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突兀的惊喜
由头放了下去，接下来便要放正餐了。
“各位心中有数，这场宴会主打的便是古玩，准备的字画器物无不是奇珍，”白安微微一笑，眸光转动：“咱们若是就这么简单粗暴的直入正题，岂不是唐突了雅物。”
“那么接下来。”
他抬手悠悠的示意了一下：“有请尹画云尹小姐，奏上一曲，静心，亦是洗尘明性。”
尹画云弯下腰，从一侧抱起木韵缭绕的七弦琴，静静回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康子仲，她轻柔的明朗的笑了笑，睫毛上还残留着漉漉的湿意。
她收回目光，在康子仲回神之前，已在清凉的步履声中，走出了后台遮掩的帘廊。
康子仲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这时日，浓秋越发深沉，晚风自开放的亭台窗洞外袭进来，寒气略微撩人。
尹画云半低着的头抬起，她的脸色还带着点苍白，并不在失礼减容的范畴，反而另增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冰玉风姿，她穿着一身由人精心改良过的汉素礼服，颔首弯腰与人示意的仪态中，柳叶般浮动的宽袖拂过琴身，相得益彰。
她怔怔的望了一眼灯花似锦的大厅，那些人带着笑晏回望他，面上乐趣充萦，毫无忧虑的举起手，溅起满堂的掌声。
尹画云潋下双眸，漫漫的跪坐在罩衣备好的榻上。
白安远远的瞥见女子眉宇间略显恍惚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便生出些不对劲的预感。
正待他定眼去看。
尹画云却已双手微抬，戊戌，一串行云流水的琴声，犹如珠玉溅盘，窃入优柔的秋风里，席卷出仿若春愁的缠绵。
好不风流。
白安脸色一变，瞬间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成了真，这调子，虽然他并不熟悉，却也知道绝不是资料上定好的宴会曲目高山流水！
同时变了脸色的还有尹母，她比白安更懂琴乐，瞬间就听出了这开头代表着什么。
她死死的盯着台上的女儿，眼里涌出了不敢置信的愤怒。
其他人并未反应过来，包括刚刚从后台里绕出的康子仲。
琴声由急转长，骤雨初歇，绵绵细雨滤过，而后天地长青，仿如翱翔在天宇之间，越过流云飞瀑，没过沧海桑田，情意缠缠，丝缕不绝。
犹如攀树的藤蔓，缠缠绕绕的，漫进了人的心里。
无论是什么曲，应不应景，至少此刻都足够动人，尹画云专注地低着头，略微苍白的脸色里，于半明半暗间，敛着清澈潋滟的眉目，她灯光下莹白的透明的指尖，带着至死的春愁，在琴弦上旋跃着摄人的舞。
客人们浅浅的保持安静，小声的评论赞赏，惬意的交换眼神，将这厅内浮出一份细细碎碎的喧嚣。
尹画云却依旧如故。
不受纷扰，也似乎不染尘埃。
她慢慢抬头，而后突兀的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女子开口吟唱。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一句吐出，四方俱静！
白安呆住了。
尹母呆住了。
康子仲呆住了。
就连满厅满堂的富贵人物，也都呆住了。
尹母身子摇晃了一下，失魂落魄的呢喃：“她……她怎么敢……”曲也就罢了，她怎么敢唱出来？
怎么敢在这样的场面下，抛却所有的名声与尊严，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唱出来！
一片震惊的寂静中，尹画云还在吟唱：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耳熟能详的词，清晰地不能再清晰。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确定了，尹画云弹奏的，真是当年司马相如情挑卓文君的千古艳曲《凤求凰》。
渐渐的，有同辈的年轻男女失笑出声。
“天！这尹家大小姐怎么奏起这《凤求凰》来了？莫不是因为紧张弹错了曲？”
“哎，你这可就说错了，人家那身份，什么场面没见过？估摸着是动了春心，临场改了曲子告白呢。”
“要不这样这，那可真是好玩了。”
“也知她看中了哪位帅哥。”
“啧啧。”
“这位也是大胆。”
“不管是哪个，咱们都有好戏看了。”
白安皱了皱眉，脸色有些变了。
却只是一瞬间的异样，便回归了自然的神色。
正准备上前去的魏大家主收回了脚步，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了少年的背影一眼，暂时打消了将白安换下来的心思。
他倒是想看看，尹家大小姐演了这么一出戏，这小鬼要怎么接下去。
哧笑声中，富贵小姐们交换着暖味的眼神，一缕缕的琴音中，渐渐渗入了喧嚣的笑语。
越来越多的人，不顾欣赏礼仪的发声，越来越多的纨绔子弟来回走动，嬉笑着，用兴味而肆意的目光打量台上弹奏的人。
她们并不刻意压低声音，谈笑与指点像雨、像剑，就这样明晃晃的冲着话题的主角打去。
尹画云却仿佛没有丝毫感觉，仿佛一切都是过耳的风，仍旧用执着的，用隐隐压制着颤栗的嗓音，坚韧而认真的吟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康子仲呆立在当场，震撼的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抚琴的人，瞪着瞪着，他急急向前走去，男人眼中含着痛与深切，甚至在这样的场合失态的跑动起来，转眼便到了离那舞台最近的地方。
就在他走近的那一瞬，仿佛是心有灵犀，尹画云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是寂静了。
她突然笑了，像冰冷的墙缝中盛开的花，带着宁静的决然，奇迹的震撼。
也许是情绪波动，也许是此刻分了心，她指尖一颤，一年拔出了几道凌乱的错音。
可是她看看他，嘴角弯着笑，依然在唱。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康子仲看着她，突然也笑了，他突然放开了声音，如同曾经的岁月里，共同唱过无数遍的那般。
与她合声。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他们怨如隔河相望，便这样旁若无人的唱着情深意切的歌。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不知不觉的，周围的笑声已经越来越少了。
面对这样真执而青春的情意，这样心上人两两相望的美好，即使再刻薄的人，也不自觉地变得宽容了。
窗外云开雾散，凉凉月色，泄了一地银光。
远远站在另一个高台上的白安，看到康子仲，突然也笑了。
他摇摇头，这年头，怎么都喜欢猝不及防的虐狗呢？
看着满场被狗粮糊了一脸的客人们，他顿时打好了腹稿。
得，韩止的哥们就是我哥们，既然是哥们……那就给你一波助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