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洵阳城下
第二天清晨，太阳从东方升起，朦胧的阳光驱散江边的浓雾，汉江峡谷两侧地面泥泞，散射着散碎金光。
谢令婉站在城墙之上，肩膀沾满露水。
她一夜未眠，在城墙边站了整夜。对于五行修士来说，一夜不睡觉算不了什么。但夜间寒凉的天气确实让少女受了些许风寒。
她带来的世家供奉用五行术法点燃火堆，勉强驱散清晨的寒意。
“大小姐，吃点东西吧。”
一名白发苍苍的学究模样的老者低声劝谏。
“嗯，我一会儿去。”
谢令婉随口答应一声。
她在思考所有拜火神教有可能打出的牌。
他们派遣教众占据洵阳，是否是为了拖延时间？
若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今天……就是他们的杀招了。
正当谢令婉打算去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远方的天幕浓雾之中，缓缓走出许多人影。
少女瞬间停下脚步，眸光冷冽：
“擂鼓，全军戒备。”
“是！”
沉闷的鼓声回荡江面，大周军队从睡梦中惊醒，有序地跑上防御位置。
“……什么情况？”
陶允姜和萧槿跃上城墙，跑到谢令婉身边。
“那些人的修为完全没有隐藏，似乎全部都是登神五转境界的修士。”
谢令婉面色凝重地说道。
“怎么可能？！”
萧槿失声惊道。
远方的人影密密麻麻，根据粗略估计，至少有一百多人。
一百多个登神境界修士？这已经与擎火书院的规模不相上下了！
拜火神教在荆州一地怎么可能突然集结这么强大的力量？这明显不符合逻辑。
“那些人步调呆板，死气沉沉，不似生者，他们极有可能是掌握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法。”
陶允姜的视力要比她们两人都要好，与拜火神教打交道的次数也是三人之中最多的，很快便猜透了拜火神教修士的底细。
“这些人应当是受某一个人指挥，只要我们能找到他……”
少女骤然眯起眼睛，手中长剑嗡鸣作响。
“……符轲。”
她咬牙说道，压抑着深深的怨恨。
谢令婉和萧槿顺着她的朝向看去，只见浓雾之中又越出两人，闲庭信步般地走在战场上。
“那个精壮男人，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的就是符轲。”
萧槿冷冷说道。
“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是郑长夫，上一任的秘书监，石当流的同窗师弟。”
谢令婉一语便道破了此人身份。
陶允姜握紧长剑，语气中饱含杀意：“也是……上次在长明城郊，袭击方未寒的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人。”
谢令婉眯了眯眼睛，俏脸上的微笑冰寒而讽刺。
“呵……我还愁找不到此人，他倒是主动来送死了。正巧这次新仇旧恨一起算。”
“投石机弓弩准备，一旦进入射程，立刻发射，不必再节省弹药！”
“遵命。”
传令兵敲着铜锣奔行在城墙上，将谢令婉的命令传递到整个洵阳城。
谢令婉：“允姜，我不熟悉长垣铁卫的战法，劳烦你去下面指挥了。”
“交给我吧。”
“不要因为救人，便擅离职守。”
谢令婉再度提醒。
“当然，我最听令婉的话了。”
谢令婉：“……”
陶允姜歪了歪脑袋，微微一笑后便潇洒地跃下城墙。
“铁卫听令，结阵，龙骧盾墙！”
“喏！”
长垣铁卫擎起巨盾，在城门下一字排开，队列森严。
谢令婉瞥了萧槿一眼：“你看我干什么，回你该去的地方。”
“哼……用得着伱提醒吗？”萧槿轻哼一声，“别死了……五行修士体质太弱，你记得站靠后一点。”
少女抛下这句话后，也回到玄重卫的队列之中。
谢令婉回过头，和温折雪对视一眼。
缥缈出尘的神仙少女微微颔首：“谢小姐，珍重。”
她的身影化作星光泡影，消散在原地。
破损城楼上，瞬间便只剩下了谢令婉一人。
狂风吹散薄雾，吹动她的衣袍在朝阳中狂舞。
“咚！咚！咚！”
战鼓声昂扬激烈，燃火炮弹与密密麻麻的粗长箭矢在她身旁高高抛起，发出死亡的锐鸣。
她闭上眼睛。
“轰！”
炮弹撞击地面，狼烟滚滚，尘土飞扬。
