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张云起也没得歇。
他和杨家荣谈完后,中午又和市国投董事长赵健强一起吃了个饭,下午在联盛集团总部开会。
李季林、谭胜和等集团高管都在。
张云起先聊了聊乔口镇荷花虾大型生产基地的事情,主要是给大家定心,这个项目耗费了公司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和精力,与地方政府对接也难搞的要命,导致整个项目组怨气冲天,各种牢骚。
张云起让王景山把这个项目的新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里面的实情自然没法说,涉及到太多的利益纠葛。
眼下乔口镇八个行政村的村民们在里津中级人民法院状告志诚实业集团,而且合理合法合情,威力是不可小觑的,就算乔志武想通过宋子健书记把这事按下去,也需要掂量掂量村民们的力量。
再退一步讲,即便宋子健不顾民意,帮助乔志武打赢这场官司,但他在里津头把交椅上还能坐上几天呢?哪怕里津中级人民法院想判乔志武胜诉,流程也有的是时间走,村民们也有的是时间二次上诉,到了那个时候,里津可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某种意义上,局势已经彻底倒向联盛。
王景山介绍完之后,张云起让李季林调动运营团队,准备土地收储、一级开发整治和加工厂房建设等工作,明年开春和乔志武的事儿一了,乔口镇的项目必须动工。
第二桩事情是高标农田的创新项目落地情况。这事就很不好搞。单纯站在一家企业的角度来看,投入很大,一亩农田整治成为标准的高标农田,投入成本在500元左右,是1995年的500元。一万亩就要五百万的资金,这事儿像什么呢?你花一千块租了一套房子,砸进去二十万把房子给装修好。
这种商业逻辑是不合理的。
所以这里面必须设置几个前置条件,一是在三权分置试点改革这一大背景下,土地租期必须达到20年至30年间,要不然联盛的投入很容易血本无归,推动规模化机械化的高效农业经营更是无从谈起;二是政府必须提供惠农补贴,一亩地500元的整治标准,惠农补贴必须达到200元才合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从高标农田的前端施工建设到后端的农业经营,系统相当复杂,单单一个湘南地区,就能干成一桩上千亿元的大生意。
问题在于,这不是2000年后,这是1995年,张云起提出来的高标准农田概念还是一个全新农田经营模式,虽然得到了部里省里的高度认可,被列为农业经营创新典型经验,但目前真正落地也只是在龙湾镇和云溪村。
云溪村的模式是人人持股,人人受益。以张云起在村里镇上的声望,他现在要干什么那是应者云集,县政府、镇政府能开多大绿灯就给他开多大的绿灯,可谓毫无阻力。
张云起知道,就当下来说,想要在全中国大范围推广这一模式是不现实的,尽管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高标农田的生产效率远非普通耕地所能比,完全可以一举解决农民吃饭的问题,保障国家粮食安全,但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世界上什么问题都是钱的问题,现在的国家财政不可能支撑得起这样的巨量惠农支出,财税制改革才落地一年多,下岗潮已经席卷了全国上下,由此带来的巨量冗员处置和赔偿都还没着落,怎么可能管顾得了农村、农业和农民?
三提五统和农业税都还没取消!
然而,在家庭联产承包制和农民工进城务工潮这两个大背景下,“农地三权分置改革+土地流转+村投公司+高标准农田建设和运营”模式,是他认为的中国农业经营的终极答案。
联盛集团已经走在了历史的潮头。
现在必须继续走下去!
张云起在会上提出了一个全新的Epc+F+o工程总包式的一揽子高标准农田建设运营方案,经过一堆高管和专家七嘴八舌的讨论后,最后由李季林负责,趁着杨家荣还没有调走,在江川11个区县推动定稿方案和配套政策过会落地。
别的地方暂时搞不了,但江川地区明年必须把张云起设想的这个最适合中国国情的农业经营模式彻底走通!
开完这个会,张云起回家。
这一整天他是够累的,不过开着车穿过熟悉的街道,天边的晚霞很美。
一路上,还遇到一些站牌和公交车,他看见李雨菲给爱华电子做的宣传广告。女孩脸上的笑像天边的晚霞。
和其他地方不同,江川作为爱华电子的老巢,采用的市场销售策略是总代直销模式,联众新成立的家电运营事业部直接对接大型商场卖场上货,与此同时,余林也在燕泉路租下一个面积一千五百平米的门店,和在里津收购的湘爱家电一样,开始运作家电业务。
回到家时,初见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时候还没放假,春兰在市一中上学,高中的那些同学绝大多数都在外面没回来。张云起又一堆事,明天爱华电子生产基地竣工仪式他没打算上台讲话,但也得去,初见一个人在家里多少会有些无聊。
初见见张云起走进门厅,起身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他:“忙完啦?”
张云起点头,喝了一口茶说:“晚上带你去杨伟和晏诗那儿吃夜宵?”
初见笑着说好。
张云起把剩下的茶喝了,抱着初见亲了两口,一直到初见推开他,红着脸伸手指了指厨房里的张妈,他才笑着回卧室休息。
醒来后,天色已经很黑。
张云起下楼和爸妈打了声招呼,说出去见朋友,今晚不在家里吃饭。
已经做了一桌子好菜的张妈听见这话,毫不意外地给了他一通数落:“以前你在江川念书那会儿就成天不着家,回来睡一觉人就不见了,这次大半年回家过个节,还这样!”
