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大小姐孝心可嘉,既然想为父祈福,那自是来我们慧真观最是合适”,大江氏连连点头,眼角余光看到妹妹小江氏眼中的迟疑,大江氏话锋一顿,问道,“明大小姐可是要跟着汪真人一起修行?”
汪真人微笑:“贫道自有去处,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大江氏和小江氏嘴里说着“哪里麻烦了”,暗地里却是齐齐松了口气,神情更加恭敬,笑容更加殷勤。
汪真人回到城里,便修书一封,送去了西城明家。
这封信是从正门送进去的,直接送去了明卉那里,待到大太太听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次日,明卉便去见了明大老爷。
听说明卉要搬去道观,明大老爷沉默了,以前他忙着应酬,忙着庶务,对后宅的事情没有上心,可现在他守孝,整日都在府里,有的事情想不知道都难。
比如明卉住进来的第一天,大太太就从庄子里叫来一个有狐臭的婆子去侍候,再比如明卉给吴丽珠的那一巴掌,就连前阵子大太太是在装病,他也心知肚明。
只是,身为家主,他不可能每件事都要纠着不放,论出对错。
以前没有分家的时候,三个房头住在一起,小磨擦从未断过,后来分家单过了,大家偶尔聚一聚,反倒比以前亲厚许多。
明大老爷寻思着,明卉是定亲的人了,三年孝期满了,她也及笄,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前前后后能在家里住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三四年而已。
大太太也好,明卉也罢,只要不在明面上针锋相对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再说,有他这个大哥在呢,明卉也不会受委屈,何况,他家的小妹,也不是会受委屈的人。
三四年而已,和稀泥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可是明大老爷万万没有想到,明卉竟然想要离开明家,搬进道观,这当然不行,父亲泉下有知,也不会答应。
明卉回到明家,一是为了守孝,二来也是要待嫁的,总不能到了及笄的时候,还要从道观里把人接回来吧。
明大老爷越想越觉得不行,他连连摇头:“小妹,你若是想为父亲大人祈福,让你大嫂......让你二嫂陪着你去道观里小住几日,明雅也一起去,你看如何?”
在来之前,明卉便猜到明大老爷不会同意,毕竟,让未嫁的女儿常年住在道观里,即使是为父祈福,传出去也会落人话柄。
明卉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哥,您也知道,我是不想嫁给霍誉的。”
此言一出,明大老爷怔了怔,不是在说搬去道观的事吗,怎么就又说起霍誉来了?
明大老爷对霍誉无甚好感,一来他觉得霍誉配不上自家小妹,明家虽非大富大贵,但却是书香门第,霍誉只是一个无家无族的人,又是被世人唾弃的飞鱼卫,以霍誉的出身,娶个小户女才是应该,与明家,这是高攀了。
二来,霍誉态度傲慢,还没成亲,就没有把岳家的人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当然不是良配。
明大老爷在脑海里把那夜的事飞快地回忆了一遍,这霍誉,除了有一副好皮囊以外一无是处。
而这偏偏是最不重要的。
男人只要五官端正,四肢健全,不会耽误科举和选官也就行了,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
这样一想,明大老爷越发觉得这门亲事实该退掉,父亲一定是修仙修得糊涂了,才会把女儿许配给这样一个人。
“嗯,小妹莫急,过个一年半载,大哥修书一封,给你退了这门亲事。”明大老爷说道。
果然还和前世一样,明大老爷把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以为只要他亲自出面,这个亲就能退了。
对于退亲这件事,明卉早就知道自己那日是鲁莽了。
那日在破庙里,她太冲动了,不该直接了当向霍誉提出退亲,而是应该从长计议。
但是说了就说了,也不用后悔,明卉早就想开了。
她道:“大哥,那天在破庙里您也看到听到了,霍誉摆明是不会轻易同意退亲的,他不是非与明家结亲不可,他之所以不肯答应,有一半的原因不想丢了面子。
所以我才想住进道观,一是为父亲祈福,二来也让他知道,我一心向道,过一两年,大哥便可以此为由向他提出退亲,到那时,他的气也早就消了,与其娶个道姑回去,还不如退亲后另娶淑女,大哥,您说呢?”