原本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不太可能击中五转修士，但正如陶允姜所言，这些死气沉沉的魔教修士反应迟钝，根本躲不开投石机和弓弩的攻击。
一轮攻击过后，原地留下了几具被粗大箭矢贯穿的尸体。
“朝廷的投石机……这劲够大。”
符轲骂道。
“没想到这次带队的竟然是那个谢家大小姐，我说哪来的这么多投石机。”
郑长夫提醒：“赶紧拉近距离，我们必须发挥出槁烬的优势。”
符轲吹了个口哨，身后全部的魔教修士都开始了提速狂奔，冲向城门下的长垣铁卫阵线。
而郑长夫和符轲两人却依旧站在原地。
符轲舔了舔嘴唇，活动了下手腕关节，阴损的脸上浮现嗜血笑容。
除了槁烬之外，此地所有的拜火神教修士都已经撤走。他也可以放开手脚和这些烦人的朝廷中人玩玩了。
“我们今天若是在这里斩了那谢令婉萧槿和陶允姜，想必郑兄不但能够洗清罪名，甚至还能更进一步啊。”
符轲咧嘴笑道。
“郑兄，你先请？”
郑长夫重重地冷哼一声，心底暗骂。
这符轲分明就是打着让自己先行去试探敌人的想法，他虽然无可奈何，也只得依言照做。
都怪那方未寒！否则自己怎会沦落到今天这等地步？
郑长夫正如此想着，却猛然感到一阵杀机锁定了自己，不由得汗毛倒竖。
他惊疑不定地向前方看去。
仙姿绝色的少女自半空中缓缓落下，明霄神剑浮动灿烂星辰焰火，剑尖遥遥指向他们两人。
温折雪面无表情，三千华发被风吹起，飘扬在湿润的风中。
“这是温折雪，那个临渊阁御辰！”
郑长夫忌惮不已地看着她。
他还记得自己上次被初入六转的温折雪打得落荒而逃的事情。
“这一代临渊阁的御辰竟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莫非他们找不出人来了吗？”
符轲丝毫不以为意。
“怎么……看你的意思，是想一个打我们两个？”
他饶有兴致地看向温折雪，双目中隐隐有暴戾的漆黑颜色闪动。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她们微微抬起剑尖，
“好……好啊！”
符轲哈哈大笑，抽出自己的朴刀，刀刃上满是漆黑的光雾。
他猛地冲向温折雪，朴刀与长剑的交击声几乎要撕裂耳膜。
郑长夫暗骂一声，只得也壮起胆子跟了上去，三人瞬间战作一团。
远处六转强者的交战发出巨大声响，而近处的魔教槁烬也冲入长垣铁卫的阵线中，战斗异常惨烈。
这些死人模样的修士悍不畏死，虽然战斗技巧僵硬而呆板，但他们的身躯却是实打实的五转强度。寻常的攻击根本破不开他们的防御。
长垣铁卫的精锐士兵修为普遍在二转上下，面对这群五转的亡命之徒根本不是对手。
惨嚎声响起，一具具的尸体被高高抛起，残肢断臂飞扬落地，黏稠的鲜血铺满城墙根下。
面对这样的敌人，长垣铁卫的阵线依然没有后退。战士们杀红了眼，与这些魔人药物搏杀在一起。
他们要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祈苍剑斩断一个魔人的脊柱，剑锋卡在他的脊骨中，一时不得抽回。
“锵！”
及时赶到的铁卫将军替陶允姜挡住这致命的一刀。
“陶姑娘，我们撤吧。”
他大吼道。
“这些王八蛋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兄弟们快要挡不住了！”
陶允姜咬咬牙，回首看去。
战场的态势已然变成一边倒，无数的长垣铁卫士兵倒在这些魔人的刀下，化作冰冷的尸体。
鼻尖酸涩而胀痛，陶允姜用力抹了下自己的眼睛。
腰间芦花环嗡嗡作响。
谢令婉：“允姜，带着长垣铁卫的人撤到城内。”
谢令婉：“萧槿，做好接应，舍弃城墙准备巷战。”
萧槿：“知道了！姜姜，快带人撤退！玄重卫已经准备好接应了！”
“我们撤！”
陶允姜咬牙说道。
“撤退，撤退！”
将军朝周围大吼着。
陶允姜再度擎剑冲出，玫红色的剑气横扫而过，在最前方的几名魔教修士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剩余的铁卫撤向城墙内，陶允姜身处在队伍的末尾殿后，且战且退。
体内的血气所剩无几，肺部火辣辣地疼痛，手腕酸软，虎口几乎要被磨出鲜血。
陶允姜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身飞退，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城内。