“这不是还没过节嘛,元旦那天我哪也不去,待家里听你指挥。”张云起笑着说着,脚底抹油,赶紧开溜。
他带着初见驱车去了裕仙里夜市。
相较于夏天刚刚开市那会,裕仙里夜市的生意和热闹程度回落了些,毕竟是冬天,太冷了,吃夜宵和烧烤的游客自然没那么多了。
停好车后,张云起和初见沿着灯火阑珊的青石街走进夜市深处,远远地就看见了杨伟和晏诗两人的烧烤摊子,虽然比不了夏天,但看起来也不错,旁边的餐桌有两三波客人。
晏诗在招揽生意和给客人送餐,杨伟在碳火炉子上烤各种肉串,张云起牵着初见的手走了过去,敲了敲木桌问:“老板,你这烧烤什么最好吃?”
杨伟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微笑的张云起和初见,他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你们怎么回来了?现在还没放寒假吧?”随后他又叫了一声晏诗,晏诗看见两人,满脸欣喜,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拉着初见唠了起来。
张云起说道:“回来过元旦节。”
杨伟点头道:“刚好,冬天生意一般,这次咱们哥俩好好喝几杯,你们先坐会儿,我烤些吃的。”
张云起点头。
杨伟边烤边和张云起唠嗑,晏诗也在一旁忙里忙外的。
没过多久,夜宵就陆陆续续上了桌,很丰盛,大概这个烧烤摊能烧出来的好东西都给摆上来了。酒是牛栏山牌二锅头,透明的玻璃瓶包装,像雪,很冷,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入口时有浓烈刺鼻味道,落入肚中立时变成火烧火燎的感觉。
杨伟烤完烧烤,也没有新的顾客,坐了过来陪张云起喝酒。
烧烤这事儿看起来很废人。
其实想想也是,天天烟熏火燎的,还得熬夜,大半年不见,张云起感觉到杨伟又黑了不少,脸上黏着一层油,胡子拉碴的,显出了几分憔悴。
坐在旁边的晏诗那张麻子脸也有些焦黄了,尤其是那双手,一层叠着一层的茧子上长满冻疮,显然是天天冷水洗菜的原因。但这个女生脸上的笑很阳光,过去学生时代的苦难和现在生活的艰辛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似乎没有刻在心里,她拉着初见的手说道:“初见,你在北大过得怎么样?”
张云起吃着肉串,接话说道:“她都马上要成为才女作家了,十月份的时候在首都拿了国庆诗歌节的一等奖,现在是作协会员,首部长篇小说已经完成初稿,明年春天应该就能出版面世。”
晏诗好奇地问:“初见真的吗?”
初见红着脸抿嘴说:“写书是真的,不过云起给了我好多意见,他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很深刻的。至于才女作家,云起胡说的,他很爱给我戴高帽子。”
晏诗笑着说:“真好,看着你们这些老同学真好。都有自己的理想和事业,还有能够互相赞美的爱情。”
初见认真地说:“你们也好呀,现在每次回来都想来看你们。活的踏实。”说到这里的时候,晏诗那双长满老茧和冻疮的手传过来的粗糙感,又让她心里略略有些难受。
杨伟端着二锅头喝了一口,说道:“我们就是小本买卖,混口吃的把小日子过好,赚大钱是不想了。”
张云起往嘴里塞了一块茄子,说道:“要不要我给你出个小主意?搞一个新菜品,小龙虾,我看裕仙里夜市现在还没这个菜品,江川也很难见到,你可以围绕小龙虾打出自己的特色,明年生意一定有提升。”
杨伟问道:“你还对时兴什么吃的这么有研究?小龙虾这个东西在农村倒也有,但是吃的人少,里面没啥肉,而且嫌脏,都生活在臭水沟里,我搞这个怕是不好卖吧?”
张云起说道:“你说的这个属于饮食习惯培养的问题。我在里津市承包一万亩水田,准备养小龙虾,首期投资三千万。”
旁边的餐桌上有两个中年男人在喝酒,模样看起来颇为失意,他们听见张云起的话,撇了撇嘴,酒桌上吹牛逼,果然不需要打草稿。
杨伟哑然失笑,他对张云起说道:“也是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现在这世道,能挣钱的人,都是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窍门的人。想想高一那会儿,我们天天蹲在游戏厅里打游戏,你却背着一个破蛇皮袋满大街卖掌上机,谁又知道你能够有今天呢?这人的命,说不清楚。”
杨伟的感慨颇深了。
张云起端起塑料酒杯说喝酒。
几杯烈酒下肚,大家又聊到王小凯和田壮壮两个哥们,田壮壮的情况张云起不了解,凯子现在在爱华电子的商务部,说白了点就是一个销售,按照王贵兵的说法是干的不错,现在负责株洲和湘潭的市场经销网络,凯子也在里津租了房,还挺倔,被他骂过一顿以后,从来没有找过他,至于有没有去湖南师大找过余青青,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顿酒哥俩一直喝到深夜。
往常杨伟和晏诗都要营业到凌晨三点多才歇业,今晚杨伟喝的有点多,凛冬深夜的天气太冷,现在也已经没什么客人,他们打算提前收摊回去。
张云起和初见帮着把东西收拾了,将没烤完的食材和锅碗瓢盆装上三轮车,杨伟和张云起约好过年再一起聚,便骑着车先行离开。
张云起和初见站在路边,看着三轮车渐渐远去,晏诗坐在露天的车厢里,在冷风中向两人摆手,月色下,路灯旁,那张麻子脸好像有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笑。
初见看得有些呆了。
张云起点了一根烟,说道:“你有没有感觉,杨伟有些不一样了?”
初见收回神,想了想说:“可能有什么事情,但又不想跟你诉苦吧。”
张云起说道:“重复的生活会扼杀每个人生活下去的欲望。毕竟,人们总以为没走过的路上开满鲜花。走吧。”
两人走出了裕仙里。
春风路上,寒风卷地,枯叶坠入冬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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