在指甲的事上多用些心,能让在下在次长面前买足了面子,日后做事也方便。到时候,兄弟定会重谢汪掌柜。”
说罢,起身做了揖,告辞离去。
送走了甄永信,汪掌柜把几个得力的伙计召集到客厅。觉得这事蹊跷,大家一块合计起来。有伙计说道,“这人会不会是骗子呀?指甲也能治病?真是没听说过,蒙人呢。”
汪掌柜翻转了几下眼珠子,说道,“不像骗子,你看他那作派,再听他说话,斯斯文文的,有板有眼,哪像骗子?我这些天看报,见报纸上也在讨论各地建立医药协会的事,说现今医药市场太混乱,需要建立一个权威机构来管理。
“再者说,我给他的那棵老山参,可是地道的极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市价至少值一千块大洋,他要是骗子,这么一个大数目,还会不动心?白给的,不要白不要。其实,我也是拿这棵山参来试他的,他要了,我是不会轻易让他走掉的。
“现在来看,这人的身份,不需要怀疑了,只是他提出要咱帮忙的事,有点难,待会,给柜上的人都说说,叫他们平日留心到柜上买药的客人,走在街上,也要留心观察,一旦发现,定要盯住,这笔生意要是做成了,我定要重赏大家。”
“能赚多少钱哪?掌柜的这般上心。”一个伙计两眼懵懂地问道。
“看你那脑袋,整个郎儿一个猪脑子。”汪掌柜白了那伙计一眼,脸转向大家说道,“你们想啊,这笔生意,要是咱帮着给做成了,那医药协会的会长,该由谁来当啊?一旦当上了医药协会的会长,这黑龙江一带的医药市场,该由谁说了算啊?”
伙计们这才明白,为什么掌柜的对指甲的事,这般上心,都佩服掌柜的远见卓识。
从这一天起,济生堂上上下下的伙计,开始留心顾客的手指了。
十多天过去了,蓄指甲的没发现,无意间,失窃的事却大幅度减少了。慢慢的,伙计们就产生了警惕疲劳,松懈下来,相信世间不会有蓄那么长指甲的人,也就把这件事给淡忘了。
突然有一天,参柜上来了位客人。开口要买五斤五品以上的山参。货要好,不还价。
店伙计取山参让客人看货时,冷丁看见,此人两个小手指上,戴有雕花精美的银指筒,指筒顶端的小孔处,露出一小块指甲。伙计心里顿生惊喜,沉了沉情绪,问道,“先生有此雅兴?”
那人也不在意,淡然说了一句,“什么鸭兴、鸡兴的,喜欢罢了。”
“先生蓄几年了?”伙计又问道。
“唔,总有十多年了。”
伙计听后,到一边和另一个伙计耳语了几句,另一个伙计就到后堂去了。片刻间,药店掌柜的就匆匆走出,咧着嘴,笑殷殷地上前问道,“敢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宁。”那人回答道。
“噢,宁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掌柜和那人商量道。
姓宁的客人一脸茫然,说道,“掌柜的有话,但讲无防,我还有事,急着回去呢。”
药店掌柜的还是那样笑殷殷地说道,“这里不方便,请宁先生到客厅稍坐片刻,如何?”
见掌柜的态度诚恳,宁姓客人不再推辞,放下手里的参盒,转身跟掌柜去了客厅。
到了客厅,给客人看茶后,汪掌柜脸上堆笑问道,“敢问宁先生,在哪里发财呀?”
“在辽西彰武县知事任上。近日休假,回哈尔滨小住。”那人随口说道。
“噢,原来宁大人是一方父母官,失敬,失敬。宁大人光临小号,实令小号蓬荜生辉。”汪掌柜只对宁知事蓄的指甲感兴趣,别的事都不在心上,客套了几句后,就转入正题,说道,“小人久有蓄指甲的念头,却不知如何保养,至今还没开始。刚才听店伙说,宁知事已蓄十年之久,甚是仰慕,所以才请宁知事过来坐坐。不知知事大人能否赏脸,让小人见识一下。”
“这有何难?”宁知事说罢,将银指筒取下,小心翼翼将指甲取出,那指甲像一根卷曲的干粉丝,颤颤抖抖地垂落下去。
汪掌柜打眼看去,足有一尺多长,想到甄司长许诺重金相约,眼里便露出几分贪相,咧着的嘴角,拉出一缕唾涎。不等宁知事将指甲收起,开口问道,“宁大人的玉甲,真是美不胜收,不知大人愿否割爱,肯将此玉甲让与小人,小人愿出重金一万块大洋购买。”
宁知事闻言,生起气来,匆匆将指甲收起,戴好银指筒,忿忿不悦起来,冲着药店掌柜说道,“掌柜的真是商人品行,却不闻身体肤发,受之于父母,岂可轻易授之与人?别说眼下本某不缺钱,就是缺钱,也不至于为区区一万块大洋,就卖了自己十几年的心血。”
说罢,也不提买山参的事了,出了客厅,雇了辆车,怏怏而去。
此人虽断然否决,可留下的话语,却耐人寻味,何况在哈尔滨,再找一副这样符合要求的指甲,谈何容易?而自己刚才的报价,着实低了些,距甄司长开出的价钱,还有四万的差距,都怪自己太贪,想多赚些差价,把价压得太低了,结果惹恼了宁知事。
黄金动人心。重金之下,不怕他不活了心,退一步说,这笔生意即使一个子儿也不赚,把事办成了,将来要能弄个医药协会会长的位子,也是他巴不得的。
容不得他多想,掌柜的赶快向身边的伙计耳语了几句,那伙计点了点头,跑到街上,喊来一辆人力车,紧跟宁知事的车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