“姜姜！”
萧槿焦急地飞奔过来，乳白色的源力光芒盘旋在手掌上，飞速修复着少女身上的伤势。
“别管我……先给铁卫士兵治疗。”
少女半跪在地，大口地呼吸着。
她回首看向十不存一的铁卫士兵，心脏绞痛，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该死的拜火神教……这群畜生……”
陶允姜红了眼睛，一拳砸在地面上。
头顶传来水流轰鸣的巨响，少女抬头看去，却见到一幅白浪滔天的壮景。
谢令婉的眸中闪烁青蓝光辉，手掌猛然下压。滔天的洪水分作数十股激流，向着下方的魔人人群中砸去。
身居高位，总是在幕后统筹全局的少女不经常战斗，以至于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忘记她的修为。
可实际上，谢大小姐在修行方面的天赋同样不弱。
激流将数十名魔人撞得倒飞，像是车轮碾过泥土一般瞬间撕裂了他们的阵线。
五行修士最擅长的便是大规模攻击，每当他们全力出手，都是一次天灾级别的动荡。
谢令婉带来的两名世家供奉也纷纷不再留手，全力催动身上的元素力。
天火坠地，巨木升起，瞬间带给了下方的魔人修士极大的杀伤。
可惜他们都是五转境界，面对同为五转境界的魔人修士起到的杀伤作用终归有限。但终究拖延到了足够的时间，使得城内的玄重卫有时间组织第二道防线。
萧槿抽出烛夜，目光冷峻：
“三才阵准备，全军掩护长垣铁卫后撤，展开巷战。”
“喏！”
数百名玄重卫瞬间便以三人为基本单位，分散成大片的战斗小组。
一人持盾与手弩负责防御，一人持燕翅刀负责招架，一人持雁翎刀负责偷袭。经典的三才猎杀阵法，玄重卫围猎高阶修士的独家法门。
“嘭！”
本就破破烂烂的城门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碎裂，大批魔人蜂拥而入，和严阵以待的玄重卫厮杀在一起。
玄重卫的修士更强，普遍在明武三转，而个别总旗与典军更是有四转五转的境界，再加上三才阵的加持，已经能够和这些魔人一较高下。
但奈何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
“该死的……”
萧槿眼看眼前的战局便要时空，咬咬牙，长剑内扣，剑锋划过自己的手掌，鲜血覆满剑身。
天下第三的名剑烛夜，自然也有内置攻击阵法。
“夤夜烛火，窈冥熹光。”
烛夜剑发出阴森而尖锐的剑鸣声，浊黄色的气浪化作扇形横扫而出。
身前的数名拜火神教魔人被这浊黄色的气浪击中，身躯瞬间便化作白骨，直挺挺地倒下。
萧槿再度抬手，双瞳一红一白，妖异非常。
从拜火神教魔人修士体内吸取的生命气息极速回转，同时洒向受伤的玄重卫的身体，瞬间便治愈了他们的伤势。
谢令婉和世家供奉已经在全力出手，元素力的爆炸激荡大地。
尽管如此，玄重卫的阵线依旧在不住地后退，马上就要全面崩盘。
芦花环中的消息。
谢令婉：“让玄重卫后撤，去县衙面前重整阵线。”
萧槿：“可是……”
谢令婉：“没有可是，听我的便是，我自有办法解围。”
“呼……”
萧槿一咬牙，振臂高呼：
“玄重卫听令，撤退至县衙，重组阵线！”
“喏！”
忠诚的玄重卫开始执行命令，而她自己则冲上前亲身殿后。
烛夜剑再度击飞一人的刀背，萧槿有些狼狈地旋身后撤。
“果然……小时候没有好好学，近战搏杀还是太难为我了……”
少女微微气喘，面色有些苍白。
“等等……姜姜去哪了？”
她左右看看，始终没有发现陶允姜的踪迹。
又是一个魔人提刀杀来，她只得再度招架，思考也被打断。
就在城内的战斗趋向白热化的时候，城外三名六转强者激战的地方，周遭的环境已然天翻地覆。
地面被炸出数十个坑坑洼洼的坑洞，江水倒灌而入，被烈焰激得滋滋作响。无数不规整的金属碎片插在地面中，像是金属的森林。
温折雪以一敌二，竟然真的能够拖住拜火神教两名首座。
不过此时她的状态也不太妙。
少女荡开朴刀的劈砍，借力飘然远落，面色苍白如雪。
她的修为境界只是六转初期，同时面对一个六转中期和一个六转后期的攻击实在有些勉强。
全凭借临渊术法的精妙，温折雪才能撑到现在。
“不愧是临渊阁的御辰，这手段就是不一般。”
符轲看了看肩膀上被星力灼烧的伤口，随手拍上一把金疮药。
明武修士防御力高，持续战斗力强，他身上只是受了些轻伤罢了。
不过和他一起的郑长夫状态就要差得多。