明大老爷不以为然:“他是飞鱼卫,飞鱼卫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你就不怕他把那道观搅个鸡犬不宁,再说,即使你与他退了亲,你一直住在道观里,外人怎么说?谁还敢上门提亲?总不能为了一个霍誉,你就终身不嫁吧?”
明卉心想,我还真想终身不嫁,可她自是不能说出来,就连身为出家人的师傅都不答应,更不要说明大老爷了。
“大哥,这一点您大可放心,师傅与慧真观的两位老夫人有些交情,若是有师傅出面,我能住进慧真观,霍誉难道还能去慧真观里捣乱吗?他就不怕两位老夫人一纸状书把他告到御前吗?再说,我也并非一直住在道观里,待到出了孝期,我自是会搬回府里,大哥,我今年十二岁,再过三年也才十五。您与其操心我的亲事,不如多为明达和明雅想一想。”
明达十六,明雅十四,本来正是该议亲的时候,可是即使明年他们孝满,明大老爷和大太太却仍在孝期内,还是不能为他们正式订亲。
明大老爷当然知道这些,大太太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念叨。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明卉的前半段话:“汪真人认识江家的两位老夫人?”
“嗯,师傅来信,说师祖与以前延寿观的彭真人相交莫逆,前不久师傅去拜访过两位老夫人,说起她有个徒儿住在保定府,两位老夫人还说改日让师傅带我过去。”
延寿观便是慧真观的前身,彭真人便是延寿观观主,早年便是她收留两位老夫人,如今彭真人早已仙逝,但是明大老爷就是保定人,自是听说过这些过往。
“慧真观啊......这自是与其他道观不同,飞鱼卫去了也是要守规矩的。”明大老爷摸着胡子迟疑起来,虽说让家里的姑娘住在道观里,传出去会惹人非议,可若是慧真观,那却是不同的,慧真观里的两位老诰命,是没有出家的,若是明卉能在慧真观里住上一两年,于明卉的闺誉非但没有影响,而且还有益处。
“嗯,这件事先议到这里,改日汪真人云游回来,我与她商议后再做定夺。”
明卉与明家其他姑娘不同,她自幼拜师,因此,明卉的事情,便不是明大老爷这位长兄一个人能够做主的,还要征得汪真人的同意。
明卉笑着答应,便告辞回自己院子里摆弄香料了。
明大老爷以为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几个月后再议了,便也不去多想了。
可是明大老爷万万没有想到,三日之后,汪真人的拜帖便送了过来。
明家正在守孝,她虽是明卉的师傅,也不能坏了规矩,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明大老爷并不知道汪真人还在保定府,接到拜帖,他还诧异,汪真人不是去云游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当天下午,汪真人便来拜访了明大老爷,寒暄之后,汪真人便说起要带明卉去拜见两位江老夫人的事。
明大老爷在心里叹息,自家小妹这是不想留在府里了,所以才急着让汪真人带她去慧真观吧。
明大老爷越想越觉愧疚,父亲早早的就给他们分家了,宅子、田地,能给的全都分给他们了,他是长房,得到的东西远远多过两个弟弟。
可是真为长兄,他却连小妹也没有照顾好......
明大老爷沉默良久,最终点点头,算是同意让汪真人带着明卉去慧真观。
他知道这一去,没有两三年,明卉是不会回来的。
送走汪真人,明大老爷回到书房就没有出来,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仍然没有出来,大太太让人过去,三催四请,明大老爷才一脸不悦地回来。
大太太笑着说道:“你看,孩子们都在等着你呢。”
明大老爷扫向坐在桌边的儿女们,眼中的眸光又阴沉了几分。
一家人都在,却唯独没有明卉。
“小妹怎么没来?”明大老爷问道。
大太太用力抠着指甲,脸上的笑容却又深了几分:“小妹自幼长在道观里,与咱们不一样,所以就......”
所以就没让人去叫她。
只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被明大老爷打断了。
明大老爷便勃然大怒,想掀桌子,无奈紫檀木的大桌太过沉重,明大老爷掀了一把,桌子纹丝不动,明大老爷更来气了,抓起离他最近的一只碗砸到地上!
“道观道观,小妹长在道观与你何干,你有一日不提吗?你这个长嫂就是这样当的?小妹回来这么久,你关心过她一丝一毫吗?”