作为不善单挑的五行修士，他受到了温折雪的重点照顾。一身长衫破破烂烂，白胡子被烧掉一截，颇为滑稽地耷拉在一边。
胸前的一道剑伤深可见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其上隐隐可以窥见昭光泮霰的残留星力。
“真狼狈啊……郑大人。”
符轲嘲笑一句，郑长夫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过临渊阁的御辰……你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浑身的肌肉再度膨胀，血气风暴鼓荡而出。
明武六转通祖境界的特殊能力，暴血。符轲的战斗力再度拔高一截。
他大吼一声，高高跃起朴刀下劈。
温折雪预见了他的攻击，明霄扬起，提前做出招架。但有的时候，能算出结果，不代表能够招架住。
这势大力沉的一击震得少女的身体连连后退，喉咙一甜，嘴角溢出淤血。
竟然是被符轲这一击硬生生震出了不小的内伤。
“嗷！”
小凤凰化作一抹蓝色流光，身体骤然放大，用羽翼接住倒飞而来的少女。
它有些焦急地冲着温折雪叫了一声，似是在叫她快跑。
“温御辰，不如你我今天各退一步。”
符轲笑眯眯地问道。
“你不是我的对手，但你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不如我们暂且换干戈为玉帛，休兵罢战。我的目标只有那几个大小姐。”
“临渊阁和拜火神教不一定非要成为敌人，我们的燧镰也是和你们同宗同源的修士。”
“温御辰意下如何？”
她不做回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温折雪轻轻拂去嘴角的血迹，眸若寒星，月华在她的手掌上流淌。
少女双手结印，复杂法阵以自身为原点爆散。
原本皎洁的月华渐渐覆盖上一层漆黑，黑与白同时出现，却给人莫名的和谐之意，如同太极的阴阳鱼。
尚未散去的月光模糊闪烁，从月缺到月圆，朔望的光辉如冰中铅华。
她悄然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原本蓝紫色的漂亮瞳孔中，竟然带上了三分诡异的漆黑。
“这是那招朔望断流吗……没想到，我会的东西还挺多的啊。”
少女扯起嘴角喃喃自语。
郑长夫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别吵，我没跟你说话。”
温折雪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
她转身看向一旁瑟缩的小凤凰。
温折雪冷冷问：“肥鸡，现在是什么情况？”
“嗷嗷……”
小凤凰连忙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经过告诉她。
“哦，原来你们是拜火神教的啊。我还以为是师弟叫我呢……切，真没意思。”
温折雪微微颔首，无趣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符轲和郑长夫。
符轲笑着问：“怎么……御辰可是想清楚了？放我们过去，今天这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就会了解自己的无知。但如果你不认识这一点，便是愚昧。”
温折雪淡淡说道。
符轲面色一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温折雪不由得摇头失笑，嘴角轻蔑勾起。
“犬豸鼠豚，戴冠牛马而已，也配与我合作？”
符轲这下彻底阴沉了脸。
“我砺剑天山，为的便是斩尽尔等宵小暴徒。我祈星祝辰，为的便是荡涤日月江河，还黎民百姓一个太平天下。”
温折雪随手招来明霄剑，剑锋上扬起高涨的辉光，如星渊倒悬。
“你们一起上吧。”
九天星辰在她身后铺作万丈璀璨，少女手执一剑长星，意气风发地讥诮着：
“鼠啮天地的蛀虫，蠹蚀因果的蝼蚁。六转如何？暴血如何？拜火神教首座又如何？”
“我名温折雪，今日……便教汝等授首。”
少女话音刚落，凌厉数倍的星辰剑气骤然迸发，剑芒上通于天，烈阳为之灰暗。
苍星撼地，力荡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